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刚生了一窝小狗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从1988年《强劲的思想使我微微弯曲》后,我20年没写诗。
  不写诗的原因也是神秘的。我一直不太懂。
  1989年以后的事现在想一片模糊。也许是生存伸出一只手把徘徊者推下悬崖。也许是精神蜡烛熄灭后一股袅袅白烟使火焰羽化而散。没了就是没了。不想就是不想。
  比如跑。一个奔跑多年的人,突然不跑了。没什么理由。就像写诗值得尊敬一样,不写诗的感觉也是身体中值得遵从的一部分。
  人类诗的跑,其实是朝着一头鹿或一只猫的方向,朝着西装与皮鞋相反的方向,朝着只属于一个人的方向……跑的最高意义,是飞翔。跑的本质,不过是一种使世界向后倒退的巧妙方式。
  赛场上每个人都在跑,看的人、跑的人,心里都明白,跑是五花八门。有的跑是一种飞。有的跑是吃多了。有的跑是去抢东西。有的跑比走还慢。跑的里面没有总统,快与慢,都是自己的。跑,就是跑的愿望本身。
  不跑的人,并不静止。跑惯了的人一辈子怎么可能停下来。不在赛场里跑,他可能在别的空地跑。没地方跑,他在心里跑。出神地看一眼窗外的鸟,两个人面对面忽然一笑,他已经跑了。
  2008年的5月21日,打开电脑时忽然有一种怪异感觉。有点飘,有点急,有点心里发痒,有点与整个世界分道扬镳。想下蛋前的感觉是觉得蛋已经有了,但并不知道蛋什么样。事先完全没有构什么思。一口气写出了三首诗。“我第一次失去愤怒”,把这个题目写出来之后,我就与昔日的静止分离了。
  有一天,青海忽然莫名地浮现出来。
  它什么也没有,只是空旷,只是巨大。把人全部包围的那种吞没。它的威严,它的神秘,是能感到但不想说清的欲望。有时候我们离诗非常近,但它飘来飘去。你只要抓到了它的一只脚,可能就抓住全部天空。只需要扯出最飘、最神,最令你着迷的那一根线,风筝就到手了。
  我一贯是一个忽略细节的人。但在缺少微小线条的同时,宏大的事物对我具有特殊的感召。我常常不自觉地跟着大起来,膨胀起来,似乎那些大的东西就是我。这,有时候是毛病。有时候也成为精神空间与质地。
  与一团感觉到的光晕之间的情感关系。就是最合理的语感。最初碰到的词和词之间的连接,就可能是最基本的节奏。常常,一个漂亮的比喻把人引向了另一个房间。一个好消息往往报告另一个好消息,你跑起来了,越跑越快……
  写出《青海,你寒冷的大眼睛》之后,我就觉得有了。一种东西回来了。我曾与朋友许下的诺言可能真的实现――说不准哪一年,一个人孤独地去某个地方,一个夏天一个冬天回来,带回一整本诗集,每首诗都活灵灵新鲜,整个诗集一水水儿地情感一体,完全不同于那些多年拼凑出来的所谓诗集……
  在写出了《青海,高原狮吼》的题目后,在写出了“一声比一声更猛烈的,是我的喘息”。我停下了。我知道,按照我20年前的习惯节奏,下面是一个排比的陷阱。我不想跳,我不想成为一个老牌的海浪。我心里想的是一种大空旷,是一种什么也没有,但千真万确能听到的吼叫。我相信能写出来,但我想留着,想在半写不写中享受着半成品的滋味。
  2008年5、6月间,整整一个月,我一直在享受一种暗自欢喜的内心感觉。
  这期间我写了大约十多篇文章。具有自恋倾向的人,认为自己篇篇都是卓文,篇篇都产生快感――然而,这全部文章加起来,也无法抵上一句“青海,你寒冷的大眼睛”!
  那是一种热乎乎的感觉。是写文章永远无法代替的飘逸――写文章好比堆积木,好比搬石头。活儿干完了,就走人。会开完了,鸟兽各散。说完故事,等于关上一扇门。
  而诗不一样――写出来的诗,每一个字都是活的。它好像你亲自生下来的一窝小狗,围在你身边不散。它永远都是你的,带着暖洋洋的亲昵,伸出头来一次次拱你、舔你,在你心里摇着尾巴转。久久不散。因为你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放进去了。
  6月21号、22号,坐在电脑前,很快完成了后两首。用电脑写诗我过去连想都没敢想。现在,我的小狗们都乖乖出世了。我的心里空旷得像一位傻笑的产妇。我再也不想看那些诗了,一遍都不想。它们不再是文字,它们只是我的儿女。
  写诗的愿望啊,你休想诱惑我。再敬职的将军,也并不想每天进行一场战役。
  在诗的面前,我不承担任何义务。我并不是诗歌公司每天上班打卡的前台小姐。
  人与诗,永远是一种临时的亲缘。我的那些可爱的小狗们,愿意来玩。随时用你的小嘴拱我吧。如果每天必须献上一朵殷勤的玫瑰花,还不如献给我自己,还不如献回给大地。
  想写就写,不写就不写,可能是我们与诗最正常的关系。
  2008.6.28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5/view-1523977.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