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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法师与唐代古文运动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郭绍林

  发生在唐代的古文运动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各种中国文学史、中国文化史、中国古代史、唐朝断代史等书籍都不得不提到它。这类著作以及研究唐代古文运动的论文、专著都认为:骈文讲究声律、对仗、典故、辞藻,盛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唐初依然占统治地位,朝廷公文、公私著述都采用骈体。古文指散体文言文,因为周秦两汉通用,与骈体文相对而言,称为古文。古文运动是唐代韩愈领导的以宣传儒家思想为目的,以无拘束的散行单句文体代替形式僵化、柔靡浮艳、影响表达思想的骈体文的文学革新运动。初唐武则天时期,陈子昂呼吁改革文体,自己带头用简洁明白的文字从事写作。盛唐以后,萧颖士、李华、元结、独孤及、梁肃等人从事改革实践。到中唐时期,韩愈则在更大规模上加以探索,创作300多篇散文,推动了文学改革。由于他的创造性实践,加上聚徒讲学、总结推广,古文运动获得全面成功。同时期的柳宗元是仅次于韩愈的古文作家,创作散文400多篇。他们二人被置于“唐宋八大家”前列。古文一时间取代了骈文在文坛上的统治地位,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结论,是基于古文运动的旗手韩愈的夫子自道。韩愈从事和领导古文运动,以一系列文章宣传自己的主张,其中《答李翊书》是一篇重要的纲领性文件。这篇文章作于贞元十七年(801年),其中说道:“愈……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
  郭绍虞先生指出韩愈这篇文章阐述了四个问题:“第一,学古文以立行为本,立言为表……要获得文学上的成就,必须从道德修养人手。第二,学文的途径,要道文合一,要善于学习前人的作品,而写作要有创造性,不论是内容和词句,都要务去陈言。第三,学文要有坚定的信心,不以时人的毁誉为转移。深造自得,逐步演进,有一个长期曲折的过程,不能希望速成。第四,写古文要以气为先。作者把气与言的关系比作水与浮物的关系。气是驾驭言的……这主要在阐明古文的特征,它不同于被对偶形式所拘束,矫揉造作,不合自然语气的骈体,而是言有短长,声有高下,比较接近口语。”(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二册,第11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在《争臣论》《答陈生书》《答李秀才书》《题欧阳生哀辞后》《重答张籍书》等文章中,韩愈多次讲到“文以明道”,强调恢复、捍卫、弘扬儒家思想,才是古文运动的目的。
  柳宗元是地位仅次于韩愈的古文大家,他却信奉一般认为与儒学处于对立面的佛教,是一位佛教天台宗的虔诚信徒。他运用古文写了许多赠僧人的序,极力宣传、捍卫佛教。对于柳宗元的崇奉佛教,韩愈从儒家卫道士的立场出发,多次批评。柳宗元则予以反击,讲了自己信奉佛教的原因,并把这篇序文“因北人寓退之,视何如也”。柳宗元运用古文宣扬佛教,怎么也要列入古文运动的范畴内?
  再来看上面提到的韩愈的前辈人物。北宋钱易《南部新书》卷庚说:萧颖士“儒释道三教,无不该通”。李华也是如此。梁肃是天台宗信徒,写了很多关于佛教的文章,对佛教的理解和研究,达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超过了很多僧人。北宋僧人赞宁在所著《宋高僧传》卷六《湛然传》中感叹道:我们僧人往往有不懂得天台宗大师湛然的理论的,而梁肃却“洞入门室,见宗庙之富”;“《诗》云:‘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梁公深入佛之理窟之谓欤!”他们怎么都被列入韩愈古文运动的先行人物中?跳出这个逻辑的怪圈,只能把文体和思想分开,古文运动只是文体的改革,凡是用散体文言文从事写作的,都应该算作古文运动。至于韩愈用古文宣扬儒学,那是文以载道,别人宣扬佛学或另外的学说,也只是将古文当做工具来表达思想,无论谁都没有放弃文体的改革。
  这样就又出现一个问题:人们是先学会了写作骈文,然后才艰难地改变为写作古文,还是先学会了写作古文,然后又学会写作骈文,再改变为写作古文?这要看骈文和古文的难易程度,或者说,哪一种文体是原生形态的表达方式,哪一种是刻意修饰打磨后的表达方式。人们做事遵循着由易到难、由原生形态到修饰形态的规律,从事写作,当然要从简单的练习开始,积累知识,磨炼技巧,逐渐趋于繁密复杂。因此,作为原生形态表达方式的古文,原本就在社会生活中存在,我把它称为自在状态的古文。那么,古文运动实际上也就是文体回归自然的活动。问题是在被看做古文运动的先驱者陈子昂(659~700年)之前,还能不能找到更早的古文作家?
  回答是肯定的!他就是唐初僧人玄奘。玄奘于贞观十九年(645年)正月由西域返回大唐,从长安来洛阳宫拜见唐太宗。唐太宗和玄奘交谈的主要内容是玄奘这趟西游的经历,唐太宗认为玄奘的游历超过了西汉博望侯张骞通西域的凿空之举,所见所闻又是自司马迁、班固以来史书所不曾详细记载过的,因而当即指示他写出来。次年,一部十二卷的地理学名著《大唐西域记》在长安完成,并上呈唐太宗。这部书实际上不过是重复、深化了玄奘这次在洛阳的叙述,不过一是口头表达,一是由弟子辩机利用玄奘西游期间的笔记整理而成的书面表达。该书除了书前的序和书后简短的跋使用的是骈体文,全书正文记载西域各个国家和地区的情况,偶有骈俪色彩,基本上都是古文。如该书卷一记载地处今新疆焉耆地区的阿耆尼国时这样说:“阿耆尼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六七里。四面据山,道险易守。泉流交带,引水为田。土宜糜、黍、宿麦、香枣、葡萄、梨、柰诸果。气序和畅,风俗质直。文字取则印度,微有增损。服饰毡褐,断发无巾。货用金钱、银钱、小铜钱。王其国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称伐。国无纲纪,法不整肃。伽蓝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经教律仪,既遵印度,诸习学者,即其文而玩之。戒行律仪,洁清勤励。然食杂三净,滞于渐教矣。”这节文字中对偶句子只有“气序和畅,风俗质直”和“国无纲纪,法不整肃”两例,但平仄不合,对仗不工整,其余全是单行散句。
  玄奘翻译佛教典籍,主要在关中地区。显庆二年(657年)二月,唐高宗巡幸洛阳,他奉诏陪同前来,为时一年多,被安置在积翠宫、明德宫翻译《观所缘缘论》《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等典籍。《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共二百卷,此前他已译出前面的七十余卷,剩余部分便是这次来洛阳翻译的。他翻译佛经,一直使用古文,这里以在洛阳译出的《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卷一百九十七最后一小段文字为例,以见一斑:“颇有一界一处一蕴摄一切法耶?答有。一界谓法界,一处谓意处,一蕴谓色蕴,如是则摄一切法尽。所以者何?一切法不出五事,谓色、心、心所法、不相应行、无为。色蕴摄色,意处摄心,法处摄馀,是故摄一切法。”
  玄奘用古文译出佛教经论,一共76部1347卷,比竺法护、鸠摩罗什、真谛、义净、不空几位佛教译师所译的总数1222卷多出百余卷,更是韩愈古文作品字数的数十倍,也是柳宗元古文作品字数的数十倍。可见这类自在状态的古文,在陈子昂尚未出生的时期,已经被玄奘熟练运用。玄奘才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先驱者,只不过他不以文学知名于世,没有撰写专门文章来阐述自己的文学主张罢了。
  作者单位:洛阳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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