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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苔上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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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类所有记忆里,我认为味觉的记忆最深刻、最顽固。
  住在北京的陕西人,每有机会聚会,必到“蓝花花”“老孙家”这类陕西馆子里去,饱餐一顿陕西美食。那时的快乐,肯定是舌头挑起的。吃着酸酸辣辣、油汪汪的油泼面,或来一碗掰得细细的、煮得烂烂的、肉肥汤醇的羊肉泡馍。一时间,只听见吸吸溜溜、呼呼噜噜的进食声。
  只有吃陜西饭,老陕们才有这种旁若无人、汪洋恣肆的场面。三碗下肚,打个饱嗝儿,用厚厚的掌心抹一把油嘴;然后,吃傻了一般,几双豹眼呆呆地相互望着,半晌来一句浓重的陕西话:“美!”这叫“解馋”。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露出西北方言凝重、朴拙的本色。
  一位目睹这个场面的外省人,惊讶得连连摇头:“要真正认识陕西人,你得看陕西人吃陕西饭!”口味,就是这样让你变得原始,甚至恢复野性。
  陕西人聚到一起,说文学,论世事,见仁见智,唯在这吃食上,意见一致得惊人。
  我的老母亲在北京居住多年,已八旬高龄,总惦记家乡县城钟楼巷里那家馄饨的美味。说那馄饨皮儿薄,馅儿香,煮馄饨的汤是老母鸡炖的。还有家乡的蜂蜜与凉粽子,甜、软、香。老母亲提起这些时,总会嚅动嘴唇,还不时用手擦擦嘴。北京有的是馄饨,有的是凉粽子。不行,吃了后,说不是味儿,不如家乡的好。我和她开玩笑,说“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逗得她直乐,说:“也怪,这口味一旦形成,硬是改不了!”
  说改不了,也真是。日前回西安小住几日,朋友将我安排在一家豪华饭店。一上餐桌,打开菜谱,溜一眼:川菜、粤菜、潮州菜,生猛海鲜应有尽有,唯独没有魂牵梦萦的陕西饭。朋友热情,珍馐满桌;我却淡然,难以下箸。
  第二天早早起来,穿街过巷,在味觉记忆的顽强指引下,寻找早年让我恋恋不舍,又常因囊中羞涩败兴而归的地摊小吃。
  在西安的日子,天天如在梦里,有时驱车十里八里,也就为吃一碗开胃的岐山臊子面,或者一块干硬的乾州锅盔。
  往事、乡情,我用舌头一点点贪婪地品尝它的滋味。
  前些年,我去了趟台湾。台北有一家羊肉泡馍馆子,入座,老板操一口地道的陕西乡音,只交谈三五句,便一见如故,把所有陕西饭食一一端了上来。只可惜,名实相去甚远,大大走了口味。可环顾左右,那些客居此地的陕西老乡吃得津津有味。其实,来这里的人,吃的也只是那些食品的名字,以及由此引发的乡思,满足的也不过是深深打上故乡烙印的味觉怀旧。如果某一日,能回到陕西,真真切切触摸一下折磨了他们几十年的味觉记忆,怕会未曾举箸泪先落了。
  舌尖上的记忆,是渗入血肉并与生命同在的东西。那根,深深扎在故乡情思的厚土里!(选自《舌苔上的记忆》,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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