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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歌两篇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朵渔

  专治各种孤独
  
  夏日炎炎,蝉声聒噪,昏昏欲睡中,老歌飘来。
  最初听到这首歌是在什么时候?哎呀忘记了。“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内心都在哼唱这首歌。我从来不曾当众唱过一次歌。有些旋律烂熟于心,但当我试图发出声来,它们全变了,那些熟悉的旋律再也找不到了。郑钧的歌不同,那些懒惰的旋律不仅仅好记(似乎完全由着你的心性而来),而且当我发出声音,它们并没有发生霉变。
  要为郑钧的歌找到一种情绪,否则,那些歌是那样的不伦不类。这种情绪就是懈怠,或曰颓废。他的冷漠无人能及,他的慵懒是一种标志,他半吟半唱,永远朦胧着眼皮。那种状态,好像嗑药刚醒一样,幸福,沉迷,又提不起精神。他的音乐是一种药,这种药专治各种
  孤独。
  在生于长安的三位歌手里,我偏爱张楚的忧郁、郑钧的懈怠、许巍的清晰。忧郁和清晰像是好孩子,而懈怠则更像个坏孩子。相对于好孩子,我更喜欢坏孩子。北野武的那部暴风少年篇《坏孩子的天空》,我看了不止两遍。好孩子是很难理解坏孩子的思维方式的。坏孩子的坏无法模仿,但好孩子的好却人人可学。两者的精彩程度不同。何谓懈怠?就是精神萎靡,提不起神,一种深入骨髓的慵懒。懈怠,就是不干了,爱谁谁了,就这么定了,不求上进,不能自拔,赖在一种心情里不出来。郑钧的很多歌都符合这种心境。这是一种自我安慰,自我疗救。世界在飞速前进,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而我呆在家里,拉上窗帘,孤独饮酒,并被一种音乐擒获。世界疯狂,我们有必要将自己麻醉,耍赖,不合作,用水洒满全身作为盾牌。其实是更深的孤立、绝望、忧心忡忡,是长夜无眠,是买酒却买不来醉。时代最清醒的歌者,懈怠之王,用一种最柔软的方式、后撤的姿态,与风车作战。
  那一次我们在“半岛”唱歌,师江、小沈、巫昂、小尹,微醉,唱最粗俗的流行歌曲。突然有一首歌,让我怦然心动,是郑钧的《赤裸裸》。师江的破嗓子唱出来,美妙无比。一种神奇的疗效,让我的心一下子明亮起来。最早听这首歌,还在大学里,那时候还不能理解这种情绪。那时候最喜欢的,还是《灰姑娘》,大概也是初恋的缘故。
  《灰姑娘》不是郑钧最优秀的歌,但却是我最难忘的。歌曲唱的是初恋,永恒的初恋,鬼迷心窍的初恋,迷惘,走火入魔,无理性。多年来,歌手郑钧一直在用自己的生活解析着“灰姑娘”的爱情神话。那么多歌曲献给了爱情,唯独这一首可以常青。
  我已不喜欢郑钧后来的大部分歌,主要是调不准心情频道。去年看到他在舞台上懒不唧唧地弹唱《阿诗玛》,竟然一下子又找到了那个“灰姑娘”郑钧。那种纯真,那种波澜过后的一丝宁静,那种回复平静的感恩,像一场怀旧的盛宴。
  
  左边姐姐,右边妹妹
  
  大概现在真的是老了。一个“90后”的小朋友问我,最近在听谁的歌?我说谁的歌我也没听。其实是听过一些,全没感觉。老了的标志大概就是这样,不与时俱进,并且开始回忆。
  回忆往往由一个个情境带出――黄昏,雨后,或午睡后短暂的眩晕,一首首老歌会渐渐从心底泛起。也只有在一个合适的情境中,那些早已被忘却的声音才会重新复活。比如《姐姐》,张楚的一首惆怅而倦怠的老歌,会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气质,一种后青春期的不能自持的伤感,从午夜的风中飘来。“……哦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哦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害怕……”
  我第一次与这首歌邂逅,是在大学的食堂前。已近午夜,而我们的啤酒还没有喝完。所有的食堂和教室都已经关门了,我们在风中喝啤酒。世界杯已经开哨,大礼堂围满了人,但马拉多纳却坐上了看台。我们的英雄被驱赶上了看台,我们为此喝醉了。“我的爹他总在喝酒是个混球,在死之前他不再伤心不再动拳头,他坐在楼梯上面已经苍老已不是对手,哦姐姐,我想回家……”谁在放这首歌?谁在为喝大了的人助兴?我们随着张楚吼叫起来:“哦姐姐,我要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
  那时候,我们都需要一个姐姐。那时候,我们什么也没有:理想、怀抱、女人、钞票、
  床……一切都在风中飘。我们拥有的是什么?汗水、狂躁、孤独、漂泊、未成年、失败和一个肮脏的爬满臭虫的被窝……我们都是些生活里的小弟。真正的生活在围墙以外,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富裕,而我们却一无所有。我们跟着崔健反叛,跟着迭戈疯狂。当太阳落下,黑暗笼罩一切,风吹起,孤独就从角落里踱回来,缠上我们,一种无助的感觉在渐渐消散和弥漫。青春将逝,在离开围墙之前,我们需要一种引领――姐姐,伟大的女性,善良,美丽,柔弱而无所不能,给我们一个怀抱,一个依靠,一种无负担的爱。在街头的泪光中,在月夜的孤独中,只有姐姐与我们相濡以沫。
  对于一个敏感、细腻、脆弱的小弟,姐姐是一个传统。这是一个诅咒父亲的年龄,诅咒他的暴力,他的拳头,他的集权,他的无能的年代。母亲在哪里呢?她短暂地缺席了,或者就站在父亲身后。我们不需要母亲,她无力,她单调,她没有肉体。我们需要一个姐姐,那是亲情、友情和爱情的化身,那是亦师亦友、气味相投和肌肤之亲。多年之后,我读到过那么多献给父亲的诗,“父亲和我/我们并肩走着/秋雨稍歇/和前一阵雨/像隔了多年时光”(吕德安《父亲和我》),诗中充满了祥和与感恩。有谁给姐姐写过诗呢?当小弟们拥有了自己的美人后,他们把姐姐忘了。“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污辱,你的男人到底是谁……”感谢张楚,感谢所有惦念着姐姐的诗人。
  小弟们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到处漂泊的游吟诗人,富裕的宴饮中有我一个坐席,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他独立门户了,他功成名就了,因此他需要一个妹妹。他需要标榜一种身份,需要关怀和占有一个美人;他有泪不轻弹了,他是一个男人了,因此他打掉牙要求咽回到肚子里。而姐姐们并没有走,她们就站在不远处……在她们眼里,你依然是小弟。
  去年冬季,在一个非常文艺的场合,偶然遇到了张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弱小,低调,亲和,与我想象中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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