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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论语》“游于艺”的训释看清初学风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肖永明 陈峰

  【摘要】《论语·述而》“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一直是《论语》诠释史上争论较多的一处。在被视为“天崩地解”的清初(顺康时期),儒者们希望透过经典的诠释以寻求安身立命之所。诸家对“游于艺”的训释显示了各学派之间的巨大分野。也折射了清初复杂而多元的学风。
  【关键词】论语;游于艺;清初;学风
  【中图分类号】B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434(2013)09-0060-06
  在经学史上,无论是“六经注我”。还是“我注六经”,其中都暗含着注者所处的时代背景及其理论预设。后世对经典的不同训释。为我们了解学人(们)的学术旨趣、派际差异以及特定时代的学风提供了某种可能。
  《论语》自汉代以来,便成为朝廷建构官方意识形态的重要一环。同时,《论语》也内化为士大夫阶层的行为规范,成为士大夫安身立命的文本依据之一。出自《论语·述而》的“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一语,被古往今来的许多学者视为理解孔学原旨的关键。如近人钱穆便说:“《论语》此章,实巳包括孔学之全体而无遗。”正是因为此条的关键地位,历代的注释者莫不究心于兹。而其中对“游于艺”的理解。又成为了诸家差异最大的一处。关于“游于艺”的训释,歧解频出,这既显示了学人之间、学派之间的学术纷争,同时也折射了学术风气的递变。
  根据詹云海的研究,清初的学者,在经书中特别重视对《春秋》与《论语》的训释。由明清鼎革所带来的夷夏之防,使得当时的士大夫多重《春秋》。相比《春秋》所倡导的“治人之学”,《论语》则更强调“修己之学”。清初诸儒,面对无可奈何的政治变局,必须思考在穷时如何独善其身的问题,《论语》中“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便成为他们思考修身时最直接的思想来源。而关于其中分歧最大的“游于艺”一目。清初诸儒针对什么是“游”、什么是“艺”、“艺”在古今上下有什么分别、“游于艺”与前三条目的关系为何、“游于艺”与孔学“下学而上达”的关系如何等问题,诸家都有不同层次的解读。纵观前辈时贤的训释,本文并无意得出“游于艺”一条的确解。而是梳理清初学者对“游于艺”一条的异解,把此条的训释放在各家的学术旨趣、脉络内加以理解。并分析其中所折射的学风递变,从而窥见“游于艺”的训释在《论语》学以及学术史上的意义。
  一、清初以前诸家注“游于艺”
  在分析清初诸儒对“游于艺”的训释之前。本文有必要对清初之前的注解有所交代。何晏《论语集解》中解释“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时说:
  志,慕也。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据,仗也。德有成形,故可据。依,倚也。仁者功施于人,故可倚。艺,六艺也。不足据依。故曰游。
  何晏的注,援引道家学说来阐释《论语》,将“不可体”的“道”认定为宇宙本体,儒家的名教也是本于自然的天道。而何晏释“游”为“不足依据”,也与《庄子·逍遥游》中“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之说相近。何晏注“艺”为“六艺”,即《周礼·保民》中所谓礼、乐、射、御、书、数。
  由于何晏的《论语集解》兼采汉魏众说,加上何晏特殊的政治地位,《论语集解》在魏晋时流传甚广,也影响后世巨深。如梁代皇侃的《论语义疏》解释“游”时说“游者,履历之辞也。艺,六艺,谓礼、乐、书、数、射、御也。其轻于仁,故云不足依据,而宜遍游历以知之也。”皇说在沿袭何注的基础上,将“游”解释为“遍游历以知之”,更为具体。正如清末陈澧所说“何《注》始有玄虚之语……人于玄虚之境,亦可见此时学风”。宋初邢呙在《论语正义》中训释“游于艺”一条仍主张《周礼·保民》所说的“六艺”,仅是“所以饰身耳,劣于道德与仁,故不足依据。故但日游”。邢说主张“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仁说,并无浓厚的玄学色彩,但其释“游”仍袭取何说成文。
  朱熹的《论语集注》是《论语》学史上的集大成之作。朱熹在《论语集注》中对“志于道”这一条有较为详细的解读。其略云:
  志者,心之所之之谓。道,则人伦日用之间所当行者是也。知此而心必之焉,则所适者正而无他歧之惑矣。据者,执守之意。德,则行道而有得于心者也。得之于心而守之不失,则终始惟一而有日新之功矣。依者,不违之谓。仁,则私欲尽去而心德之全也。功夫至此而无终食之违,则存养之熟无适而非天理之流行矣。游者,玩物适情之谓。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不可阙者也。
  由上可知,朱熹的《集注》改变了何晏以来玄虚的诠释路径,将“太上无极”的“道”重新界定成为“人伦日用之间所当行者”。暗含了在日常生活中践道、证道的工夫论:朱熹将“德”解释为“行道而有得于心”、“仁”为“私欲尽去而心德之全”,则是将此条的训释纳入了朱熹本人的义理学架构,从属于《集注》中“仁者。心之德,爱之理”的纲领下。同时,朱熹也对汉魏以来的古注有所取舍,朱子在“游”字的解释上不取何晏“不足依据”之说,而释之为“玩物适情”,这与皇侃所说“游者,履历之辞”、“宜遍游历以知之也”相近。既然“游”在朱熹的训释中成为了一项包含学与思的活动,那么“游于艺”与“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都属于身心修养的重要方面,都是体用合一的。朱熹的好友张拭在《癸巳论语解》中说“艺者,亦以养吾德性而已。”从张拭的行文来看,很有可能他是将“艺”就界定为书法绘画等艺术。朱熹不同意张拭之说,并写信与之商榷:
  此解之云亦原于不屑卑近之意。故耻于游艺而为此说以自广耳……艺是合有之物,非必为其可以养德性而后游之也。
  也就是说,朱熹所理解的“艺”应当是“合有之物”,即包含本末与体用。不过。“艺”字在朱熹的时代已经有了更为丰富的内涵。考虑到语义与语境的变化,“艺”既可解释成为“礼”、“乐”等“六艺”,还可理解为书法绘画等艺术活动乃至科举考试。《论语集注》中所释“艺”仍是在高扬理想的道德主义,不过朱熹也不得不考虑“艺”在当时的意义变迁。《朱子语类》中也谈到了关于“游于艺”与前三者关系的不同解释:   艺是小学功夫,若说先后,则艺为先,而三者为后。若说本末,则艺其末,固不可徇末而忘本。习艺之功固在先。游者,从容潜玩之意,又当在后。《文中子》说:“圣人志道、据德、依仁。而后艺可游。”此说得自好。
  此处朱熹将“艺”视为“小学功夫”,与《与张敬夫论癸巳论语说》所谓“合有之物”稍有区别。此处的“艺”属于“下学”的范畴,在修养身心之中属于“末”与“用”,因而“游于艺”便成为了实现下学上达的工夫。由于朱熹的《四书集注》在元仁宗后被悬为令甲,加之朱熹本人邃密的学风,朱注的权威性与影响力都不言而喻。清初诸儒对“游于艺”的讨论也大多是接续朱熹的《集注》而来。
  在朱熹之后。王阳明对“游于艺”也有较为独特的解读。阳明将“志于道”这四条目比喻成为修建房屋的四个步骤。其略云:
  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却是经画已成,有可据矣。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艺却是加些画采,美此区宅。
  如果按照阳明的比喻,“志于道”至于“游手艺”在时间上存在先后关系,而且前三者是本,“游于艺”则是末。阳明又说:“艺者,义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阳明将“艺”解为“义”,确能发人之所未发,但不免有穿凿之嫌。如此看来,“游于艺”在阳明的思想里是作为涵养义理的工夫而存在的。阳明此说,虽与朱熹《论语集注》多有不同,但其思想的进路与《朱子语类》所论大体类似。
  由此观之,朱熹对“游于艺”的训释,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清初儒者,无论尊程朱一派,还有陆王学派、颜李学派,有关“游于艺”的训释,大多仍是接续《论语集注》的解读而来。不可否认的是,王阳明式别出心裁的解读在清初仍有较大影响。由此亦可窥见清初多元的学术格局。
  二、陆王派关于“游于艺”的训释
  明代中叶。王阳明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心学理论体系,其学说风靡百余年,阳明门徒遍及天下。就前文所揭,阳明在解释《论语》时,往往不凭注疏,直出心解,将儒家经典的训释都统合到心学体系中来。
  阳明的解经方法与具体的训释,在清初仍有较大影响。如刊布于顺治四年(1647)的《四书藕益解》,智旭在该书的《论语点睛》部分便用夭台宗的“六即”来解释“依于仁”的“仁”字。用“取之左右逢源,著于事物”(即万法)来解释“游于艺”的“艺”,汇通儒佛,为我所用。智旭认为佛教的一切理论都是发明此心,心(仁、道、德)是体,万法(艺)是用。智旭此处援引李贽对《论语》此条的评价,认为“志于道”等是“学问阶级”,这与王阳明在《传习录》中的解读是十分接近的,由此可见阳明学对当时社会、学术的渗透力。
  另一方面。清初陆王派的儒者对“游于艺”也有不少论述。大体而言,他们的训释也沿袭阳明的解经思路,将“游于艺”纳入他们各自的心学理论当中。孙奇逢在所著《四书近指》中便说:
  志、据、依、游,正学者用功字面。夫子自志学至从心,一生作此功课,此外无可用心处,此内原无可住足处。
  孙奇逢在此将“游”释为“从心”,则“游于艺”与前三者一样,既是理想的精神境界,同时也是修养工夫。《夏峰先生本传》称其“学以慎独为宗,体认天理为要,以日用伦常为实际。”虽然孙奇逢自称“幼而读书,谨守程朱之训”,但其学术宗旨仍在陆王一派,观其《理学宗传》的取材便可知晓。在孙氏看来,心是统该内外的,所谓的“志”、“据”、“依”、“游”都只是心体涵养过程中的某一方面而已。对心体的重视,一直贯穿在孙奇逢的整个学说中,孙氏所谓“从心”、“用心”、“养心”、“观心”、“洗心”诸说在其文集中屡见不鲜。简而言之,孙奇逢所说的“游于艺”便是“从心”之境。“用心”之法。此外。孙奇逢认同陆九渊“李白、杜甫、陶渊明皆有志于吾道”的观点。他进而言之:
  愚谓诗亦道也,艺亦道也。无物不有,无时不然也。渊明三君子有志于道,所以为千古诗人之冠,具眼者自不独以诗人目之,离道而云精于诗、精于文,小技耳。虽有可观。君子不贵也。
  孙奇逢此处的“艺”,并非《周礼》所谓的“六艺”,而是后世常说的诗文之艺。在孙氏看来,“艺”的具体内容是不重要的。而持艺者的向道之心才是评判人物的标准。孙氏所谓的“志于道”,实际上仍是陆王所说的“发明本心”。
  比孙奇逢稍晚的李颐,也是清初关中陆王学派的代表人物。李颐以“悔过自新”为学问宗旨,对王阳明“致良知”之说尤为倾慕。其学以陆王之学为主体,旁采程朱学中工夫论的因素。李颙认为《四书》是圣贤“传心之书”,故其所著《四书反身录》也多就自身的身心体验而写成。李颙在《四书反身录》中解释“游于艺”一条时说:
  “志道”、“据德”、“依仁”而后“游艺”。先本而后末,由内而及外,方体用兼该,华实并茂。今人所志惟在于艺,据而依之,以毕生平,逐末迷本,骛外遗内,不但体无其体,抑且用不成用,华而不实,可耻孰甚。
  在李氏看来。“志道”、“据德”、“依仁”三者为本(体),“游艺”是末(用)。古人所说的“艺”,如礼、乐、射、御、书、数,都是日用不可缺者。而时人所谓的“艺”则多指诗文字画,无关于人伦日用。无论是《周札》所谓的“六艺”。还是当时人所谓的诗文字画,都属于“末”的范畴。如果心体不能端正,那么“艺”也无法寄托。而后世举业、诗文、簿书这些“末艺”,更是妨碍修养身心的大厄。李颐说:“古人以道为先,是以知道者多;今人以艺为先,是以知道者少。道成而上,艺成而下,审乎内外轻重之分,可与言“志”矣。”所以,李颐在解读“游于艺”的时候,特别强调体用、本末的关系与古艺今艺的差别。整体上看,李颐的训释便是强调本心的作用,学者惟有立其大体,才能保证“用”的纯粹性。换言之,只有在“志道”、“据德”、“依仁”的基础上,“游于艺”才不致偏差,从而达到实修身心的目的。
  三、程朱派关于“游于艺”的训释   程朱理学在经历明中后期阳明心学的冲击之后,在清初出现了复起的趋势。满清王朝在入主中原之后,大力提倡程朱理学,借以钳制思想、笼络人心。王学末流所带来玄虚学风,被不少学人认为是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从民间学者方面来看。不少程朱理学的信徒,通过述朱,以期转移风气。
  康熙十六年(1677),由康熙御定的《日讲四书解义》(下简称《解义》)刊行。康熙至始至终对明末以来日趋简易的学风有相当不满,故在《解义》中完全站在了朱学的立场,就此书《论语》部分而言,基本上是对朱熹《论语集注》亦步亦趋。在训释“游于艺”这一条时,《解义》将这一章认定为“孔子教人以心学之全功”,然后按照朱熹所理解的“道”、“德”、“仁”稍作展开,并无新意。其释“游于艺”则云:
  如诗书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所谓艺也。诚能游心于此,朝夕涵泳,以陶养其性情,则有以通乎物理,周乎世用,而心亦无所放矣。盖道德仁艺所以会乎理之全,志、据、依、游所以尽其心之用,本末兼该,内外交养,而不失乎先后轻重之序焉。
  由此观之,《解义》与《论语集注》在这段话的训释稍有不同的是《解义》将“诗”、“书”也纳入了“艺”的范畴。除了御定的经解作品之外,李光地的《读论语札记》也是清初官方理学在《论语》学上的代表作。李光地对《论语》“游于艺”一条较为重视,曾在其《读论语札记》中多次谈到他对“游于艺”的认识。其《读论语札记》云:
  凡身心性命之要日道、日德、日仁,凡名物器数为艺,六艺皆载道者,而有本与末之别,如同礼乐也,庄敬和乐,不可斯须去身者本也。玉帛笾豆鼓舞铿锵者,末也。此所谓艺专以其末者言之。虽日德成,而上艺成而下然。
  毋庸置疑的是,李光地认同朱熹《集注》中将“游于艺”视为统该体用、知行的看法。他进而提出,“艺”也有本末之分,礼乐背后所涵盖的“理”才是“艺”的本体,而具体的名物器数则是“艺”的末端。李光地之说,仍不出朱熹《集注》范畴。至于陆陇其《四书讲义困勉录》及其门生焦袁熹所作《此木轩四书说》,在解释“游于艺”一条时仍是墨守朱熹《论语集注》的本有之义。
  至于民间的程朱后学,在《论语》诠释上则较庙堂理学更为多元。吕留良的《四书讲义》在清初《四书》学上显得较为独特。陆宝千称吕留良为“南宋以来言朱学之异军”。绝非虚誉。吕氏往往能发掘朱子学中较为隐蔽的思想资料,加以发挥。别开生面。吕留良解释“游于艺”时,则扼要地指出“艺与道、德、仁相为终始,在初学肄习则艺则粗浅,非艺粗浅,为艺工夫粗浅也。”吕氏认为“艺”是体用合一的,而为艺工夫在不同的学习阶段则有精粗之分,深得朱注本旨。此外,吕氏还特别注意到《朱子语类》中“艺是小学工夫”这段话,这是以往程朱后学解《论语》此条所没有引用的。吕氏注意到“艺”在古今不同语境中的变化,更为全面地叙述了朱熹对“游于艺”的理解。王夫之早年所作的《读四书大全说》,亦属清初《四书》学上的力作。王夫之借评骘《四书大全》以建构自己的哲学体系,而在训释“游于艺”一条时说:
  志道、据德、依仁,有先后而无轻重;志道、据德、依仁之与游艺。有轻重而无先后。故前分四支,相承立义。
  王夫之这一简要的结论,将朱熹《论语集注》与《朱子语类》的说法糅而为一,不执一偏,使得“游于艺”所彰显的义理架构更为缜密。
  由上观之,清初官方理学在训释“游于艺”时多墨守朱熹《论语集注》之说;而民间的程朱后学则能注意到《论语集注》与《朱子语类》之间的细微差别,搜罗朱子的不同说法,加以排比论定。这种邃密的治学取向,对清初经史之学乃至乾嘉考证学均有一定的诱导作用。
  四、颜李学派对“游于艺”的训释
  颜元是清初著名的思想家。颜元不从心性义理上分辨孔孟、程朱,而从实事实行上为之分辨。故得出程朱理学无用的结论。四库馆臣认为颜元之学“大抵源出姚江,而加以刻苦,亦介然自成一家,故往往与宋儒立同异。”颜元“目击明季诸儒崇尚心学,放诞纵恣之失,故力矫其弊,务以实用为宗,然其中多过激之谈,攻击先儒,未免已甚。”他反感终日静坐、读书、讲学。而主张在实事中磨练,经世致用,所著《朱子语类评》对朱熹及其后学充满揶揄之辞。其所著《四书正误》,也是集“平日偶辩辨朱子《集注》之误者”而成。
  具体到对“游于艺”的训释上来,颜元在《四书正误》中说:
  吾凡与朱、陆两派讲学先生言周公、孔子三物之道,即言以六艺入手。再无不举此章“游于艺”作辨柄者,渠亦不是果志道、据德、依仁了方学艺。只艺学是实下手功夫,渠亦不肯落袖手高谈空架,做此下学事,且以道、德、仁可以念头口头笔头热混者自己涂抹。并与朋友弟子交相涂抹耳。
  在颜元看来,六艺是为学的入门功夫。为学志道之初,就应该对精通六艺之学,而不是志道、据德、依仁了才开始学习六艺。颜元批评朱熹等人并非不知道六艺是入学门径,只是他们不肯实践下学之事,徒以高谈性理天道互相标榜而已。在批评程朱陆王的学风之后。颜元提出了自己所理解的孔门原旨:
  夫子正恐德立仁熟之后便视艺为粗迹,不复理科,故又说个“游于艺”,盖如游玩景致,不大费力耳。三物之学,贯彻始终,不相离者也。
  颜元所谓的“艺”即包含礼、乐、射、御、兵、农、水、火等方面,将《周礼·保民》所谓的“六艺”拓展为关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将“游”字解释为“游玩”,意即六艺为日常生活中所必需的实学,从事既久,学者对六艺之学就能挥洒自如。如游玩一般。不甚费力。
  李塨,与颜元有师生之谊,因其思想趋向与颜元相近,故后世合称之为颜李学派。在对“游于艺”的训释上,李塨明显受到颜元的影响,并在颜元基础上更进一步,愈阐愈密。李塨在《论语传注》中释“游”时说:
  “游”即《学记》“息焉、游焉”之“游”,如涉水者之浮游、行路者之游行以循习乎艺也。程石开曰:游者,终身涵泳于艺中,如鱼之在水而不可斯须离也。
  李塨将“游”的意思与“息焉、游焉”之“游”等同,并以鱼水关系来比喻人与艺的关系。李塨所谓的“游”则不仅是游玩,而是一种终身融入所游之领域的一种学习状态。颜元释“游”为“游玩”,强调的是学习六艺并不费力。而李塨则在其基础上强调,人与六艺即鱼与水之不可须臾离也,人须时时习行六艺,“学习以游之,作圣之全功也”。
  关于“艺”的具体内涵,李塨在《论语传注》中沿袭了邢昺《论语正义》的方式,详述五礼、六乐、五射、六书、九数等条目,较颜元的训释更为细密、精致。颜元以宋学为无用之虚而主实行。李螓则更进一步,将所实行之状态与内容都详加辨析。使得颜李之学更趋落实。
  五、结语
  学界常用“实学”这一名目来界定清初的学术,有一定的道理。但透过清初诸家对《论语》“游于艺”一条的训释,大体可知,“实学”一词只是从对当时学术的某一方面作了性质上的规定。而不能说明不同学派的具体差异。正如日本学者山井涌在《明末清初的经世致用之学》中所指出,明清之际的学术主流是经世致用之学,经世致用之学又包含了实践派、技术派以及经史之学派这三个面向。结合清初诸家对《论语》“游于艺”的训释来看,陆王派主张实修本心,在朝堂之外的程朱派则多对朱熹本人经典进行考证与议论,开后世考据实证之风,而颜李学派则强调将经典所记载的制度落实在现实生活之中,加以实行。不同学派的学术取向都渗透到了经典的诠释之中。折射了清初多元而复杂的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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