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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送过、收过的红包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武萌

  微信群第一议题
  开学第一天晚上,雪雅还没来得及从开学的慌乱中回过神,手机里就传来了提示音。打开一看,是班级家长群发的进群邀请。进群后的首个议题,便是教师节的心意怎么表。因为是家长自建的,群里没有班主任,所以讨论甚是热烈,提示音不绝于耳。群里意见一致:礼必须送。“送物”“送金”分成了两派。很快“送物”派便败下阵来,因为刚刚开学,对于班主任的兴趣爱好、脾气秉性、家庭情况一概不清,礼物确实不好拿捏。“送金派”占据一边倒的优势后,送多大的红包自然成为更加深入的话题。
  相信,每年的新学年开学,都让很多家长集体患上开学焦虑症,而焦虑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孩子学业生涯的远忧,更是因为一个横亘眼前的近虑。10天后的教师节如同一次大考,让很多家长抓狂。
  “500?太少了吧!”
  “是啊,我觉得怎么也得1000。”
  “我早想好了,不管别人多少,我都送2000。”
  ……
  雪雅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关注着微信群里的动向,但语音留言一条接一条地往出蹦,雪雅心里有些发毛。其实,送与不送这个问题,雪雅倒是不纠结,毕竟在人情社会中,礼尚往来实属正常,何况关系到孩子的切身感受。自家的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小年纪第一次走进校门,可不能受了委屈。再者哪个家长都期望能多得到点儿老师的关照,谁也不希望自家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自己有工作要忙,比不得那些全职太太,有大把的时间围着老师忙前忙后,送礼是跟老师搭关系的唯一路径。
  和大多数人一样,雪雅也希望能用最少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收益。看着微信群里一浪高过一浪的数字,雪雅越来越无法淡定。现在看来,500元是肯定拿不出手了,但是要是跟风送2000元,雪雅确实肉痛。毕竟,作为工薪阶层,这是她半个月的收入。之前为了让孩子上重点小学,硬着头皮买了学区房,掏空了父母和自己两代人的积蓄,每月还有房贷,日子压力山大。
  挣扎了两天,雪雅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重点小学的家长非富即贵,自己比不了人家出手阔绰,尖是掐不到了,但求别落后吧。”雪雅如此安慰自己。
  同样焦虑的还有康婷。只不过她是替别人焦虑。康婷是位初中生的母亲,也是一个办公室的小领导,手底下带了一众女同事。平时康婷经常以老大姐的姿态,叫她们姑娘们。今年开学季,同屋好几个姑娘转身成了小学生家长,给老师“表心意”这事没经验,都慌了手脚。如何让“心意”隐蔽又盛情难却地传达给老师,作为“过来人”,康婷自然成了姑娘们的求助对象。
  在康婷煞费苦心地指导下,有人将“心意”夹在了精美的笔记本里。有人装在药盒里,打电话给老师,声称孩子感冒了,麻烦老师提醒孩子按时吃药。婉宁特意买了一支精制的笔,把“心意”挤进了笔盒里,然后仔细地包装好后,致电老师,自己精心准备了一支笔,今天让孩子带去。为此,婉宁还惦记了一天。“我一进教室,老师就问我了,‘你妈妈是不是给我带了支笔?’”从放学回来的孩子口中听到这话,婉宁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放心之余也不禁唏嘘,“原来这事就这么简单,之前都是自己多虑了。”
  被红包
  欣月过教师节已有4个年头了。回想起第一次被红包的情形,她记忆犹新。那是新学年的第二天,晚上翻开学生上交的作业本,映入眼帘的不是作业题,而是两张红艳艳的“毛爷爷”,继续翻下去,其他作业本里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情形。面对这烫手的作业本,欣月顿时慌了神,打电话向同在一个城市工作的小叔求助。小叔还真不虚长几岁,接到电话,比欣月镇定多了。听完欣月的话,他总结陈词,“反正不是你主动要的,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就收下呗。”
  幾年后,欣月才渐渐明白,自己的经历并不是个例。很多年轻老师的职业生涯,都是从被红包开始的。有趣的是,3年后,小叔家的孩子上了小学,这次人物关系逆转,变成小叔向她讨教经验。
  与欣月不同,雷雪收红包颇有些被逼上梁山的无奈。她是一所重点小学的教师,外表看着光鲜,内心的苦楚只有自己清楚。因为她不是正式在编的老师,是合同制的,每月工资只有2000多元,只是一般在编老师工资的一半多一点点儿。而且像他们这些合同制的老师也是分等级的,一种叫作校聘,就是跟学校签合同,一种叫作局聘,就是跟教育局签合同。别看只差一个字,区别可大呢!局聘的,除了工资比在编老师少一些,与在编老师享受的福利也都相差不多;校聘的就差很多,除了工资之外,其他福利几乎全无,而且合同到期,校方可以随时终止。
  以沈阳市为例,有数据显示,2019年沈阳全市小学279所,有教职工26672人,其中专任教师23740人,虽然比上年增加796人,达到小学生师比19∶1,但还是低于国家教育部规定的17∶1。在编老师的数量远远低于实际需求,大量缺口需要合同制老师补位。
  雷雪便属于校聘,拿着最少的工资和在编老师干着一样的活儿,甚至干得更多。重点小学学生多,一个班50个孩子,每天除了上三四节课外,还要应付上级要求的各种报表。班里孩子小,诸如“他打我了”“他抢我橡皮了”之类的鸡毛蒜皮,都要找班主任处理。“每天耳朵里听着几十个孩子叽叽喳喳,感觉自己是拿命在工作。”即便这样,一度雷雪的这点儿工资也没能按时拿到手,听说是财务上,校聘职工的工资怎么走账没理顺。雷雪坦言,虽然知道工资迟早会发,但要是没有红包收入做支撑,七八个月没有进项下来也真难。
  雷雪还算知足,毕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听说有的学校为了回避跟合同制老师签固定期合同的风险,校聘老师只签3年,到期合同自动终止。在一个一眼就能看见终点的职场里,跟这些校聘老师谈人生理想、职业发展,谈师德,效果必定不理想。
  好在,中央已提出,各级机构编制部门在严控机构编制总量的前提下,通过盘活存量、统筹调剂、周转使用等手段,将其他行业和领域核减下来的编制,优先用在保障中小学教育发展上。
  今年8月,沈阳市政府办公室发布《沈阳市关于进一步调整优化结构提高教育经费使用效益实施方案》,也提到要在规范教师编制管理方面,优先保障教育发展需要,对符合条件的非在编教师要加快入编,并实行同工同酬。   制度锁不住
  关于“教育红包”的问题,教育部早在2010年起就开始出台相关规定。2014年1月,教育部更以〔2014〕1号印发《中小学教师违反职业道德行为处理办法》,明确了索要或者违规收受家长、学生的财物和组织、要求学生参加校内外有偿补课等违规行为的处理办法。同年教师节,教育部又印发《严禁教师违规收受学生及家长礼品礼金等行为的规定》,将严禁教师违规收受礼品、礼金等行为是教育系统深入解决“四风”问题重要举措之一。《规定》明确对违规违纪的教师,发现一起、查处一起。情节严重的,依法依规给予开除处分,并撤销其教师资格;涉嫌犯罪的,依法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2018年,教育部又修订了《处理办法》,在教师年度考核、职称评聘、推优评先、表彰奖励等工作中必须进行师德考核,实行师德失范“一票否决”。
  规定不可以说不严,处罚也不可以说不重。但时至今日,“教育红包”却依然成风。为什么制度管不住现实?
  我们经常能听到家长说:“一个班里几十个孩子,如果我不给老师好处,人家凭什么关心我的孩子?”其实,这是家长的私心作祟,内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比别人得到更多。如果别人送了,自己不跟随,就会产生恐慌,担心孩子不会得到老师的重视。为将老师的偏心争取到自己这边来,红包也在暗流的竞争中不断加码,水涨船高,家长早已成为推波助澜的一员。
  多数老师对红包不是非收不可,多半是对主动送来的红包顺水推舟或是半推半就。毕竟在利益面前,人都有弱点,我们不能拿“圣人标准”衡量每个活在人间烟火里的老师。一位老师就曾经说,收下红包也是为了给家长一个安慰,因为有些时候,如果老师拒绝了红包,家长还会诚惶诚恐。毕竟在一对几十的现实比拼中,家长是十足的弱势群体。很多人担心是红包送不去,或是被拒绝,很少有人会好不容易送出去红包后,再去举报。
  对于管理部门来说,“教育红包”这事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每天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谁也不想主动去干这得罪人的活儿。学校的管理者还有深一層的顾虑。有位小学校领导曾经提起,学校的一名班主任升职为教务主任,当天就有三个老师前来毛遂自荐,希望能接替这个空缺。其实,学校里老师的工资主要拼的是职称,班主任只比科任老师多拿一点点儿操心费,只占整体工资的九牛一毛,而操的心却远高于科任老师不知多少倍。“大家都是从基层干上来的,深知当班主任的辛苦。”这位校领导坦言,如果不是有“教育红包”这块灰色收入为动力,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老师愿意干这个班主任。
  林红的儿子学习成绩很好,一直稳定在班级前5名。她从来没有给老师送过红包,她也并没觉得老师对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好。朱旭则正好相反,孩子小学到初中,每年都会给老师送500元的红包。“我送的不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说,“也没感觉出老师对孩子有啥优待。”想想也是,班里几十个孩子,老师哪有那么多偏心可给?
  对于红包,也不是所有老师都来者不拒,也有老师对此困惑。因为无功不受禄,送了红包,家长往往就有需求,需求一旦出笼了,老师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所以,“教育红包”令行不止,并不单单是教育部门和老师的事情,而是全社会集体犯了病。要想拔除病根,不仅需要制度建设严谨,更需要教育部门、学校、老师、家长以及全社会共同努力,多管齐下,改良大环境,建设好小环境,才能师德尽早摆回正位。 (文中人物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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