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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栖居的江南美学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张永祎

  因为喜欢江南文化,总希望能够找到江南美学方面的书籍。常常满怀期望,却总是失望。网上突然发现《江南美学读本》一书,喜出望外!这是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吴海庆主编的关于江南美学重要研究成果的集中荟萃。举凡江南的自然美、艺术美和社会美,都有所涉及。虽有不同手笔,也有不同风格,但在编者的统揽全局下,都被纳入该书建构的江南美学体系之中。手捧书卷,沉浸其中。细细品味,深感其体大虑周的旷达和谨小慎微的精致。
  美学概念是“舶来品”。作为一种基本的美学原理,将其系统地运用于江南地域文化研究,这应该是我所看到的第一本书。按照西方的理论,美学应该是感性学,是研究一切人的感性思维活动、感性认知、感性心理的学科。人们对于江南的审美,首先来自对诗情画意的感性认知。面对江南古镇的恬静、江南雨巷的幽深、江南文杰的灵韵、江南女子的婀娜,最容易激发人们对美的感受和思考。移步换景、移情入境,由外到内、由浅入深,可以说人们对江南的印象,基本上都是从审美角度定位的。日积月累起来的深情厚谊,也无不与江南的审美有关。因此,建构江南美学乃天经地义,也势在必行。
  在作者看来,江南美学就是把江南的审美作为研究对象的一种感性学。而且提出,这种感性学的最高形态就是意境。开始时对其立论感觉有些突兀,其实这背后的逻辑并不难理解。因为江南最明显的特色就是诗意的栖居,那么作为诗歌美学最高境界的意境,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江南美学的核心要义。诗代表着江南,江南也是诗里的江南。人们提到江南,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白居易的《忆江南》、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戴望舒的《雨巷》、余光中的《春天,遂想起》、徐志摩的《沪杭车中》、汪国真的《江南雨》等。青砖、黛瓦、雨巷,梦牵、魂绕、柔情,杏花春雨的江南,水墨氤氲的江南,江南就是诗和远方。意境作为江南美学的范畴,这里的“意”和“境”,并不是彼此分割、互不相关,而是紧密相连,浑然一体。这里的“意”是因为“境”的激发而形成的“意”,这里的“境”也是因为“意”的映照而呈现的“境”。它们是在对立统一的矛盾中形成发展的,并不断地盛开出更加复杂、更加充分、更加丰富的美学形态:它是具象的,又是写意的;它是绘形的,又是入神的;它是确定的,又是未定的;它是直感的,又是默会的;它是直接的,又是间接的;它是真实的,又是空灵的。江南美学始终陶醉在这种表达与非表达、表达与无表达、表达与反表达等各得其所的表达之中,从不装腔作势,从不强人所难。所以说,用意境来概括江南美学最为贴切、最为自然,也是最能勾起人们审美想象力和无限生命乡愁的准确表达。
  在中国文艺批评史上曾有过两套美学体系: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建立了以意象为中心的美学体系,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则建立了以意境为特点的美学体系。这两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意象是意境的基础,但意象不等于意境。意境除了意象的特点之外,还有一种意在言外、境生象外的特点。也就是说,它既有特定意象的直接性、明确性、可感性,又有想象的宽泛性、无限性、多意性和不确定性。意境的外延小于意象,意境的内涵却大于意象。说得再明确一点,这就是意象也许能够揭示生活中具体事物或具体事件的某种意味,但意境一定要超越具体事物和具体事件,从整个人生的角度去揭示出更加深刻的哲学意味。
  对于江南美学来说,意境所呈现的方式,可以表述为我们所看到的引起我们所想到的,而我们所想到的一定要比所看到的多得多。当像内之像与景外之景,言内之意与言外之意成为一体时,这就应该是江南美学在意境的凝聚中最终呈现出来的美感景象。对于这个问题,开始时还是心存疑惑的。因为意境作为中国诗学的美学范畴,它所覆盖的是滔滔不绝的诗歌长流,并不特指江南也不是专用于江南。擅自拿来概括江南的美学境界,或者说用此来定义江南的美学特色,是否有足够的说服力?作者对此也没有否认,认为意境肯定不只属于江南,但绝对青睐江南,因为江南的意境与生俱来,江南是孕育意境的风水宝地,也是升华意境的人间天堂。
  至于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江南美学,该书对此做了进一步阐述。认为江南美学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一是前江南美学阶段。从远古的良渚文化到三国西晋时期。这时“江南”在古人的眼中、心中是飘忽模糊移动的,还没有与现在的概念重合,尚处于泛江南的大框框里。没有基础的定型,也没有系列上的丰满。二是江南美学阶段。从东晋开始,南京有了政治上的高位;从唐代开始,扬州有了经济上的高位;从南宋开始,杭州有了文化上的高位。这个阶段是江南美学全面形成、演进和定型的时期。三是后江南美学阶段。这是近现代意义上的江南美学。受古典美学的日益成熟和西风东渐的影响,江南美学赢得了中西文化的互相关联、互相矛盾、互相纠缠、互相渗透和互相换位,这给江南美学带来了更加开阔的视野。
  这三个阶段虽然都有各自不同的特点,都与当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有关,但一以贯之的却是不断建立起来的以意境为重点的江南美学。江南意境肇始于江南的山水。对于江南人来说,江南山水要成为自己的审美对象,有待于自身审美意识的开发和审美能力的提升。“世界上不缺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江南山水从司空见惯到成为心灵风景,最早进入创作视野的是山水诗和山水画。这种发现是灵感随机的过程,也是净化放大的过程。当江南人在摆脱原始蛮荒、迎来水光潋滟之后,人们逐渐抛弃了功利之心,跳出现实利益的桎梏,运用纯粹的审美尺度去“丈量”所见所闻,因而对江南山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审美体验。既能够感受到自然节奏与人的生命律动相契合,又能感受到每一种自然事物独特的生命旋律与生动气韵。随着人们审美意识的不断成熟和审美想象力的持续放飞,人们的审美关系也变得日益多样而复杂。江南人的意趣与兴趣、情趣、乐趣,就有机会和有可能形成更为广泛的联系。许多时候,他们都能够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因事制宜,思与境谐、情与景通,达到身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的无我境界。到了这个时候,意境就没有必要隐身匿形,而应当跃出水面,变得堂而皇之,弥漫于江南大地。
  正是在這个意义上,作者认为一部江南美学史就是一部江南的意境史。当然,江南的意境肯定是凝聚在整体里。但也不要忘记,它们还陆续分布在具体中。该书对此心领神会,继续沿着这个思路乘胜追击,就自然美、艺术美和社会美的江南特点,又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江南的自然意境体现在天人合一。江南美学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天人可以相通,强调天人可以合一。这导致人们的审美心境融于自然,自然也渗透着人们的审美心理。江南水乡春日树林中鹧鸪声清脆,洲渚岸边杜若香气弥漫的热闹,以及碧波江上青笠渔夫钓丝悠然、绿茵湖中红衣棱女画桡轻动,都给人们以精神上的愉悦和美感。伫立于江南这片热土,凭栏眺望,小桥流水、枕岸人家、亭台楼阁、轩榭廊舫,这些都是江南景与江南人息息相通的最好诠释,也是心心相印的切实写照。人们一旦离开了大自然的补气滋养,其美学精神就有可能日渐枯萎。同样,大自然也是沉淀心灵的场所。只有回归自然,才能接近诗性的本源;只有走向自然,心灵的诗性才能得到释放。自然趣味都是人间趣味投射的结果,人间趣味又是来自人格映照的完善。江南的一切,都可以看作江南人精神气质的体现。漫步于青砖石上,每一个小街、每一个小巷、每一个岔口,都可能通往不一样的诗意江南,却也能接通同一样的江南人格。因此,该书提出了“地域人格”的重要概念。即在特定地域独特的自然及人文因素影响下,该地域人们普遍具有的性格、心理特征。地域人格是地域文化中最为核心、最为稳固的部分。那么什么才是江南人格?作者认为,这应该是一种最大限度地超越实用理性、代表人生最高理想的生命自由。希望透过自然或者人化的自然,实现江南人格的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命价值。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江南,无论是莺、燕、鸳鸯、杜鹃、蜂、蝴蝶,还是杨柳、桃花、梨花、琼花、海棠、竹子,再或者是小桥、塔、寺院、驳岸、河埠头、轿子、舟、船,这些安然入世的符号,虽揉碎了时光,却温柔了水乡。它们都不约而同地传达着江南人的心灵意趣,以及如春天般生机蓬勃的惬意与舒展。我们看到它们,常会忽然有一种激动人心的感觉,就是因为能够领略到其内在的热烈活泼的生命力量。宋人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训》中说:“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江南人格凝聚四时风景之上的最大特点,就是按照自然原来的样子去尊重自然、适应自然、理解自然、保护自然和创造自然。他们摆脱了任意点染水墨的那种自以为是,而是顺其自然地孕育着承载江南人格的各种形式的江南意象。
  江南的艺术意境体现在人文合一。艺术意境的关键在于艺术家与艺术表达的冥合无间,将自身的情感熔铸于不同载体之中,并使之主体化、情意化、意趣化。诗词歌赋、建筑雕塑、音乐绘画、小说戏剧等,对意境都有着刻意的追求,江南的所有艺术体系因此具有了浓烈的山光水色的审美情趣。引爆审美经验、经营江南意境,其直接的效果就是揭示出江南艺术人文合一的美学特点:一是情感的丰富化。因为江南软水温山的滋养,江南人拥有了敏感柔软的心情。“滴滴红粉泪,溅落水墨画”,就十分形象地刻画着江南的温柔。那些生于斯、长于斯、奔于斯、居于斯的诗人们,都是因为感情充沛,常常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电光石火,不假绳削,“几处诗词几处江南”。二是抒写的细腻化。江南是烟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很少有那种面对高山大川和穷乡僻壤的紧张心理。江南之所以如此娴静高雅,就是由江南人的细腻所铸就,也是由无数点点滴滴的细枝末节堆积而成。“吴地山清水秀,风光明丽,影响到艺术上,表现为秀丽细腻,与北方的粗犷豪健、中原的淳朴敦厚,殊为不同”。慷慨激昂、粗犷大气代表着北方的英雄之歌,缠绵婉转、柔媚细腻则表现着江南的儿女之情。江南人通过这种探幽烛微的抒写方式,直接导致了文学传统的温柔婉美和江南园林的精巧细致。三是载体的地域化。江南丝竹以其“小、轻、细、雅”成为江南文化的重要标志,不仅奏出了自然山水的精髓,而且回荡着江南人的尘世灵魂;吴歌则有着“软、糯、甜、媚”的鲜明特色,以其委婉清丽、温柔敦厚、含蓄缠绵、隐喻曲折的韵味而引人入胜。还有昆曲、越剧、黄梅戏、评弹、扬剧等,也都是水乡孕育的艺术形式。有的像大江东去,有的像太湖烟波,有的像钱塘春潮,有的像瘦西湖清流,各有神通、各显神采,淋漓尽致地演绎着江南之水的本性和特质。四是追求的浪漫化。江南的故事大多清澈亮丽,一波三折,但江南人对浪漫的追求也十分强烈。最典型的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千古传颂的故事。无论现实多么腥风血雨,最终通过双双化蝶,還是不可阻挡地透露出花好月圆的浪漫气息。
  江南的社会意境体现在人伦合一。因水而起的水乡,导致了因水而聚的江南。古代社会规范更强调伦理道德,所以江南的社会意境就是在人们遵循良好社会秩序中迸发出来的那种动人韵味。该书主要向读者介绍了两种类型:一是江南民俗中蕴含的意境。这是在江南历史发展进程中逐渐形成的一种道德文化。它们比较系统、稳定地沉淀在江南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书中对古代市井、酒肆、食店、茶坊、园苑、舟船、闲人,特别是对宋代杭州夜生活、杭州民俗、杭州嫁娶、杭州人育子、杭州人祭神、杭州“五同通神”、杭州百戏等做了重点介绍。让我们看到了随着杭州城市的不断发展,在生产、居住、饮食、服饰、婚丧、岁时、庆典、礼仪等方面产生的变化,可以充分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想象空间。二是家风家训造就的意境。历史上,江南出现过许多名门望族。他们在江南社会经济发展的过程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在其心理上扮演重要角色的还是来自家风家训的塑造。作为光耀门庭的规定或劝谕,家风家训中确实蕴含着许多砥砺人心的价值理念。比如,《钱氏家训》是钱家先祖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国王钱镠留给子孙的精神遗产。钱氏家训以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理想为据,从个人、家庭、社会和国家四个方面提出了行为准则。这不仅意味着钱氏后人要身体力行,更描摹出了许多江南人心目中家庭治理的理想模式,人们践行着“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者必谋之”的祖言遗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为生民计、为他人计的具体实践中,创造了许多情深意切、感人至深的社会意境。
  该书作者最后认为,形成江南意境的前提是意与境的和谐。那么,江南美学要实现的最终目标,也应该是意与境的和谐。既然在江南审美中,主体与客体的关系是同时的、不可分割的关系,那么主体的感受就始终存在于被构成客体的结构之中。因此,和谐是江南意境的最完美形态。不仅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还是人与自己的和谐。这对于原有江南意境的发掘以及创造未来的江南意境,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在这里,江南意境的创造,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是主体观念的外化或投射,而应该是主体心灵与外部世界的和谐交融。人们只有寻找到对生命价值的热爱和弘扬,而且能够超越“役使自然、为我实用”的价值取向,最终才能够在自我关系中发现生命价值的同在,在社会关系中找到生命价值的共鸣,在自然关系中拨响生命价值的和弦。所以在城市化、现代化的建设过程中,切记不能违背江南美学的总体和谐的原则,而是要努力在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上实现共赢。这是生生不息的永恒主题,也是坚持不懈的美学追求。恰如诗人笔下吟唱不绝的美丽江南一样,在我们的心中,江南永远都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审美情结!
  (作者系江苏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二级巡视员)
  责任编辑:刘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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