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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的漫歌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本刊编辑部

  这是一首远古的情歌。这是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的开篇。这是所有中国人都应该知道的诗歌,南宋大儒朱熹却说其“文理深奥,如《乾》《坤》卦一般,只可熟读详味,不可说”。我想《关雎》不是不可说,而是说不尽。
  一
  说不尽的《关雎》,主要是因为它的声音太遥远了,遥远得似乎我们已经忘记了“关雎”本来就不是一个词。“关雎”是后来整理《诗经》的人将首句“关关雎鸠”取其二字为题,“诗经”的时代实在不能算是一个词,一直到东汉时,“关雎”才成为一个作为鸟名的词。东汉彭城相缪宇墓前室西横额,刻有鸟鱼图一幅,题曰:“关雎求鱼”,这是最早将“关雎”作为一个词来用的例子。
  那么,“关雎”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鸟呢?陆游的祖父陆佃在《埤雅》说:“习水,又善捕鱼。”而更早的郭璞注《尔雅》时也说“关雎”“好在江渚山边食鱼”,是一种鱼鹰之类的鸟。以这种鸟鸣叫声起兴,你仿佛一开篇就能听见热烈的春鸟齐鸣合唱。“关关”是个拟声词,雎鸠雌雄和鸣的声音,尽显一片春天般的灿烂。其实这种食鱼的鸟,是恋爱的象征,鱼的意象在古代诗歌中往往与恋爱尤其是男女追求爱情有关。
  不仅“关雎”这个关键的意象我们现在读来殊难理解,就是原有的文字,我们现在也不能肯定它是否完整。有论者怀疑现在看到的五章章四句有脱简,我认同这种见解,所以在原有五章基础上补了一章,重新划分成三章章八句,如文章开头所示。这是典型的中国式抒情:一唱三叹。《诗经》中这样的一唱三叹体式很是普遍,《关雎》是“ABA”式,《蒹葭》和《黍离》则是“AAA”式。
  其实如果以采荇菜为主要的场景,那么,《关雎》也可以视为“AAA”式的一唱三叹的抒情方式。“荇菜”是普通的菜吗?采荇菜的淑女和采茶的姑娘和采莲的女子一样吗?荇菜是一种祭菜,祭祀时用的祭品,而在“诗经”的年代,祭祀是和战争一样重要的国家大事,“戎与祀”是最重要的两件国家大事。那么采集荇菜就不是简单的如同采茶一样的劳动,也不是采莲一样的娱乐活动,而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了,因此采荇菜的淑女也将如同奥运会采撷圣火的女子一样,予人圣洁之感了。
  二
  这位圣洁的采撷荇菜的女子又是怎样的端庄美丽呢?直接的形容有三个字:窈窕淑。善心为窈;美容为窕;淑就是善,淑女就是心灵美模样儿漂亮的有气质好女孩了。
  诗中描写这位美好的女孩采荇菜的地方有三处,层层递进地写去,美丽动人,二千年以下读来仍可依稀想见。“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说的是长长短短的荇菜随着河水左右摇摆,而淑女的一双玉手也随之左右摇摆地追逐着采摘,“流”,是“摎”的假借字。玉手绿叶碧波似乎一起在摇动着,伴随着淑女的摇弋的身姿,一种动态的美呼之欲出。“左右采之”,“采”,是个会意字,是三个手指作“兰花指”状摘取荇菜的模样,写淑女手型姿态的美,两个手指摘叫“捏”,五个手指摘叫“抓”,手型姿态都不美。“左右芼之”,“芼”,是“覒”的假借字,有选择的采摘,择取。如果说“流之”是动态描摹,“采之”则是静态刻画,“芼之”则是一个特写镜头,将淑女择取的最美荇菜作为祭品置于庄严的祭祀台上,美丽的淑女与所采摘的精美的荇菜在肃穆的祭祀的背景中显得美艳高贵而圣洁典雅。
  与淑女外在描写相映衬的是对君子内心的描摹。“寤寐求之”,“寤”,醒着;“寐”,梦着;“寤寐”,半梦半醒之间。我醒着追求你,我梦着追求你,我半梦半醒之间还是在追求你!君子对淑女的热烈执着由“寤寐”可见,而“求之”则能从外表看出追求的样子——于君子而言则是直白真率情到浓处无可遏制的表现,但没有外显的动作,只是心里的激荡澎湃。“琴瑟友之”,则有了外显的动作了,琴瑟之音,弦乐清雅,将君子内心热烈的追求之情化为优雅的琴瑟之曲。第一章八句均押“幽部”韵:鸠、洲、仇、流、求,读来活泼温润,而这一章押“之部”韵:得、服、侧、采、友,读来幽微婉曲。从“求之”到“友之”,“发乎情止乎礼义”,真是“乐而不淫”。“钟鼓乐之”,则场面更是大了,钟鼓之声,雄浑阳刚,君子内心的热烈转为琴瑟独自倾诉之后,复又以钟鼓稳健深沉齐奏之声渲染开去,情感厚重地弥散开来了,“芼”、“乐”是“宵部”韵,读来就有浑厚的色彩。“乐”有三种读法:“快乐”,是最表层的高兴;“音乐”,是愉悦的心理;而“乐山乐水”,则是与山水相融于一体而获得愉悦。因此,“钟鼓乐之”,属于第三种,指的是在钟鼓声中,君子与淑女共同获得愉悦,这种愉悦的情绪与钟鼓之声融为了一体。
  三
  其实君子内心世界的特写“定格”的句子是全首诗中最动人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这四句诗淋漓尽致地描写出了爱情焦灼时的君子的精神世界。
  “求之不得”是接着“寤寐求之”来的,从第一章到第二章,这一句是转折,所谓“情不断语也不断”,这是这首诗歌结构上的特点,三章紧紧地成为一个整体。“不得”二字都是仄声,情绪顿时起了狂澜,“寤寐求之”,已经将追求的情绪顶得很高了,“不得”从高处把情绪一下子拉低,并且是迅急直下。
  “寤寐思服”则是急转直下之后又一次把情绪往上顶,节奏一下子在“寤寐”二字仄声中加快,情感被又顶回到了“寤寐求之”的高度。“思”,就是想的意思;“服”,是思的意思,也就是想;“悠”,思念深长的样子,也就是狠狠地想,拼命地想!“悠哉”,就是悠悠,就是深深地想啊想。那么,“寤寐思服,悠哉悠哉”就是:我醒着想的是你,我梦着想的还是你,我半梦半醒之间想的仍然是你,我想啊想!我想啊想啊想啊想……这样执着而焦灼的思念情绪在“寤寐”的高度上滑行着,滑行着……“辗转反侧”一句将这种缠绵的情感绾结住了,辗转和反侧同义,均是翻来覆去不能成眠的意思。
  四
  “辗转反侧”——这种君子淑女不能成眠的情感煎熬显然是在描摹一种恋爱的心理,《关雎》是一首爱情诗似无异议。然而,毛《序》却说“《关雎》,美后妃之德”,而此后的中国读书人也并无疑义,难道两千多年的中国读书人都读错了意思?
  其实这是一首从恋爱到婚姻生活的诗,虽是纪实,但写得很浪漫:第一章“寤寐求之”直写恋爱追求;第二章跌宕起伏,是全诗的高潮,从单相思的煎熬到夫妻携手“琴瑟友之”,“琴瑟相谐”至今仍是指夫妻和美的婚姻生活;第三章“钟鼓乐之”指的是政治生活背景中的家庭生活,钟鼓是庙堂上或朝廷中的奏乐。
  可见,诗中的男女主人公不是普通人,更不可能是劳动人民,因为当时的劳动人民还生活在半土穴居的房室之中,抛开礼制的限制不说,也根本无法拥有琴瑟,更不用说钟鼓了。所以,诗中的男女主人公是贵族。而以其采摘用做宗庙祭祀的荇菜,又以朝堂钟鼓之乐渲染看来,男女主人公还不是一般的贵族呢,因此,毛《序》说“美后妃之德”是有一定道理的。“后”即是“王”,“后稷”,即是一个叫稷的王。说这首诗赞美王与妃的德行,这是后来的读书人最理想的一种政治愿望和最善良的一种对王与妃的祈祷!
  这种愿望与祈祷来源于中国农耕型的文化心理:家国一体。国是家的扩大,家是国的细胞,王的一家是国最重要的细胞!而家中夫妻关系是最重要的!在农耕型文化心理中各种关系好坏又是以关系各方德行为基础的,所以,王的一家中王与妃的德行是夫妻关系中最重要的基础。将《关雎》置于“诗三百”之首,所谓“风之始”,这是中国文学在社会伦理中的价值认同。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大凡“王”在家族中的夫妻关系不和谐,国家的灾难便不可避免了。
  因此,“美后妃之德”——汉代儒生说经今天看来似乎有些迂腐,然而我想,那是因为我们对这久已遥远的歌行缺少文化意蕴的体认,同时我们读这一首远古的诗歌也缺少平心静气的体悟的缘故吧。
  回到“诗经”的时代读《诗经》,重读《关雎》的意义即在于斯。
  责编:袁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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