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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要务是“守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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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持正常的教学环境,让青年教师安安静静地上几年课,了解教育常识,给职业生涯打点“精神底色”,然后再来谈“创新”,如果精力过剩,加之时机成熟,再考虑“腾飞”,好不好?
  ——这样的建议,会让一些同行疑惑:难道我们的校园不正常吗?
  如此说来,话就长了。几年前,在教师交流大会上,我曾坦率地说:“希望老师们不介意我的话:在座的两代教师,都是应试教育哺育出来的;大部分教师在做学生时,没能受到正常的教育……”
  座中很多教师点头,认同我的判断。一些教师说起他们的高中时代:“每个月只能休息两天,回家换衣服”“进高中后从来没读过课外书”“高三寒假,补课补到腊月二十九,年初六就返校了”“高中三年,每星期只有一节体育课”“晚上12点之前别想睡觉”……这样的生活被命名為走向成功的“奋斗”“励志”“刻苦”。一位教师如果在自己的学生时代经历了非正常的教育,来到中学任教,也会认为学生就应当像他一样“补课补到腊月二十九”,会很快适应应试教育,如鱼得水——“多年媳妇熬成婆”,不变本加厉,已经算是仁厚的了。
  可是,基础教育,难道就这样木然地违背规律、违反常识地延续下去?让一代一代的学生“补课补到腊月二十九”?
  退休前的几年,我一直无法沉默。我任教的学校,离“补课补到腊月二十九”虽然还比较远,但是一部分人的认知也已经出现问题,违反教育规律的行为、反教育常识的言论也日甚一日。
  青年教师听闻我在20世纪80年代的体验,总是将信将疑。那时,学校各方面办学条件和管理措施有许多欠缺,但社会对教育比较尊重。经历了社会动荡后,百废待兴,人们对教育有期待,痛定思痛,明白了常识常理的重要,来自社会的干扰不太多。那时,学生课余时间较多,下午放学后,操场上都是学生在运动,打球一直打到天黑。那时,教师的专业水平或许不算高,但绝大部分都有比较强的学习意识,他们争相去进修,有些还去大学读夜校。图书馆的借阅率很高,教师业余时间逛书店的很多。可惜的是,大概十年吧,应试教育开始蔓延,“升学率”成为社会焦虑的问题,“补课”“家教”“补习班”如期而至。而教育界没有充分的精神准备,也没有相应的法规措施,民粹主张在一些地区形成强势,学校生源争夺愈演愈烈。学校管理、教师教学、学生学习,都像是丧失了理性,违反常识成为常态,相信常识的被视为异端。在理性和民粹之间,很多人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徘徊,直接选择后者。
  经济发展大潮下,一切社会文化无不经受震荡,原本平静无波的学校教育不可能隔绝于社会文化之外。经济发展大潮推进了应试教育,形成的冲击波催生了功利的教育观,主流媒体堂而皇之地宣传应试教育,以之为一地的“政绩”;反教育潮流涌动,恪守常识、按教育规律办学的学校逐渐成为孤岛。以应试替代正常教育,在这种选择开始以后,必然弊端丛生,必然陷进泥淖难以自拔。这很可能是大批教师无法获得职业荣誉感的真实原因。职业尊严未必能靠增加工资收入实现,但一种职业应有的属性被扭曲,必然影响从业者的情感和价值观。
  一旦违反常识的行为成为学校教育的主流,教育价值就会被削弱,甚至成为“反教育”,教师的教育行为必然无章可循。一名新教师给学生布置超量作业(有时甚至会多到让老教师瞠目结舌),他依据的并不是教育学常识,而是他的个人经历。他会认为,如果依据常识,就不可能在一次赛跑中领先。
  正常的教育教学,必须遵循基本常识,学生通过学习,养成学习的自觉,培育出学习的经验;经过学习,发现自我,进而更加热爱学习,自我完善,逐渐成为和谐的人。正常的教育,培养出正常的人。应试教育最危险的结果,是人丧失自由精神,把学习视为苦难行军或是一场不能落后的赛跑。那种通过简单记忆和训练以应对考试的“学习”,一旦完成“考试”任务,学习也就自然停止,人便回到蒙昧状态。现今社会,我们不难见到“有学历的野蛮人”——他们经过12年中小学教育,又接受了大学教育,却只能从事普通的劳动;而他们在并不复杂的劳动过程中,或是在日常生活中,仍然没有“规则意识”,缺乏“契约精神”。不能不说,这和他们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经历的“反常识”有关系。人们不遵守社会公共准则,不能自律,不尊重个人自由,社会信用度不高,彼此不信任,从不同侧面反映了一个时期教育的失误。
  没有绝对的真理,常识也需要发现和发展,方能限制或阻止野蛮无知。人们遵守常识,也在不断地验证和修正常识。学校教育,为长久计,要引导学生“守常”,就必须有成批“守常”不移的教师。
  究竟应当如何评价目前的基础教育?作为教育工作者,我们仍然只能从常识层面思考:但凡一件事长期走不出困境,那就不会是孤立的原因,必然会有浓厚复杂的社会背景,就不能不去考察掺杂在它背后的利益。对应试教育,自然也只能这样去寻根究底。
  常常忆起退休前办公室的场景。我和中青年同事在一起,为教育界各式各样的“变形计”而忧虑:人们为什么会那样曲解教育教学?教育界为什么会有人敢对抗常识?我们失望,但我们并非仅仅为个人职业尊严而忧伤——几十年后,一百年后,几百年后……后人在研究历史时,会不会质疑我们这几代人的智商和品格?他们也许会非常困惑:那几代教师,为什么连简单的教育常识也不了解?他们为什么没有自我启蒙的意识?他们是不是遇上了无法逾越的认知障碍……为之叹息时,大家手上都在做课前准备,因为上课铃就要响了。在走向教学楼时,我们想的是怎样先把这一节课上好。
  那些年,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不知后人会不会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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