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以“德”抗“位”的回归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摘要]在君臣关系上,先秦孟子主张德高于位,东汉赵岐虽未能继承孟子衣钵以德抗位,却也守道不违,守住了人臣的基本原则。而至南宋朱熹在吸纳与反省宋代《孟子》议题的时候,再次开掘和彰显仁义道德本真,以德抗位的人臣之本也自东汉赵岐之后得以回归。
  [关键词]《孟子》;赵岐;朱熹;君臣观;德;位
  [中图分类号]B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63(2015)04-0030-06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自秦始皇建立中央集权制的大一统王朝之后,一直延续到清朝,都是君主专制。君主专制的同时,是否意味着君权至上?是否意味着君臣之间的关系就是简单的“君为臣纲”“君尊臣卑”呢?答案是否定的。君臣之问,因为封建等级制度,原本存在着矛盾的立场。然而,这种矛盾的立场并不意味着人臣只能处于弱势,为君者为所欲为。从现实政治来看,君主依势治臣的同时,人臣也一直在试图规约君主的权力,争取自身的权益。钱穆先生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中就精要地论述了君臣在朝堂的职权变化,尤其从相权的变化中窥见君臣关系是互相制衡的。虽然在现实政治中,朝堂上一直上演着人臣忤逆君主,不得善终的事件,但是,历代的士大夫们也一直在思想理论上,为自身寻找与君对抗之基点,试图寻找君臣相合的契入点,希冀君臣和谐相处,共治天下。以《孟子》文本来看,从先秦孟子到东汉赵岐、南宋朱熹,这个理论基点恰是以“德”抗“位”的回归,也是儒家思想不断深入人心,儒者主体意识不断觉醒和增强的过程。
  一孟子:德高于位
  董仲舒向汉武帝“推明孔氏,抑黜百家,汉武帝采纳,自此儒家思想开始确立其官方地位。然而,儒家思想自汉武帝开始得到肯定和倡导,却不意味着儒家思想在政治制度上独占鳌头。事实是,汉承秦制,所承的不仅仅是秦朝的制度,同时也承袭了秦制背后的法家思想。所以,直至汉武帝之孙宣帝仍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仍然认为不可全用儒家德教治国,用之则乱国;以为儒生好议论,不务实,不能用。
  “汉承秦制”也承袭了秦制中的“尊君卑臣”。叔孙通虽为儒生,却“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完成朝仪,确立尊卑,使大臣“震恐肃敬”,高帝则直言“知为皇帝之贵也”。这从政治形式上确定了“尊君卑臣”的君臣关系。到习《公羊春秋》的大儒董仲舒,则提出“君为臣纲”之说,以天命、阴阳理论,从思想上明确论证君臣的不对等关系的合理性,树立了君主的威权。然而,我们回到先秦儒家思想当中,则发现孔子、孟子和荀子都是主张君臣的对等关系的。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荀子说:“从道不从君。”(《荀子・臣道》)孟子更甚,直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并进一步主张汤武革命并非“弑君”,乃是“诛-夫”。(《孟子・梁惠王下》)为什么孟子直面君主却能够大无畏地说出这些使君主“勃然变乎色”的言论?(《孟子・万章下》)因为在他看来“德”高于“位”,“道”尊于“势”。这恰是孟子认为人臣能以大无畏的气势直面君主的理论基点所在。孟子说:
  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矣。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
  士不失义,不离道,则能“独善其身”,“兼善天下”。而更重要的,则在于“士能不论穷达都以道为依归,则自然发展出一种尊严感,而不为权势所属”。所以,孟子提出道尊于势的观念顺理成章。他说:
  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孟子・尽心上》)
  因为道尊于势,所以士能傲立于世,不附属于物。那么作为人臣呢?孟子主张德高于位,从而以德抗位,突显人臣的道德主体性和个体尊严。孟子说:
  “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孟子・公孙丑下》)
  虽然君主有“爵”,在其位,有其势,然而臣有“德”,故能自傲,为“不召之臣”,在人格上与之对等,而不是卑躬屈膝。所以有人认为位居高位的公孙衍、张仪为大丈夫的时候,孟子强烈反对,因为他们“以顺为正者”,乃“妾妇之道”,真正的大丈夫则应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孟子・滕文公下》)。也就是说孟子认为公孙衍和张仪乃是有位无德之人,屈己逢合,丧失主体尊严,故不能称之为大丈夫。甚至孟子明言:“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孟子・万章上》)在他看来,位居天子之人并非命定,有德有天子推荐亦能为之。所以,孟子面对齐宣王“臣弑其君,可乎”的问题时,从容答道:“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有仁德的人臣可取代丧失仁义的暴君的结论,昭然若揭。而这为人臣所接受的同时,又被君主所忌惮,最为极端的例子则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删节《孟子》中类似言论,用《孟子节文》科举取士的事件。
  在孟子论述人臣的立身之本时,他的气象、言论较之孔子和荀子而言,可谓英气逼人。如二程所言,孔子气象是“温润含蓄”,孟子则“有英气,便有圭角。面对君主召唤时,孔子是“君命召不俟驾”,汲汲前往(《论语・乡党》);荀子虽然一再强调“从道不从君”的原则,但偶有敷衍世人的尊君之说,对道尊于势的观念不及孟子坚定,更遑论持德高于位观点,并以德抗位了。
  二赵岐:守道不违
  可惜孟子的“德高于位”的言论观点,在两汉并未得到继承和发扬。虽然西汉早期,辕固生在汉景帝面前与黄生争论“汤武革命”之事,以“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而肯定汤武革命,似乎有承继孟子思想迹象。可惜,此立论对民心所向的肯定未能扩展至人臣之德的系统论述。汉元帝时期的谷永说:“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虽然他主张君王的出现是为了服务于民,天下并非一姓专有,然而他在劝诫警告君王时,立论的基点却是五行灾异说,已经完全丧失了人臣以德抗位的立场。而谷永本人行径也是趋炎附势,“党于王氏”,与颇有高志的辕固生相比,相去甚远了,更无丝毫孟子所言的人臣气节。   由此可见,先秦孟子以德抗位的思想在南宋朱熹这里再次得以回归,而这种回归是在深谙儒家思想、重建儒家道统前提下的必然结果。也就是说,在历代儒者深入研究儒家思想的情况下,集前人和时人思想之大成的朱熹在开掘先秦儒家仁义思想,并建构以天理为最高范畴的儒家思想理论系统的同时,必然会回归到先秦孟子仁义思想之本真,彰显儒者道德主体性,在君臣关系上主张以德抗位。
  与赵岐不同,朱熹不是以政治观点解析孟子的道德思想,相反是完全秉承孟子的道德思想,推崇备至,并将其提升到道德本体,即天理。朱熹认为孟子所说的仁义是“心之体”,而此心体则是从尧舜传到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直到孟子,同时这仁义之本心并不会因圣人之离世而消亡,反而是横亘万古,只是心之妙用在不同人处表现各异。而在朱熹看来,“汤放桀”、“武王杀受”也是心之妙用的表现,是仁义的传承。他说:
  孔子传之盂轲,轲之死,不得其传,此非深知所传者何事,则未易言也。夫孟子之所传者何哉?日:仁义而已矣。……然则所谓仁义者,又岂外乎此心哉?尧舜之所以为尧舜,以其尽此心之体而已。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传之,以至于孟子,其间相望有或数百年者,非得口传耳授密相付属也。特此心之体,隐乎百姓日用之间,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而体其全且尽则为得其传耳。虽穷天地亘万古,而其心之所同然,若合符节,由是而出,宰制万物,酬酢万变,莫非此心之妙用,而其时措之宜,又不必同也。故尧舜与贤,而禹与子,汤放桀,文王事殷,武王杀受,孔子作春秋以翼衰周,孟子说诸侯以行王道,皆未尝同也,又何害其相传之一道?而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亦不过使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耳。
  又在注释“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时,朱熹说“此言,虽若不敢自谓已得其传,而忧后世遂失其传,然乃所以自见其有不得辞者,而又以见夫天理民彝不可泯灭,百世之下,必将有神会而心得之者耳。故于篇终,历序群圣之统,而终之以此,所以明其传之有在,而又以俟后圣于无穷也,其指深哉!”在朱熹看来,“天理”是自始至终都存在的,只待世人去发现和彰显,那么这个道德本体不可或缺的内容之一即是“仁义”。他说“道者,天理之自然”,“性者,人生所禀之天理也”,“性即天理,未有不善者也”,“仁义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义者,宜也,乃天理之当行,无人欲之邪曲,故日正路”。这里无论是“道”还是“性”,都是指仁义。
  以上都非常清晰地表明:当朱熹以仁义为超越性的心体,并使之成为超越性的本体“天理”内容之一时,必然会在君臣关系上得出以德抗位的结论,从而在理论上对统治者地位造成冲击。如黄俊杰所言,这正是朱熹的理论思想在南宋时期没有得到统治者的青睐,反被忌讳的原因。然而,历史为其正名,朱熹思想最终没有被淹没,而是得以在后世光大发扬,或许原因之一就在于无论是在思想的论证,还是个人的实践活动上,他都真正传承并彰显了孟子的德性思想,展现了士人傲骨。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4/view-1166745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