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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女性诗词中的空间表达及其生命体验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宋先梅

  摘要:女性诗词中的“空间表达”是古代女性对于她们自己所身处的现实空间的自觉领悟及其在诗词中对这种领悟的书写和表达。以闺阁、庭院为代表的户内空间是古代女性常年栖居其间的主要场域,必然与她们的生命世界发生着紧密的勾连。当她们将这一切诉诸于文字以抒写胸臆,流淌在其笔端的空间表达就必然被赋予强烈的生命意识和丰富的人生内涵。以唐宋女性诗词为例,分析其诗词中的空间表达及其生命体验的审美内涵。
  关键词:唐宋女性诗词,空间表达,生命体验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5383(2020)01-0109-04
  Abstract:The “spatial expression” in female poems is the conscious realization of the actual space in which women lived and the writing and expression of this realization in poetry. The indoor space,represented by boudoirs and courtyards,was the main field in which ancient women inhabited. such field must be closely linked with their life world. When they resorted to words to express their feelings,the spatial expression flowing in their writing would be endowed with strong life consciousness and rich life connotation. The female poems of Tang and Song Dynasty were taken as an example in this paper to analyze the spatial expression and aesthetic connotation of their life experience.
  Keywords:female poetry in Tang and Song Dynasty,spacial expression,life experience
  “空间表达”原是指建筑设计中对建筑的形状、结构、陈设、光影、色彩等空间元素的安排组合所形成的空间的形态、外观和面貌。由于建筑的空间表达的意义总是相对于居住其间的人的体验才会体现出来,因此,“空间表达”的另一层含义便是指身处各种具有“空间表达”意味的建筑场域中的人们对于建筑空间形态的体验和感知。本文所说的唐宋女性诗词中的“空间表达”,则是受建筑学中所谓“空间表达”概念内涵的启发,用以指称唐宋女性对于她们自己所身处的现实空间的自觉领悟及其对这种领悟的书写和表达。之所以会将这两者联系起来,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认为,中国古代女性的文学书写,是她们自己生活的一种实录,与她们所身处的现实空间有着特别紧密的关联。由于中国古代女性能够进行文学书写的女性十分有限,而本文由于篇幅限制,我们将目光主要投向女性文學书写较为集中的唐宋时期进行考察。
  1 唐宋女性的生存空间及其对于空间的领悟
  在唐宋,一般士绅家庭的女性都会受到严格的“女德”教育。礼教思想的禁锢,严重地局限着她们心灵的自由,而各种“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听”的礼仪规范,又约束着她们的行动,且她们不得不生活在一个相对闭塞的空间,在从“闺阁”到“庭院”这样的“方寸”之间,度过她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
  然而,一般女性对这种空间的存在是无意识的,即缺乏一种对于自己所处的空间存在的领会与感知,当然更缺乏一种表达的欲望和能力,但这对于那些受到一定文化熏陶的女性作家而言却大有不同。因为,对于自己内心的观照和对自我生存状态的审视,是她们之所以能够进行文学书写的前提。既然以闺阁、庭院为代表的户内空间是她们常年栖居的主要场域,这样的场域就必然与她们的生命世界发生着紧密的勾连,对于这样的空间记忆也便会在她们的生命里留下深深的烙印,从而使得空洞的空间被赋予了丰富的人生内涵。这正如著名的思想家列斐伏尔所说:“空间从来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蕴涵着某种意义。”[1]而她们于其间的“不觉自鸣”,抑或为了“郁郁舒而忧尽释”的文学书写行为,既然都是在这样的空间里生发,发而为诗词,则其诗词中也就难免留下自己之于空间的领悟与情思,于是,“空间体验决定着人的生存体验方式,同时也规定着文学艺术的生存美学体验。……文学艺术作为人类生存经验的表达,势必要在文化空间体验中展示生存的意义与价值”[2],也就是说,女性诗词中的空间表达,其实就是她们对自己生存状态的一种审视,是其生命意识的显现和传达。
  而唐宋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成熟阶段,其民居建筑,原本就具有非常独特的空间表达内涵,比如,庭院围合而成的四合院体式,门堂分立的结构形态,建筑师们对光影、色彩的充分运用,以及在布局中对室内空间的精心设置等等,都体现出独特的中国文化精神和审美内涵。人们生活在其间,随着时间和季节的移易,其中的感受性也是异常丰富的。而“人的基本上需求在于体验其生活情境是富有意义的……艺术作品的目的则在于‘保存’并传达意义”[3],于是女性的空间体验里便既包含了她们对于自己所身处的建筑本身的“空间表达”意味的切身领会,又浸透了她们在生活世界里的心情、意绪、思想等种种生命印迹,当她们将这一切诉诸于文字以抒写胸臆,流淌在其笔端的空间表达就必然被赋予强烈的生命意识和丰富的人生内涵。
  2 唐宋女性诗词记录的生活事件及其空间表达   身在“仕途经济”中的男性文人们的人生追求与生命关怀,往往涉及江山社稷,国计民生,因此在他们的创作中,闲居、日常和个人私情只是其中偶尔表达的内容。而身在闺帷中的女性,她们的创作,却只是作为消磨空闲和排遣抑郁的方式,因而具有很强的自发性和随意性,并且其表达方式就像叶嘉莹先生所说,如同西方女权主义作家的宣言,“当我书写,那是写出我自己,没有排拒,也没有规约”,是“在一种自我编织的进行中”[4],因而其生活的日常、眼前的景色、闲居的心境、情感的经历、过去的时光都构成了她们创作的最主要的内容,几乎涵盖了她们诗词创作的全部。在这些琐碎的描写中,她们生存的空间便很自然地显现了出来,而其中便也必然地包含着她们独特的生命体验。
  《全宋词》中记录的“延安夫人”苏氏的词作虽然只有四首,但几乎每一首词都实指其事,如其《临江仙·一夜东风》便题为“立春寄季顺妹”,其《更漏子·小阑干》题为“寄季玉妹”,《鹊桥仙·星移斗转》则是为了“寄季顺妹”,每首词都分别联系着具体的情事,有着明显的闺阁生活的痕迹。
  朱淑真早年的诗词,也几乎都局限在闺中,反映的就是其日常生活。她的诗词中也有很多“题记”,如“冬日梅窗书事”“山脚有梅一株地差背阴冬深初结蕊作绝句寄之”“围炉”“堂上岩桂秋晚未开作诗促之”“湖上闲望”“中秋聞笛”“纳凉桂堂”“小桃叶去偶生数花”“窗西桃花盛开”“偶得牡丹数本移植窗外将有著花意”等等。因为都是闺阁琐事。为此,她曾受到不少人们的诟病,以为“浅弱”,以为“少深思”。但是,这些“题记”,从整体来看,却就像诗人生活世界里的散文,虽然琐碎却十分自然地记录着诗人在日常生活世界里“审美的发现”和“诗意的栖居”。
  李清照的《满庭芳》则很详细地所描写了自己的居处,是“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是很典型的“闺阁”空间以及闺中人特殊的情绪感受。又《念奴娇·春情》中说:“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词中,词人以絮絮叨叨的口吻,想要表达的却只是在寒冷的初春,雨天,院子里十分冷清,不仅需把门重重关上,连窗帘也要密密实实地遮蔽起来。由于天气太冷,自己也不愿出门,只好躲在被子里。但因起床太晚,床帐中小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完。
  张玉娘的诗,也很明显的是她闺阁中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竹亭纳凉》写“独坐幽篁阴,停绣更鸣琴”,《闲谣》写“情长锦瑟弦断,绣倦金缄倒拈”,《倦绣》写“工余彩线日空永,愁伴珊瑚梦已违”的女红,《暮春偶成》写在“草香云暖雨初晴”的暮春,“对竹敲诗坐小亭”,《春夜》里是“弹罢云和重问夜,蔷薇影里复长吟”,《秋思》中“乘凉赊月色,问夜出帘栊”……诗中,全是一些在生活里呈现的日常之事,平常之景,只不过在诗人的审视中,却都具有了一种别样的情趣和精神。
  唐代的几位女诗人情况稍有些不同,但在书写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情趣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薛涛用诗歌记录了自己的生命行程。从她的诗歌品题来看,有《和郭员外题万里桥》《送郑资州》《江亭饯别》《春郊游眺送姚员外》《寄孙处士》《送姚员外》《酬祝十三秀才》等。可见,在当时,她确实和各色人物都有交往,其生活圈子已经不是完全意义的闺阁范畴。她的诗歌,虽然不免有风月场中的逢迎、应对,但也可以窥见其当日与四方名士交游之盛况和她在其身份限定中所从事的诗歌文化活动。而从这些诗歌整体来看,当然也都可看着是她对自己日常生活状貌的一种书写,也都包含着她自身的生命体验。
  鱼玄机的诗大部分是写给她当时的爱人李亿(字子安),其诗题如《春情寄子安》《隔汉江寄子安》《江陵愁望寄子安》,也都是实指其事。她的《江行》是实写其去往李亿所在为官的寓所时的境况,而《遣怀》中也多明言其与李亿之情事。
  可见,就唐宋时期的女性创作来看,女性的诗词创作,几乎都是为了记录自己的生活事件,因此,她们所书写的内容,便都与自己生命中具体的情、事、景、物相关联。这种关联度,使得她们在诗词中的情感表达总是指向具体的生活世界,因此,也会很自然地在不经意间带出自己对所栖居的生命空间的表达。于是,相对来说,上述唐代两位女性的歌妓身份决定了她们诗词中的空间表达并不局限于闺阁中,而宋代几位贵族女性诗词中的空间表达却主要集中在闺阁或庭院内,这进一步证明了古代女性诗词中的空间表达确与其生活世界有着十分紧密的关联,且明显地包含着她们自己独特而深刻的生命体验。
  3 唐宋女性诗词中的空间表达及其生命体验
  在对唐宋女性诗词的考察中,我们不难发现,女性诗词中的空间表达具有独特的审美内涵,同时也传达出了她们在不同状态下强烈的生命意识和生命体验。
  3.1 “移步换景”空间表达中的生命体验
  张玉娘的《春晓谣》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作为抒情媒介“移步换景”的空间表达的范例。诗曰:“到枕一声莺,晓窗生虚白。烟柳影参差,蔷薇红半坼。乘风双蛱蝶,欲入珠帘隔。独向花下吟,翠篠刺罗襟。徘徊吟不就,婢子整瑶琴。抚弦不堪弹,调别无好音。一弦肠一断,断尽几回心。”此诗不仅表达出了诗人对于所“在”的空间氛围的体验,而且这里的空间表达还很富有层次,诗中的情怀与情绪的流露,全都与诗人的空间表达紧密相连,当然,这首诗中的空间表达的层次主要体现为诗人视角的转换:先是写“到枕一声莺”,是通过黄莺鸟的鸣叫这一声音的形象,让人闻声而动,虚拟了一个外在的视角。这声音惊醒了闺中酣睡的女子,而后,诗中的空间表达转移到女子的视角,即她睁眼看到了窗外的晨光。然后,随着女子的目光移动,先是远处的园林景色,再是庭院中的一丛蔷薇花开,窗口有微风拂面,有成双成对的蛱蝶翻飞,时不时地叩动帘栊。最后,词人大约经过一番梳洗,步出闺门,来到庭院丛花树下,沉吟徘徊,良久无语,之后取琴,调弦……诗中诗意的流淌,诗人委婉的情致都随着诗人空间表达中视角的转换而不断地周流,犹如360° 大转角镜头,全幅画面无缝联接,生动地再现了春光满眼的季节里,生机勃动的缭乱春色及诗人被春光所触,情思涌动的审美情怀。整首诗,由空间的变化,牵动了她情感的波动与起伏,使得全诗熠熠生辉,蕴藉着浓郁的春日诗情,体现出作者强烈的生命意识   3.2 叠合与变幻空间表达中的生命体验
  女性诗人在闺阁的凝神观照中,凝滞的时空在幽深婉曲中却又是充满了无穷变化的。比如,同样是写局限在一片很小世界里的闺中,朱淑真的小诗《书窗即事》却写出了闺中生动鲜活而富有变化的另一种情趣和状态。如其标题所示,诗所写的就是窗外的那一方天地,以及那一方天地里氤氲着的一小片春光:“花落春无语,春归鸟自啼。多情是蜂蝶,飞过粉墙西。”诗十分闲淡、空灵。以墙为界,其中的可见之物只有落花、鸣鸟和蜂蝶,实在是十分狭小的一片天宇和春天里最常见的几种物象,但在诗人笔下,这一小方天地却散发出浓郁的诗情。在此,“花落”虽是寻常之物,但落花却昭示着季节的流转。鸟儿也偶尔会飞过窗前,即便见不到鸟影,只要听见鸟鸣,就会将人的视线由俯视落花飘零的地面引向仰视、眺望的视角,引向天空和想象之外更广大的空间,与室外的世界发生了关联。然后,在这一片天地里不断地来来去去,漫天飞舞着的蜂蝶,也牵引着人的视线,更让这有限的空間,被不断地分割、叠合,幻化出无限的生机,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无限美好。
  3.3 瞬间定格的“空白”空间表达中的生命体验
  当女性局限在更小的空间内,在刻画自己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刻,其空间表达的意义就更加明显了。在这样的时刻,空间不仅是女性借以表达情感的方式,而且其本身也便构成了诗词意义表达的重要内容。在对唐宋女性诗词的考察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常常能够在女性的诗词中看到她们写在自己独处的闺中,完全阻断了任何意念和思致的头脑中呈现的片时的空白,如李清照的《浣溪沙·瑞脑香消》一词便是先写了黄昏的烈酒、晚风、疏钟,“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疏钟己应晚来风”,次写夜半时分的香消、酒醒,是“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然后是“醒时空对烛花红”。其中,“醒时空对烛花红”刻画的是词人刚刚醒来时睡意未消、酒意残存的片时怔忡,而“瑞脑香消”的“香消”,虽是虚写,却构成了闺中室内的空间表达。在这样特定的氛围中,深夜的烛光,更衬托出夜色的寂寥与昏暗,而在枕上“小髻鬟松”的女词人正茫然地看着那烛光,在无尽的夜晚独自燃烧着自己。于是,这一定格的画面就像剪辑刻画下了一千多年前的某个夜晚,词人所经历并意识到的那个平常而并不为人所知的片刻时光,也便像在那永无止息的时间的河流上,投下了自己在一瞬间的深深的倒影。词中虽也没有直接抒写情怀,但女词人的情怀却是在“醒时空对烛花红”的片刻怔忡中流溢而出。这种“空白”,就像电影中的空镜头,虽然是纯粹的空间的表达,好像并没有一种情感指向,但却达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同样表现出了作者强烈的生命意识。
  4 结语
  海德格尔说,人与世界并非彼此外在的关系,而是一种融合的关系,人浸身于世界万物之中,世界因人而显现、澄明。[5]对于古代女性来说,她们所“浸身”的世界,其实就是有限的闺阁、庭院空间。她们“浸身” 于其中,与周围的空间融为一体,然后,让自己心灵的眼,作为这种“此在”的“澄明”和“显现”,并将这种“澄明”和“显现”,鲜活地保留在其文字书写中,成为其诗词中的空间表达。这便正如有些研究者所说:“文学创作和文学欣赏都是精神家园建构的一部分……在这一建构过程中,人们通过情感的浓缩,通过感觉直觉、理解力、想像力、创造力,把真切的生命体验,难言的内心情感、深沉的理性哲思、自由的想像创造层层铺砌,使得人的生命感觉、情感体验、思想意识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实现和安置。”[6]
  从上文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笔下的空间表达,流露出强烈的生命意识,其实也是她们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种营构。在这样的精神世界里,她们对自身的生存和生命空间的直觉和审视,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的是她们自身的主体精神。
  参考文献:
  [1]迈克·迪尔.后现代血统:从列斐伏尔到詹姆逊[M]//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83.
  [2]谢纳. 空间美学:生存论视阈下空间的审美意蕴[J]. 社会科学辑刊,2009(4):151-154.
  [3]诺伯舒兹.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M].施植明,译.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0:3.
  [4]叶嘉莹.女性语言与女性书写[J].中国文化,2008(1):42-53.
  [5]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 [M]//孙周兴.海德格尔选集上册.上海:三联书社,1996:276.
  [6]孟抗美.文学艺术教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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