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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监局窝案里的小卒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黑 丁 文 波

  2007年7月10日,郑筱萸被以注射方式执行死刑。同时引起普遍关注的是在此前的7月5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同时宣判了药监局窝案中的曹文庄、卢爱英、王国荣、李智勇、马腾这5人的案件。
  在这5人中,马腾涉案金额和判处的刑期都是最低的,而且他是涉案人员中唯一的“小卒子”。马腾只不过是从河北神威药业借调到国家药监局帮忙的工作人员,只是一个负责编排文号的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甚至连个官员都算不上,仅仅因为帮一家制药企业提前编排了一下文号,就得到了30万元的“小意思”。
  
  进京帮忙,小卒过河挡财路
  
  改变马腾命运的人应该首先是郑筱萸。1998年郑筱萸就任第一任药监局局长后,陆续推行了三项改革:一是整顿医药市场;二是推行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GHP)认证;三是把药品的地方标准统一为药品国家标准,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地标升国标”。
  按照当时“地标升国标”的程序,医药厂家把材料先交给省级药监局,经过核实签字盖章后送到国家药监局“统一药品使用说明书及批准文号专项工作办公室”(以下简称专项办),专项办处理完毕送到国家药典委员会,进行专家论证后,由秘书长等人签字后送到药监局注册司的化学药品处或中药处,经过检验合格后再送到药监局注册司司长处签字后,批文正式出炉,厂家就可以按照批文投产了。
  曹文庄、王国荣、卢爱英之所以“出事”,正由于他们所在的位置,因为他们掌握着批文的“生杀大权”。但是,谁也没想到连借调来帮助工作的“小卒子”也会在过河的时候掉进了“楚河汉界”。
  郑筱萸推行的这三项改革,最需要人手的是“地标升国标”工作。这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仅靠国家药监局的人员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郑筱萸批准同意专项办工作组成员大多临时从各单位抽调。国家药监局在向河北药监局借调人员时,因为河北药监局人手不够,便推荐了河北神威药业的马腾。
  2002年3月,28岁的马腾从河北神威药业被借调到国家药监局药品注册司专项办工作。专项办分为三个组,马腾所在的组叫受理组。
  马腾具体的工作之一,是把注册司审查通过的药品在电脑里汇总整理后,制作出批准文号的报批目录,送到领导那里签发后换发国家统一标准文号。但是,走完这些程序需要的时间是漫长的,制药企业早一天拿到批号就意味着早一天占领市场,也就意味着巨大的经济利益。所以,制药企业不遗余力地进行攻关,力争早些拿到国家统一标准文号。
  在这个层层审批的程序中,除了曹文庄、王国荣等有关领导的审核和签字至关重要外,马腾所从事的编排药品文号工作,其实是一个鲜为人知的非常重要的环节,马腾犹如棋局中过河的小卒一样不可忽视。因为当时换发文号的厂家非常多,比如同时批下来一种药品,有多家企业可以生产,如果马腾把哪个厂的文号优先编排了,这个厂的药品就可以早上市销售,企业不但能提前赚取利润,而且会占市场的大部分份额。当时,全国很多厂家和吉林威威药业公司一起上报了一种叫“心血通”的药,威威药业董事长魏威在等待文号的过程中发现,其他厂家的文号大部分已经发下来了,“心血通”的药品名称改成了“肌氨肽苷注射液”,而且在市场上销售很好。由于这些厂家的肌氨肽苷注射液是国字号的,上市后吉林威威药业生产的地方号的“心血通”就滞销了,魏威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魏威提着“猪头”把所有的“庙门”都拜完了,层层过关之后却被马腾这个“小卒子”挡了财路。神通广大的魏威坐不住了,连“油盐不进”的曹文庄都能摆平,魏威不相信自己拿不下这个借调来帮忙的马腾。于是,他找到了他的哥们、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刘玉辉,请他出山摆平马腾。
  
  联手拿号,卖家、掮客与买家的“黑金交易”
  
  下面需要对吉林威威药业的实际掌控人魏威和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刘玉辉作一个较为详尽的介绍,因为在药监局窝案中,正是这两人扮演了主要行贿者的角色,而且把曹文庄、王国荣、卢爱英等人拉下马的,也是这两个人,最后“出卖”曹文庄、王国荣、卢爱英和马腾的,也是他们俩。
  先说魏威。他是中国医药系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赫赫有名的“拿号王”,也是吉林威威药业的实际掌控人,他在业内广为人知的名字则是化名“魏涛”。魏威的吉林威威药业在几年的时间里数易其名,分别叫过吉林全威、詹姆斯安迪、威威润生,之后分化为诺氏制药、巴里莫尔制药。
  魏威30多岁,河南人。据熟悉魏威的人描述,他身形瘦小,其貌不扬。早年魏威在河南漯河从事药品批发,获得原始积累之后转战东北。2000年魏威收购了吉林省梅河口市一家药厂,在此基础上注册成立了吉林威威制药有限公司。
  此前名不见经传的魏威开始在医药界显山露水还是在2002年之后到2005年的3年时间里,魏威迅速在吉林医药界崛起并成为业界赫赫有名的“拿号王”,在不到3年的时间里拿到了200多个“国字号”的产品文号,令业内人士错愕不已。
  实际掌控威威药业的魏威平时并不在梅河口,他在当地的企业都交给一些河南亲友管理,而自己则在北京的集团总部遥控指挥,并开展至关重要的“业务活动”。魏威的“业务”主要是在2002年以后的“地标换国标”过程中,他作为“买家”与“掮客”刘玉辉联手向“卖家”曹文庄、王国荣等人行贿,拿到全国各省市上报药品的质量标准及生产工艺;然后选择200余种生产厂家较少、以注射剂为主的药品,通过行贿吉林省药监局的官员,补回1996年前这些产品的文号;再将地方文号上报至国家药监局专项办,“地标”于是顺利地换成了“国标”。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魏威即拥有200多个药品批文,堪称“奇迹”。
  如此迅速地“拿号”,采取常规手段当然不可能完成,贿赂药监局官员成为魏威的杀手锏。被魏威最早拉下马的是吉林省药监局的两名官员。2004年吉林省药监局副局长于庆香、注册处副处长陶立军相继因受贿而被捕判刑。而从2005年开始,魏威掌控的三家企业相继改头换面,成了外商独资企业。
  2006年8月25日,在国家药监局紧急叫停的6种假药中,魏威操控的制药企业就占了5种,这包括诺氏制药的人参多糖注射液、丹参酮ⅡA磺酸钠注射液、肿节风注射液、射干抗病毒注射液,以及巴里莫尔制药生产的天麻素注射液。
  除了“买家”魏威,还有一个在药监局窝案中的重要角色刘玉辉。刘玉辉是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但他同时在白云山医药科技的400万元注册资本中有49%的股权,持有资产高达200万元。这200万元资金是刘玉辉担任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期间,以学会名义召开各类培训所得。2005年11月,刘玉辉涉嫌挪用

中国药学会资金200万元被捕。
  在中国药学会,刘玉辉是出名的呼风唤雨的“能人”,他是药学会工作了20多年的元老级人物,但他除了开会之外,很少在药学会办公。中国药学会里更多的是一些医药专家,他们除了研究新药之外,很少和外界打交道,也很少有人涉足批文的事情,而且药学会里也没人能约束刘玉辉。以至于有些专家听说刘玉辉涉嫌挪用药学会的资金都感到非常吃惊,更想不到他会在制药企业和药监局之间充当“掮客”。
  但是,无论在中国药学会还是在国家药监局,众所周知的是,刘玉辉跟曹文庄是私交甚深的“哥们”。刘玉辉不但经常利用周末和节假日和曹文庄开车到河北廊坊等地打高尔夫,甚至为了曹文庄晋升药监局副局长,还慷慨解囊提供了40万元“活动经费”。至于刘玉辉利用与曹文庄的密切关系,帮助一些制药企业报批新药并从中获益,几乎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而以谨慎著称的曹文庄经常在刘玉辉拿来的新药批文上批示“这个材料是刘玉辉同志拿来的,请中药处研处”,或者“请某某同志阅处(刘玉辉同志拿来)”。显然,曹文庄如此签字表明了他对这个批文“很关注”。
  如此一来,凡是注册司的批文只要与刘玉辉的名字沾边,也就意味着“马到成功”。后来也正是刘玉辉“出卖”了他的“哥们”曹文庄。这是后话。
  
  面授机宜,30万元搞定过河小卒
  
  理清了魏威、刘玉辉、曹文庄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后,魏威让刘玉辉出面摆平马腾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2003年5月,刘玉辉带着魏威来到了专项办。因为魏威跟马腾并不熟悉,所以刘玉辉让魏威在办公室外面等着,刘玉辉到专项办里面没一会儿就走了出来,他轻描淡写地对魏威说:“人已经找好了,咱们回去等好消息吧。”
  刘玉辉虽然是专项办的常客,但很少正眼看马腾这样的小卒子一眼。马腾早就听说刘玉辉手服通天,是曹文庄司长的哥们,这次刘玉辉绕过别人的办公桌直接来到马腾面前,竟让马腾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仿佛感到一种莫大的荣耀。当听完刘玉辉让他尽快把威威药业的药品文号编排下发时,马腾毫不犹豫地表示尽快办理,并希望刘玉辉多多提携关照自己。刘玉辉拍拍比他高很多的马腾的肩膀说:“放心吧小伙子,你前途无量。”一番话把马腾忽悠得心花怒放。
  马腾编排下发批文毕竟需要时间,但是,魏威却迫不及待地要拿到文号。几天后,心急如焚的魏威问刘玉辉有没有消息。这点“小事”还这么着急,刘玉辉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直接去找马腾,他是管编排文号的,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魏威立即按照刘玉辉的指点到专项办找到马腾。此时,马腾听说魏威是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威威药业的老总,他爱理不理地摆起架子说:“刘玉辉已经跟我说了,现在还没有编到威威厂的,你回去等着吧。”
  平时牛气冲天的魏威此时却不得不在眼前这个小卒子面前点头哈腰说:“麻烦你帮帮忙吧,别的企业的药品都已经上市了,批文再下不来我们就赔惨了!你放心,只要您肯帮忙,我一定会按‘规矩’办好,包您满意!”
  马腾见魏威说得如此恳切,他也不好再刁难眼前这个财神爷,随即换了个口气说:“我这两天就找找你们威威的资料,只要专家审评过了,就马上把文号编出来,刘主任跟我说过了,你放心。”
  见马腾松口了,魏威便不再说什么,临走时他要了马腾的手机号码,之后经常与马腾联系,催问“心血通”换发文号的事情,并信誓旦旦地表明会报答马腾。而马腾也爽快地答应尽快帮忙办理。
  2003年6月,“心血通”和其他的药品文号就陆续地下发了,“心血通”在文号下发后,名称也改成了“肌氨肽苷注射液”。在此后的2003年6月20日至2003年11月20日的5个月时间里,吉林威威药业向国家药监局专项办申报的换发药品文号共有26种之多,这些批准文号在马腾的帮助下,真正做到了“快报快批”。
  要知道,同类药品只要抢占市场先机,那将是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元的利益,这是魏威和马腾所共知的。但是,直到2004年春节前,魏威没拿出一分钱给马腾,马腾也绝不开口要钱,而是全心全意地为魏威“服务”着。两人都希望对方主动提出来“感谢”的事情。
  其实,深知行业“潜规则”的魏威考虑得很简单,对他而言拿出一些钱来感谢一下马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身价亿万的魏威并不在乎钱,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够让马腾和自己都觉得面子上过得去的“时机”而已。
  而马腾则考虑得更多,首先,马腾不能不考虑魏威、曹文庄和刘玉辉之间的关系,以及对于自己命运的影响。在后来魏威从注册司拿批文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的时候,马腾就自然会明白,如果不是与曹文庄私交甚密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而28岁的马腾在魏威面前,只不过是一个供人驱使的小喽罗而已。以马腾的身份主动索要“好处”显然是不明智的,甚至可能毁掉自己的前途。因为马腾的人事档案还在河北神威药业,如果能够得到曹文庄、刘玉辉这样的领导赏识,最后能够调入国家药监局或者下属的中国药学会,进而成为一个北京人,那才是马腾的终极目的。
  就这样,马腾抱着复杂的心态全心全意被魏威驱策着,直到2004年春节的临近。此时,魏威觉得该兑现自己的承诺,感谢一下马腾这个小兄弟了。于是,打算回河南老家过年的魏威打电话问马腾是否回河北老家过年。当得知马腾也要回家过年时,魏威告诉马腾说,我有车顺路回去,你可以坐我的车一起走。
  2003年1月30日中午,这天是农历腊月28日,魏威从河南郑州叫来一辆朋友的奥迪轿车,来到北京接他和马腾。当天下午,魏威把马腾送到了河北省石家庄市栾城县马腾居住的神威药业宿舍附近,下车后顺手从轿车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装酒用的纸箱子递给马腾说:“这是点年货,你拿回去过年用吧。”
  马腾推辞了一下,没来得及打开看就收下了,马腾把纸箱子拿回家打开一看,里边竞全是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马腾颤抖着手数了数,整整30万元。当时马腾马上拿起手机打给魏威,要把钱退给魏威。但是,魏威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你留着过年吧。”马腾一听,再也没说什么。
  2006年1月12日,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在对犯罪嫌疑人魏威进行讯问时,魏威交代了他向马腾行贿30万元的犯罪事实。
  身高1.80米的马腾站在法院的被告席上,在对自己受贿事实供认不讳的同时,马腾和他的辩护人极力辩解的是,马腾不具有国家工作人员身份,仅仅是从神威药业公司借调到专项办负责计算机信息录入的一般工作人员,不具备药品批准文号审批的职权,在主体及客观方面与受贿罪的法定构成要件不相符。但是,法院认为,马腾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注册司专项办从事药品行政管理工作,属于“刑法意义上的在国家机关中从事公务的人员”。马腾在专项办负责编排批准文号及报送审批工作,是代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履行管理职责,具有负责某项公共事务的职务、职权。马腾原单位的性质及其是否具有干部身份、正式借调还是临时借用、是否列入国家机关人员编制,均不影响依法认定马腾系国家工作人员。
  2007年7月5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马腾有期徒刑13年,并继续追缴马腾犯罪所得人民币30万元,予以没收。
  
  编辑:盛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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