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里的忧伤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春华

　　1
　　 上课的时候，洪梅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那节是自习课，班主任汪老师坐在讲台前监督大家做作业，洪梅却一道题都做不下去。
　　 下课铃响的时候，汪老师站了起来，走到洪梅的桌前，用手指敲敲桌面，说：“洪梅，你跟我出来一下。”
　　 洪梅看到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自己射过来，她把头低了低，脸一红，跟着汪老师走出教室。
　　 洪梅跟着汪老师往办公室走，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她的裙角，今天汪老师穿了一套古铜色的裙子。洪梅记得那天自己跟余超在书店看到汪老师的时候，她穿的也是这套裙子。
　　 那天，买完教辅书，洪梅和余超在偌大的书店里逛着，洪梅拿了一本医疗养生的菜谱，回头看见余超不知拿着一本什么书，看得津津有味，还在嗤嗤地笑。
　　 洪梅把头凑过去看，原来是本笑话。这个时候洪梅的眼角就瞥到了这套古铜色的裙子，汪老师的眼神不经意地瞥过来。
　　 洪梅脸红了，不禁低下头去，冲着余超努了努嘴。等他们再去看的时候，汪老师已经离开了。
　　 后来，洪梅真的觉得那天的脸红有点莫名其妙。那天是周末，洪梅在医院门口碰到了余超，书店就在医院门口，洪梅成绩好，于是答应帮他挑一本作文教辅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看到汪老师，脸就突然红了，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办公桌上摆了几份正在批改的试卷，汪老师在桌子前面坐下来，和她话着家常，问的无非都是，最近作业多不多，功课难不难，中考要临近了，要好好用功好好努力不要辜负老师和家长的希望之类的话。
　　 洪梅转身要走的时候，汪老师才叮咛了一句：“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洪梅掂量了一下，觉得这句话才是重点，于是又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2
　　 回到家，洪梅把书包放下来，冲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屋子里安静得很，只留下一股中药的味道。洪梅想：妈妈肯定又拎着保温瓶去医院了。
　　 洪梅开始掏出书来写作业。作业写完了，可楼道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吓人。这时，手机丁零零地在屋里响了，洪梅想，肯定是妈妈当时走得急，手机忘了带。
　　 洪梅打开电视胡乱看了两个频道，却什么都看不下去，最终不放心，锁上门，慢慢地踱出了小区，朝着医院的方向往前走。一直走过了两个站牌，她才看到妈妈手里拎了什么东西，好像很重的样子，步子迈得特别慢地走过来。她还是穿着那件深蓝色的衬衫，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洪梅就觉得妈妈有点苍老。
　　 医院和家离得并不是太远，但是也不太近，坐公交车三四站路。这个时间没有公交车坐，妈妈肯定又不舍得打车。洪梅赶紧走了几步，把妈妈手里的超市购物袋拎过来，母女两个就这样走着，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哪里飘来的蝉鸣，把寂静的马路叫得也聒噪起来。
　　
　　3
　　 那天的事情来得突兀，洪梅接了爸爸的电话，接了之后他又不做声，只是支支吾吾地问：“你妈妈在吗？”又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洪梅嗯了一声，就把电话给了在厨房做菜的妈妈。
　　 洪梅什么都不想说。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事情太过遥远，已经忽略了细节，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恨，只是觉得陌生。
　　 10年前，爸爸去了深圳，而现在洪梅也才不到17岁。洪梅想不起能跟他聊什么话题。或者，他也早已把她忘了吧。
　　 洪梅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姓写成妈妈的“李”姓，好像这样才更有安全感，似乎这样才能忘掉一个莫须有的洪爸爸。
　　 爸爸回来的那天，他们一起在离家不远的饭店吃饭，洪梅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陌生的眉眼，陌生的脸庞。
　　 洪梅不说话，只顾低头喝瓶里的酸牛奶。爸爸说因为业务上的事出差，顺便来看看她们娘俩。
　　 洪梅心里想：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只是他的“顺便”啊。于是洪梅的脸就拉了下来，再也不说话。
　　 倒是那个陌生的自诩为爸爸的人，看起来很高兴，一直劝着洪梅吃菜。可是酒席吃到中间的时候，洪梅就看到豆大的汗滴从他头上落下来，他捂着肚子说要出去一下，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摔倒了。屋子里乱成一团。
　　 从医院回来，洪梅的脑子就被搅得浑浑的。那两个字不停地跳出来：肝癌，肝癌。
　　 洪梅一阵阵地发懵，想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妈妈一个人带，现在爸爸好不容易出现了，却又得了什么肝癌。洪梅觉得自己像是活在电视剧里似的，一会儿愁肠百结，一会儿苦大仇深，心里乱极了。她看看妈妈，两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洪梅就不停地趴在桌上打盹，梦里出现了那张陌生的爸爸的脸，他冲着洪梅说：“我是你爸爸啊！”于是就牵着洪梅的手，出去玩了。走过一条大路的时候，路上忽然就出现了一个沙坑，那张陌生的脸在沙坑里把手伸向了洪梅，说：“快救我，我是你爸爸啊！”可是洪梅犹豫了一下，把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了，就这样看着沙的漩涡一点点把那个人吞没了。
　　 洪梅惶然醒了，看了看周围。同桌方娇娇指指她的黑眼圈，问她怎么回事。她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中午放了学洪梅去医院看爸爸的时候，他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挂水，盐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的声音，让洪梅觉得医院里“禁止喧哗”的牌子根本就不用挂上去。这样的时候，还有谁想吵吵闹闹地说话呢?
　　 洪梅一进来，病床上的那个男人就说对不起，说本来自己就知道了，怕手术不成功，想先来看看。现在让她们也不安心，真是对不起。说着说着，妈妈跟那个男人的眼泪就都落下来了。
　　 洪梅又想起了那个梦，于是鼻子一酸，说：“我出去一下。”就是这样，她在医院门口遇见了余勇。
　　
　　4
　　 中考之前的教室出奇的安静，升入初三之后，讲台上便挂起了那个硕大的倒计时牌子。洪梅努力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听课做题目，可是一安静下来，脑子里总是乱乱的，总是想起医院，想起血淋淋的手术床。医生建议不要再拖延时间了，说最好手术就在这里做，尽快做，早期肝癌手术治愈的可能性很大。毕竟这里是省城医院，他的情况也不适合路途颠簸，手术的日子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三天中午，洪梅再去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多了个妇女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块糖，递过去，说：“爸爸，你吃糖吧，吃完你的病就好了。”
　　 床上的洪爸爸看到洪梅进来，指了指，介绍说：“洪梅，他是你弟弟，叫小壮。”洪梅点了点头，说要上课，于是就离开了。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洪梅和妈妈说了在医院看到的事。妈妈点点头，说晚上在医院不方便，打算把小壮接回家来住。
　　 洪梅一愣，忽然觉得食不知味。妈妈兀自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总是觉得怨恨，怨他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现在反而觉得轻松了。现在只是希望他好啊。好好活着，健康地，幸福地。这些年的怨恨还算什么呢?”
　　 洪梅似懂非懂。
　　
　　5
　　 放学的时候，洪梅去车棚拿车，在那里碰到了余超。两人骑着车慢慢地往前走，余超说：“谢谢你啊。”
　　 洪梅问：“谢什么?”
　　 余超说：“谢谢你帮我挑的书啊，比那些作文范本好看多了，果然不错。而且汪老师也没找我，你真够哥们儿。”
　　 这几句话把洪梅说得哭笑不得，只好点点头，不想再客套什么。余超又问：“51床的洪长贵你认识啊?”
　　 洪梅一愣，问怎么啦。
　　 余超说：“没什么，只是让你放心，这次手术主刀的是我爸，别人都说他手术做得还不错。昨天我问他，他说，幸亏发现得早，问题不是很大。”
　　 两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了汪老师，汪老师还穿着那套古铜色的裙子，在公交站台等车。
　　 洪梅和余超跟汪老师打招呼的时候，汪老师问：“洪梅，你爸爸是不是住院了？”
　　 洪梅点点头。汪老师说：“你妈妈刚刚给你请过了假，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可能会喊你回去。没关系的，缺了什么课，老师会帮你补的。你别有压力。”洪梅又点点头。
　　 汪老师问：“你爸爸住的哪家医院？是不是省医院啊？”
　　 余超抢过话来，说：“是啊，可巧了，还是我爸主刀呢。”
　　 汪老师笑了，说：“这件事你也知道啊。”
　　 余超点点头，说：“那天去医院的时候恰好看到洪梅在，就是我们买作文书在书店遇到您的那天啊。”
　　 汪老师问：“哪天啊？我都好久不去书店了。”
　　 洪梅和余超看着彼此愣了愣。汪老师眯起眼睛，笑着冲洪梅和余超说：“心思还是要多放在学习上啊。”
　　 洪梅听见远处的蝉叫了起来，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酸甜难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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