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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刊评(2012年第10期)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季亚娅 丛治辰 费袆

  看《当代》2012年第3期
  季亚娅
  本期两篇小说可以对照阅读。《赎罪无门》(长篇),一个“罪”与“赎”、“罚”与“恕”的古老命题,警察与贼,相遇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在癌病房里,两人啃啮,交锋,腾挪躲闪,在死亡与再生中刺穿、治疗彼此心理的癌瘤。二十年前某桩旧案里主犯意外坠楼的真相,是老警察命运转折之处的痛与愧疚,也是慈善家时刻要搬走、解脱的良心之重压、昔日之罪。作者吕铮是职业警察,将退休底层警察的心态、生活处理得汁液丰满,小人物的琐碎悲欢,构成故事背后沉着的生活底色。小说笔法是海岩一脉的大众通俗文本,借传奇剧的情节讨论一念之间的是非对错、善与恶的对峙、良心与法律的冲突,好看、明亮、清浅,因而足够励志、主旋律、真善美。相比母题序列里的经典名作,它并无十九世纪经典文本所提供的激烈伦理思辨,或二十世纪现代小说善恶辗转之处所呈现的人性的尖新,它平易且顺滑,且欠缺了些深度与技巧。然而,这样的专业评论用在这里似乎不够厚道。小说牵涉道德伦理,却又与此无关,只是一份热烈、持久、温暖着人生的精神素质。借此或可思考小说写作本身的伦理,一种基于生活本身诚恳踏实的写作,一种对于梦想、救赎、绝对正义、对错是非的笃信,一种文学的“良善之光”,在各色各样文学创新名义下是否仍有其价值?而众人求仁得仁的最终结局,正是这光明在人心深处、在生命之中的辉耀与体现。
  同样涉及到罪与罚题材,且作者同有过警察的职业背景,一个是从恶及善,另一个则从善弱处写恶,这方向的差异,或来自于两人不同的精神气质。就技巧言,相比《赎罪无门》的平易中正,阿乙的《阁楼》(短篇小说)是努力出棱,有心作意。小说写的是恐惧,会生长、复制、失控的恐惧。一个怯懦如猫的女子,面临旧情人的死亡威胁,先下杀手继而藏尸,又因杀人的恐惧演绎出更多风声鹤唳的惊悚情节。自黑暗中伸延的恐惧之根系,在逼仄潮湿的江南小市井阁楼暗处疯长、开花。作者逆锋起笔,引人在各种诡异的细节中一步步接近谜底,别有一种恐怖消费的快感。阿乙独有的与死亡、尸体、暴力、幽闭相关的病态笔墨,是经验与阅读研磨、勾兑而成,但似乎后者更多些。他的小说有一股早期余华或是二十世纪西方现代文学“味儿”,这大概是其深得某些评论家喜爱的原因。本篇笔法亦让人想起《献给艾米丽的玫瑰》。如果西方现代文学仍然是当下小说革新的重要资源,那么这参照应该是“渡海之舟筏”,而不仅仅是“望月之手指”。阿乙目前所做的,还嫌生硬、皮相。
  本期另一个短篇《校花》(李杰)也非常出众。 “花”开在老知青八十年代大学生活的欲念深处。作者借“校花”的往事写人性,写时代,“性感”的原则,在三朵校花的故事里,分别对应着苦难之风韵、被侮辱的纯洁、与高贵相关的等级制之虚荣,因此最终变成一个涉及历史与现实的隐晦的政治经济学选择。“花”之韵事背后若隐若现的“军人”一词,在性感选择里的特殊分量,不单是一个已消逝时代的欲望表征,更揭示出词语之中美学与社会学原则相互勾连的秘密。谁有资格言说、定义“美”?最美之花攀折、养护在何人之手?甚至美的脆弱、虚伪与高不可攀的虚荣,皆与彼时“军人”一词背后隐藏的社会等级序列有关。
  周建新的《塔山兄弟》(中篇),是直面解放战争“塔山之役”历史的分量之作。战争题材历来正面难出彩,本篇使的是拙力,蘸血为墨,笔底千钧,直写战争的惨恶与无常。作者将国共两党“兄弟相残”的历史隐喻落实到具体故事中,一面用手足之情打磨干戈相向的锋利,一面将兄弟之情扩展到生死之际与子同袍的战友情谊。但争斗本身的原动力没有解决好,兄弟二人的不同道路选择处理成战乱失散的偶然性事件,没有了信仰的支撑,没有了战争背后冷战之类的复杂历史背景,战争变成了完全的荒谬,这是近年反思国共争斗历史的常调。对这场争斗,小说有一层传统与现代相对照的意思,作者将父亲朱希儒设置成以道德立身的传统乡间儒士,他的两难、老泪纵横与命丧战场,隐喻的正是孝道伦理的旧中国之殇。一句不肖子孙的责骂,将为“国家”或为“人民”争斗的兄弟俩,同定位为传统中国的现代性逆子。但在二十世纪全球、东亚战争格局这个大历史前提缺失的情况下,仅用孝道伦理恐怕不能弥合这场战争背后重重叠叠的新伤旧痛,遑论伤痛背后复杂而尖锐的战争反思,那些关于人性、关于公理、关于正义、关于强弱、关于血统、关于牺牲、关于国与家的永恒诘问。
  但本期最具分量之作尚属“往事”栏目这一篇。如果其他篇目能否流传尚有待时间的考验,程绍国《龙有龙道——林斤澜与邵燕祥、唐达成、王蒙》则是必定留存的文字。它是当代文学研究的难得史料。它用史家笔墨,却也是性情文字,作者自称“我是要把什么都写下来的”,此文如有可取,正贵在一个“真”字。作者追忆与林斤澜等人的文字与人情交往,用掌故、传言、细节,写作品背后的人、事、制度、表情。所涉人物多能直言褒贬,却也非常讲究抑扬、曲直之间的分寸,笔底波澜,变化万端,能兼顾微妙与激烈之妙。真所谓曲笔可诛心,直笔能杀人。更难得的是,它既是个人性情、文字的历史,也是政治史,是大历史波云诡谲之后的拈花微笑或黍离之悲。文末补注一句“写写停停删删再三”,笔已尽,墨未浓,后来者或能凭此论世,且知人。
  《当代》2012年第3期推荐篇目:阿乙《阁楼》(短篇)
  特别推荐:程绍国《龙有龙道——林斤澜与邵燕祥、唐达成、王蒙
  看《十月》2012年第3期
  丛治辰
  一篇小说好像一座熔炉,有能力收纳来路各异的材料——社会历史、个人命运、情欲纠葛,等等——而以不同的淬炼技术和工艺水准造成不同的审美感受。因此,阅读小说的乐趣之一即在于去考察作者以何等手法撷取只花片叶,编码进情节之中,而投入和产出的比例或许足以成为我们评判优劣的标准:一块矿石扔进去,取出来的是精钢,还是顽石依旧,抑或甚至是一堆黑乎乎的铁渣?就好像本期《十月》的有些小说,情节繁复纠结却很难说引人入胜,人物来来往往却无一清晰醒目,一则故事读完,除了故事以外,余味寥寥。当这样的小说一再出现,或许就在隐隐宣告着小说这门技艺的死亡:如果读小说还不如抬头看看世界本身,如果读一篇新小说却让人频频忆起十几年前的旧作,如果小说不能够从琐碎的日常生活中粹取一点超越性的精神价值和情感体验,那么小说于我何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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