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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李煜词中“愁”的前后期风格转变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唐九久

摘 要:李煜词中的“愁”以南唐灭亡,自己被俘,北上幽禁于小院之中为转折点,由前期的清愁淡绪转变为后期的深远沉重。李煜运用典型意象与多种表现手法将“愁”这种情感塑造出了不同时期、不同境遇下的不同程度。深宫的成长经历使他对于细腻的情感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与文字上的丰富表现力,而人生的坎坷和生活状态的巨大落差,导致李煜在“愁”的情感体现与塑造上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关键词:李煜词 愁 清愁淡绪 深远沉重

李煜,字重光,是唐元宗的第六子,自小擅长诗文书画。当自己的兄长们都去世后,李煜便顺理成章地接下了王位。虽为帝王,李煜也着实身不由己。从最初的上位,到扛起整个南唐的兴衰,李煜都被命运裹挟着在政治的旋涡中沉浮。为了求得一隅的安稳,李煜主动将南唐象征帝王权力的大匾卸下,只为向宋朝示弱、称臣,为南唐谋得一些安稳的日子。然而,面对宋朝皇帝的野心,本就被动的南唐岂能得其所愿?当李煜做了十四年的享乐帝王后,南唐被灭。

李煜与其父李璟被后人合称为“南唐二主”。李璟的词也颇为出众,有着极高的文学成就。但是,李煜的词可以说是隋唐至五代这一时期内所到达的一个巅峰,也可说开启了隋唐之后的词风的历史性转变。后人有诗曰:“做个词人真正好,可怜薄命做君王。”然而,正是因为这些坎坷的经历,李煜才成为后人口中的千古词帝。因此,我们断不能仅仅将他定性为一个腐朽懦弱的君王。种种重大的人生转折,使他的词作风格有了本质上的变化与提升。

据统计,李煜词中有一半以上的词作都是以忧愁为主题的,其中“愁”和“恨”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字。这也就说明,“愁”是李煜最为突出的情感表现之一。而李煜的一生也时时刻刻夹杂着忧愁,直至最后一刻。但是他的“愁”却不是一成不变的,由于人生的大起大落,李煜的词风从奢华唯美的宫廷恋爱气息转变为以极尽哀愁为主的亡国之恨。在种种复杂的情感中,李煜对于愁绪的表达方式、程度和类型有着明显的不同。

一、前期风格

(一)词风

李煜词的前期風格并不为多数人所喜欢,原因有二:一是思想不够深邃,情感描写还是流于表面,与花间词趋同;二是所描写的皆为奢侈浮华的宫廷生活以及男欢女爱等,不管是规格上还是气质上皆非有气节之人所看得上眼的词。

花间词是南唐词之前的一种词风,冯延巳、韦庄、温庭筠是这一类词的代表人物,两种词风在时代上是重叠的。花间词的特点是用词典雅、华丽、柔情、精致,处处体现着一种女子独有的气质和情调。这种过于追求语言美而忽略精神本质的特点,在李煜的词中也有着体现,这当然也是花间词和李煜前期词为后人所诟病的一个原因。让我们以《菩萨蛮》为例,看看他的前期词到底是怎么样的: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从题材上看,这是一首女子与情郎的幽会恋爱诗,也暗示着小周后与李煜的关系。从细节上看,他对一连串微妙动作的捕捉和最后对于女子情态的描写,都为读者展现了一个相当戏剧性的走向。作者运用“刬袜”“手提”和“偎人颤”三个词,将女子见到心上人时炙热又迫不及待的样子描绘得栩栩如生。最后一句“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更是将女子的欣喜、娇媚、渴望一并大胆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在爱情方面,李煜从不缺少女性的陪伴。大周后的温婉可人与小周后的妩媚娇柔,使得他的情感生活在亡国前一直十分美好。这种甜蜜的恋爱气息也成为李煜前期词最为重要的气质之一。

李煜词的另一个重要题材便是描绘奢靡华丽的宫廷生活,被后人评为过分露骨的词《一斛珠》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这首词描写的是一位宫廷舞女的娇态。在古时,“丁香”用来比喻女子的贝齿,而樱桃自然用来比喻嘴唇。从描眉画眼到一曲清歌再到与檀郎调情,李煜用一连串的动词和比喻将一个女子的可人美丽、妩媚诱惑描写得淋漓尽致。一个“注”字将女子点唇时的可爱与轻巧带出来,接着,“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一句,是一连串快速的动作:挥舞的衣袖带来阵阵香气,美酒被打翻,落在舞女的衣服上,使舞女显得更加娇艳欲滴。于是,当他以“绣床斜凭”“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作为整首词的结尾时,这个舞女的风流娇憨之态与李煜生活的醉生梦死之状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展示在人们面前。虽然这首词名垂千古,成为李煜的代表作,但是着实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式的作品。因此,陈廷焯斥责他的词“风流秀曼,失人君之度”。

(二)清愁淡绪

从这些词中,我们看到的是李煜前期的生活与爱情。在这种生活环境的影响下,他的愁绪也是美的,是由相似引起的,甚至是为了美而写愁。这样的“愁”美得令人心动,令人为之颤抖。这样的“愁”或许是带有落魄与失意的,但绝不是令人心痛的哀愁,而是一种触景生情、抒发词人闲情雅致的清愁淡绪。在这些忧愁中,我们能看到这一时期李煜面对的压力与责任、他的忧虑和担心、他的委曲求全,还有细腻心思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在亡国之前,李煜的七弟李从善被宋朝扣留,无法返回南唐。于是,国愁与家愁夹杂而来,使李煜突觉伤春,愁绪满满。《清平乐》一词中写道: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很明显,这是一首以伤春写离情的词。词中用了两个“还”字,“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中的“还”字说明愁绪挣也挣不脱,虽然零零散散,清清淡淡,却总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而“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中的“还”却是指接连不断的愁闷像这旺盛的春草一般越来越多,无法排遣。此时的他虽然已经有了哀愁,有了真实的愁,却还是一种闲愁,一种清愁。

但是,李煜的词是有所改变的。从前期的不知为何而愁,不知有何愁,不知愁何,到中期面临政治危机时的愁,李煜的愁更为真实,更为清晰,也更有深度了。下面以一首他创作中期的词《蝶恋花》为例: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这首词中没有用到“愁”这个字,却依旧让人感受到那淡淡的却散不开的愁绪。这时的李煜已经经历了亡国,但是其词风还未转变为更为宏大的格局。此词开篇第一句便写出了李煜愁的是什么:一个人晚上在水边随意踱步,于是触景生情,发现刚刚过了清明,春天就要远去了,便觉出时光逝去的遗憾与忧愁。雨声点点,月色朦胧,云朵飘忽不定,最后的“人间没个安排处”既是他的一句牢骚话,也是满腹的愁绪。

以上的词皆预示了李煜的愁绪决堤前的宁静。当小周后受辱而亡,自己的自由被剥夺、尊严被践踏,当年的“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烟消云散时,他对“愁”的理解有了别样的层次和深度,他的愁由自己的私人情感变为家国之恨,引发了大众的共鸣。他的词风开始变得深沉大气,悠长深重,“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二、后期风格

(一)影响因素

李煜后期词的特点有二:一是在层次、境界、深度上更上一层楼,二是词中的愁恨之情十分汹涌、丰富、饱满。与之对应的影响因素也主要有两个方面。

首先是李煜本人单纯天真的性格。王国维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的确,由于自小生活环境的影响,李煜培养出了天真单纯的性格和细腻丰富的情感。生于深宫之中使他难以接触到复杂多变的世事,长于妇人之手使他的情感体验十分敏感强烈。正因为感之深、情之切,当一番情感即将喷薄而出时,李煜才会毫无顾忌地将“愁”写得这般直接流畅,其中的情感才会这样真实感人,引起人类的共鸣。

其次,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因素是亡国之恨带来的人生巨变。一个人只有经历了痛彻心扉的大彻大悟之后,才能够领悟到更深层次的精神世界,李煜就是这样。从一开始的备受压力,屈辱称臣,到国家顷刻之间灭亡,再到被俘北上,过起囚徒般的生活,李煜人生的最后几年可谓相当屈辱。在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生活困顿窘迫的同时,他还饱受冷眼和嘲讽。因此,写作成为他排解忧愁的唯一方式。但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李煜早已写不出什么郎情妾意的故事,写不出什么才子佳人的情调,只剩下悔恨和忧愁,甚至连从前信手拈来的伤春怀人之情都被他转化为悲愤交加的发泄。

经历了世事的李煜,词风上更为深沉大气,笔意刚劲。与花间词相比,他这一时期的词多了一份坚决和恨意。李煜对于“愁”的表达也已经不是以往的轻愁淡恨,不是《清平乐》里为赋新词强说的“愁”,而是真正的愁、真正的恨、真正的屈辱与不堪。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写的:“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伶工之词”指的是李煜前期为了配合音乐舞蹈而写的娱乐性的词,而“士大夫之词”指李煜后期的词有了思想,有了靈魂,有了肩负人类共有情感的使命。这里的“眼界始大”“感慨遂深”,是对李煜后期词一个很准确的评价。

(二)深远沉重

让我们以四首词为例,来分析一下李煜后期词中“愁”的深远沉重。先来看这首被人津津乐道的《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脚步沉重,四周一片寂静,孤身登高西楼,看见天上的一弯残月,映着自己孑然一人的身影。梧桐亦是寂寞的,深深的院子一把锁住秋意,更觉哀愁。下片接连三句“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以“丝”喻愁,去了又来,走了又回,切不断,挣不脱,摆不掉,如影随形。如果我们能想象出丝的纠缠、束缚、杂乱和无序给我们带来的忧虑、烦躁和苦闷,我们就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当时李煜的内心世界是如何的烦闷。将抽象的情感加以具象化,真实可感的愁更能够引发人类情感的共鸣,而不单单是李煜一个人。最后一句“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更是点睛之笔。“别是一般”是哪般?李煜也说不清楚,读者也道不明白,但是这股滋味,任谁也会为之心痛。当一种滋味只能用“别是一般”来形容时,它的复杂,它的深邃,它的无可奈何、苦痛绵长,便不是一般的词语能够容纳的。《花庵词选》里有注:“此词最凄婉,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

以“水”喻愁也是李煜极为喜爱的表现手法。在他不算多的词中,“水”这一元素的出现占了很大的比重。具有典型意义的几首词如《相见欢》《浪淘沙》《虞美人》等,都将“水”作为愁的载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

纵观诗词歌赋,“水”似乎已经成了“愁”的代名词。李颀这样写愁:“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李后主这样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秦少游这样写:“飞红万点愁如海。”李白也曾用水来比喻无穷无尽的忧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相见欢》里的李煜已经不是用“愁”字来表达自己了,而是“恨”。结尾一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饱含着恨的无力感,对于人生结局的释然与调侃,以及水必然长东、人生必然长恨的慨叹。这已经不仅仅是李煜一个人的情感升华了,而是人类命运的走向。李煜悟出的不是一时的悲喜,而是一生的因果循环。

相比较水,《浪淘沙》对于“梦”有着自己的见解。被幽禁在落魄小院中的李煜只能通过梦境来暂时遗忘烦恼,“一晌贪欢”。而这“无限江山”,在“流水落花春去也”时,终究与现实生活是一个“天上”,一个“人间”。这种美好梦境与残酷现实的对比,更能让读者愁之深,恨之切,却又无可奈何。

《虞美人》中的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道尽了千古多少人的愁与恨。水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流动感,一种时间、空间的占有和消逝,一种无穷无尽的压迫感和无奈感。以有形之物喻无形之物,将“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加以具体化的转化,不仅增加了词的艺术感染力,也非常真切地传达出了情绪的强大共鸣。就像李煜现在的状态一般,不知阶下囚的生活何时能结束,又是以何种方式结束。“一江春水向东流”描绘出一幅宏伟的动态篇章,江河日夜翻涌、奔腾不息,喻示着这份哀愁不断不休,无穷无尽。浩浩荡荡的一江春水奔流而来又倾泻而去,总也源源不断,反而时时激荡着词人的内心,淹没了李煜一生的风流才情,预示着必将到来的悲剧。

三、结语

李煜以一人之悲愁写天下人之悲愁,王国维曾评价道:“尼采谓一切文字,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几年的皇帝生涯和一朝屈辱带来的大彻大悟,导致李煜词的风格大为转变,为李煜词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奠定了不朽的地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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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何散芬.浅谈李煜词中的“愁”[J].舟山师专学报,1996(2).

作 者: 唐九久,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美术学在读本科生。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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