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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艺笔记:向师父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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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台北曲艺团邀请先生来台北,我们在红楼剧场演出,连演了3天5场,场场爆满。先生是大轴,前面节目都是相声,每到了先生上场,剧场便被一股独特的张力所笼罩,连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都活跃起来,虽然是说评书,但抖包袱的力道不减相声,观众的掌声笑声声震屋瓦不绝于耳!演员们忍不住全从后台绕个大国溜到观众席去看,当时我身为主持人必须得在侧台盯着,只看个背影,感到很遗憾,天天睡不好觉,终于在先生离台前鼓起勇气提出了拜师的想法,蒙先生不弃,结成了师徒情缘,按师父的说法“说书是一条孤独的道路,如同一艘小船航行在大海总也看不到尽头”,从此我坐上自己的船,随着师父导航,航行在浩瀚艺海里。
  在师父之前我不是没听过、没见过评书,正因为听过见过,所以对先生更加敬服。何以先生说书能产生那么巨大的吸引力?在拜师前我便想过。当时我分析先生说书的特色是“新”,“新”分几个方面:第一个“新”内容赋予新意,比如刻画寇准、潘金莲这些传统人物视角新颖不落俗套、比如创作《曹雪芹外传》《孙二娘传奇》这些故事题材新奇情节动人等等;第二个“新”,是表现手法新颖,先生对说与演很下功夫,尤其注重人物造型、空间调度与画面经营,或者因为我曾制作过电视节目的缘故,对他书中灵活运用了电视的分镜概念和摄影机的运镜手法,乃至于他书中人物的立体感、故事的画面感、情节的层次感等等感受特别强烈!第三个“新”,是先生愿意接受挑战、好给自己找麻烦,同一段书他每到一处都要因时因地改变一些,所以他永远思路是活的、语言是活的、表演是活的!先生求“新”,不只是我说,书上也都这样写着!而光这三个“新”,便令我心生向往!
  拜师之后就是“入室弟子”了!顺理成章可以登堂入室向师父学习!这机会多么珍贵、多么令人兴奋啊!虽然见师父一面很不容易,得跨越海峡,但是为了追求艺术,我仍数度专程到北京赖在师父家里住下,晚上磨着怨教我说书,经常聊过午夜。本来我以为学评书像学戏似的,得挑一段书跟着师父一字一句一招一式地排练,但是师父并不这样教,怨总是拉着师娘一起跟我聊天。起初我不明白,暗想师父怎么光说不练啊?待到几年后我有了些说书经验又指导了几个学生之后回过头来琢磨才恍然大悟,原来怨一方面深知评书是极为个性化的表现,演员艺术的高下其内在的素质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另一方面又体谅我走一趟不容易,唯恐对我这样已经在场上的人一招一式教起来太慢、不敷用!遂直接过给我“心法”(我的说法)!而且还拉上师娘一起!二老将关键的艺术概念在最短的时间内“啪啪啪”钉进我脑子,准确有力、直截干脆,完全的“田派作风”。二老用心良苦,我由衷感激!而这也深深影响了我日后说书发展的道路与方向。
  今欣逢师父从艺60周年,中国曲艺家协会邀我写篇稿子,主题是“本溪评书传承与保护论坛暨田连元从艺60周年研讨会”,想来自己说书时间不长根基不深,实在没什么可贡献的,不如将师父所传的『心法』整理出来分享给大家吧!也留下纪录以期对传承保护略有帮助。
  深夜,在家里,关上门,二老到底过给我什么“心法”呢?师父所传授的“心法”,往往用一句短语起头,或是抛一个问题让我苦思良久,例如:
  一、“评书是怎么样的一门艺术?”
  师父说评书是:”演员运用自身一切的特质来调动观众想象力的一门艺术!”,怨说这话时的严肃神情令我难忘!我想这是一个评书演员必须面对的最基本、也是最艰深的课题,一方面象征着你享受着创作的自由一完全可以按自己的特长来发展,另一方面却挑战着演员的灵性悟性,你有哪些特质自己清楚吗?还能拓展出更多吗?所以说一个评书演员想要求进步、想要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光靠会的书多、知识丰富是不够的,如果说一百部书跟说一部书一个样子那只不过是量的增加,质的提升则需倚赖演员具备“自知之明”与“不断超拔”,才能成就“人艺合一”一艺术家与作品间达到高度的自圆性一我认为这是师父台下做人、台上作艺始终贯彻的精神。
  二、“评书是说演并重的视听艺术。”
  师父说:“有人说评书是听觉的艺术,这一点我不同意,以前在茶馆里难道都闭着眼听书?过去老先生在茶馆里说书…有些老先生说他刀枪架好、说他身上好…所以说书这门艺术是说演并重的视听的艺术。”,怨以《杨家将》为例子:“我说《杨家将》,要么就有点儿趣儿、要么就有点儿劲儿、要么就有点儿词儿、要么就有点儿味儿。”。为了怕我听不懂,怨还一一耐心解释:“趣儿就是听着有意思,插科打诨调侃逗趣有包袱,只是它不跟相声似的把包袱当作唯一的手段。劲儿就是节奏,让人想着往下听,想着往下听就是你的叙事手法、叙事语言能引着他往下走。词儿,不是一般的泛泛的词儿,虽然你听起来是大白话,但是听起来富有点儿哲理,有深入浅出的感觉一真经都是大白话,这种词儿是生动的、鲜明的,最重要是一听就懂。味儿就包括了演员本身的气质、表演,感觉得内涵着一种东西你在感染着观众。”。当然,师父讲究视听并重以及要有“趣儿”“劲儿”“词儿”“味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炫技耍酷,乃是为了给说书创造有利的条件,以便圆满达成“调动观众的想象力”的任务!
  三、“怎么让他一张口就注意听?”
  师父说:“大说书家要能把很平淡的事说得很精彩”,而怎么一张口就让人想听下去、听下去还想接着听下去呢?例如师父说《调寇》,不仅以新闻事件破题、使用了现代语汇,而且语言里、神态动作上都渗透着现代节奏,有别于老说书的调性,于是一开口便抓住了观众的耳朵!所以“怎么让他一张口就注意听?”这个问句看似简单,内涵却复杂:既涵盖了选题、文本编撰、情节安排等内容上的问题得处理,还牵涉声音处理、立体造型等形式上方方面面的设计,乃至于一部书“我”说跟“他”说、我“这次”说跟“上次”说、我“对你”说跟“对他”说…在主客观条件不断变化下怎么能让“我”一张口就让人注意听?尽管去想吧!师父说: “搞艺术你要想着超前,想要超前就得多动脑子,想到搜索枯肠一无所有了。”,把每次的“一张口”做到超前而完美一光是这一点便够我想一辈子!   四、“你得说你自己的书。”
  师父说:“既然评书是演员运用自身特质来调动观众想象力的一门艺术,所以你不必像我一样,你完全可以创造你自己的书路!”。我在台湾,背景不同,又是女生,一味模仿师父是行不通的,换个角度想就算行得通也与师父“人艺合一”的理念相抵触,毕竟世上只有一位“田连元”,模仿得再像也不过是复制品,而好的艺术应有其不可替代性,所以师父鼓励我大胆开创、走自己的路,既是对我提出要求、又是期望我在艺术上精进、取得成就,故而我即便承袭了怨的书路子,比如《卢凤英打擂》,也总得动脑子把那书说成自己的书!
  五、“你得克服性别问题。”
  师父说:“你是女的,你说书既不能畏惧挑战男性角,可是又不能像个男人似的动不动地张牙舞爪很难看,你得既保有女子的感觉让人看得挺美、又在刻画男人的时候让人觉着真实。”。这太难太难,太难了!别说我师父的《杨家将》《水浒传》等等里面都是以男性为主,就是传统大书里清一色也是男性角色居多,即便偶尔出现几个女人角色,说书人也着墨不多,典范难寻啊!不过…好在我有个师娘!师娘本身就是位优秀的女评书家!我从她身上认识到一个女评书演员应有的风范,每次她一张口我便整个人沉静下来,她的声音宛如山谷里流过的溪水能销融顽石,听她说话就像怀里揣着一块古玉冬天暖暖的、夏天凉凉的,不燥不烦那么地恰到好处,进而我理解到:高门亮嗓像男子般架势十足固然容易讨得一般观众鼓掌叫好,但内行们却还有另一套艺术审美与追求!女人说书想要获得两边认可,势必得另谋出路。
  为了帮助我,2012年师父再度来到台湾,特别挑了《打瓜园》《长坂坡》《狮子楼》《杨志卖刀》《石秀卖肉》《曹雪芹治病》《孙二娘传奇》《倒拔垂杨柳》总共八个短篇作品演出,《打瓜园》《孙二娘传奇》里女性角色分量重些,《曹雪芹治病》是文段,这三段是女生比较好发挥的作品,至于《长坂坡》《狮子楼》《杨志卖刀》《石秀卖肉》《倒拔垂杨柳》则是叫我挑战男人角色。说来汗颜,至今三年我尚未将八段全拿下,只初步完成了《曹雪芹治病》、《孙二娘传奇》与《长坂坡》三段、以及之前来台说过的《桃花庄》。值得特别提出的是,临摹的过程里,除了在克服性别关隘上有所收获之外,也使我对师父的评书艺术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我发现,如果说师父传授的“心法”是大脑是心脏,那么之前所说的“新”不过是皮肉骨干等可见之物,怨还有深厚过硬的“内力”(我的说法)传导着一些难以言喻、不易捉摸的东西。像是温度、力度、速度、深度等等,这些“非物质项目”我至今仍在体会、消化,但愿将来能够弄明白说清楚,届时再向大家汇报!
  六、“你绝不能只会说书。”
  师父年轻时做过很多事情:演过样板戏、把南方的滑稽戏移植成北方相声剧…这些后来都成为说书的素材,怨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在从不同领域吸收养份上,是故能够在书里适时注入新元素。这鼓励了我吸收新知以及积极尝试跨界创作。
  我记得师父曾问我一个问题令我印象深刻:“凭什么这群人在这个时间点要掏钱买票来这地方听你说这段书?”,当时把我问愣了,因为我从没想过。然而现在我每一创作、甚至每回上台都问我自己一次同样的问题,这使得我能随时保持警醒,“说”在当下;我经常暗想,光是为了回答这问题就不能只会说书而已,我得与时俱进呀!
  囿于时间紧迫、我才智有限,匆匆写了以上几点,不周整处尚祈见谅。艺海泛舟,我这艘笨船比别人幸运得多,因为我有师父为灯塔!在此我要向师父致敬:汪洋中您这座灯塔不单指引我航向,也照亮了所有泛舟之人!但愿对于师父评书的整理研究赶紧展开、而且是跨领域的展开,因为怨的贡献与价值绝不止于评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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