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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学的时代博物地了解一方土地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刘华杰

  本书属个人游记,写自己所见的夏威夷植物。
  徐霞客峰峰手摩足抉,山水人文,妙笔摹画;奥斯贝克异域探察,植物风物,不嫌琐碎,一一收录。就游记而言,他们的著作体裁一致,性质相似,都属广义的博物。我写夏威夷植物,相对收敛,也是在博物的层面耗时费墨。
  徐弘祖、怀特、梭罗、比安基、普里什文、利奥波德、狄勒德等对大自然的娓娓叙述从来就是我记录植物的动力,但他们的文字功夫恐怕是我一辈子也修炼不得的。我的书可能更像英国植物学家哈金森的《一名博物学家在南非》,但人家是植物学大佬,我只是植物爱好者。本书更恰当的名字似乎是《一名植物民科在夏威夷》!
  在中文世界或许还没有人像我这样看和这样写夏威夷的植物,在中国还没有人像我一样在“生物多样性的刑场”(威尔逊语)刻骨铭心地体会夏威夷外来物种和本地物种的矛盾。作为边界清晰、范围有限的海岛,夏威夷仍然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有关地壳变迁(如活火山)、生物演化(如适应辐射、生态危机)、民族文化融合的理想研究之地。到夏威夷参观、访问、考察以及专程看花看鸟的中国人会越来越多,也许本书可以帮助人们更进一步了解夏威夷。
  书名《檀岛花事》中“檀岛”一词狭义上指美国檀香山(即火奴鲁鲁,梁启超称之汉挪路卢)所在的瓦胡岛,广义上指夏威夷群岛。一百多年前梁启超在《夏威夷游记》(原名《汗漫录》)中说:“东坡在琼州有句云:四时皆是夏,一雨便成秋。此二语可以移咏檀岛。竹林果园,芳草甘木,杂花满树,游女如云,欧美人谓檀岛为太平洋中心之天堂,非虚言也。”
  中国越来越在乎周边及更远的海洋,多了解一点夏威夷是应该的。2011年11月10日,希拉里・克林顿在美国国会东西方中心(位于夏威夷大学东侧)发表演讲,其中说到:“21世纪将是美国的太平洋世纪。”凭什么?美国的确是太平洋国家,中国也是。不过,美国的夏威夷位于太平洋的正中央(我想很多人不是很清楚这一点),而原来夏威夷是独立的共和国,直至1959年才正式成为美国的一个州。中国人“自古”就与夏威夷有往来,学者甚至考证夏威夷土著人本来就是从江浙一带辗转过去的。
  浩瀚的太平洋正中间“漂浮”着夏威夷群岛。它们与地球上任何一块大陆都不近,距巴布亚新几内亚首都莫尔兹比港约6900千米,距东京6100千米,距斐济5000千米,距塔西提4400千米,距旧金山3800千米。
  电影《夏威夷生死斗》的故事是编造的,但其中的旖旎风光却是真实的。我到夏威夷,不回避美景,但说实话,并不是冲美景而来,我在乎的是植物。
  球上有洋,洋中有岛,
  岛上有山,山中有植物,
  非常特别的本土植物。
  循着希拉伯兰特、洛克、圣约翰的足迹,
  穿灌丛,钻幽谷,攀尖岭;
  餐风宿露,草木相伴。
  不为一生一世的拥有,
  只为今朝的短暂凝视:
  Loulu,Huluhulu,Hapuu,Lapalapa,
  Koa,Kawau,Kanawao,Haha,
  Iliahi,Wiliwili,Ahinahina,
  Ohai,Ohe,Ohelo,Ohia lehua!1
  认出了你,甭管我是谁。
  我知道你的特别,
  一花一叶,一萼一蕊。
  这本关于夏威夷植物的书,首先是写给我自己的,想延长自己的体验,为自己的经历保存点资料。时间长了,它也能起辅助记忆的作用。
  本书有很强的个人色彩,记述的多是非常具体的草木。我小时候写过一段日记,后来不写了。到了夏威夷,不知为什么突然又写了起来,从2011年8月8日抵达檀香山到2012年7月13日返回北京,我留下了较完整的日记。可能是因为时间充裕、比较悠闲,更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植物。此书是在当时的电子日记基础上整理出来的。整理过程最耗时、最费精力的是鉴定、确认植物名称。原始日记中记录的植物名称有的是未落实的(当时只用代号标明),有些是错误的,有些是不准确的,现在要逐一落实。为了某一种植物,我可能要用三秒钟、一分钟、两小时、三天甚至几星期查资料。可能许多人(特别是业余博物学爱好者)都有这样的感受:野外考察总是快乐的事情,室内整理图片、标本、学名则经常令人头痛。实际上,也未必全如此,也可以享受混乱-焦虑-挫折-克服-愉悦的过程。整理到第4个月,有些烦躁,“何时才能整理完?”可是,接近尾声时,又希望延续这种过程。看着那些照片,仿佛在故地重游。
  刚到夏威夷时,我这样一位北方佬完全不熟悉那里的植物,无论是本土的还是外来的。本土的,第一次到夏威夷,自然陌生;外来的,来自世界各地,姹紫嫣红、眼花缭乱,相当部分也是第一次碰见。夏威夷最有特色的植物是桔梗科半边莲亚科的一系列木本植物,此前从未见过。不过,当在野外看到它们的果实,一下子就想到了广西大明山上地表生长的铜锤玉带草,它们的茎、叶差别如此之大,但果实非常相近。在别处,不大容易见到木本的菊科、桔梗科、苋科和蕨类植物,在夏威夷却很容易,这里甚至有木本的堇菜科植物!
  对于夏威夷群岛,区分本土种(包括特有种)和外来种是极为重要的事情。起初我也被耀眼的引进种吸引,热心于欣赏塔希提栀子、印度紫檀、火轮木、大叶宝冠木、歌德木、小猴钵树、蓝雪花、绿檀、花棋木、书带木、紫柿子、柚木、阿开木、香肉果、米奇木、草莓番石榴、蜜瓶花、莲叶桐等。但很快便开始欣赏独特的本土植物了,如摇叶铁心木、紫花草海桐、弗氏檀香、普基阿伟、二羽里白、红猪蕨、瓦胡薹草、瓜莲、樱莲、宽叶桕叶枫、齿叶越橘、火山越橘、瓦胡荛花、夏威夷蒲桃、玛莉九节、香鱼骨木、鱼线麻、浆果绣球、东君殿剑叶菊、韦尔克斯菊等。而随着我对夏威夷民族植物学了解得越来越多,对波利尼西亚人引入的面包树、石栗、椰子、橙花破布木、芋、葫芦、马六甲蒲桃、姜黄、构树、参薯、番薯、黄独、甘蔗、黄槿、朱蕉等,有了新的理解。   由洋底岩浆不断生成的夏威夷山地上,生存着大量珍贵的特有种。夏威夷植物特有种在当地全部植物中占有比例为89%,这个数值相当高。夏威夷有32个特有属,另有5个接近于特有属(属内只有一两个种分布于太平洋其他岛屿上),特有属的比例接近15%。如果仅考虑双子叶植物,特有属、特有种的比例更高,分别达到19%和92%。但近代以来,特别是在那位库克率领的人马到访之后,夏威夷发生了巨大变化。外来“文明”令夏威夷土著人在不到一百年内就死掉了80%以上,本地植物种类也开始骤减。
  夏威夷的故事实际上在世界多处上演过。华莱士当年就写道:“我在西里伯斯岛、摩鹿加和新几内亚居住和旅行的五年间找到的鸟皮,竟然不到雷森四十年前在同样国家几周时间内找到的鸟皮的一半,这一点肯定会被认为有点奇怪。”“文明”传播的速度与破坏大自然的速度是成正比的。感谢太平洋上各岛屿天生有着复杂的地貌,设想一下,华莱士当年考察的地方或者库克到访的夏威夷,岛上如果一马平川,或者山岭、沟谷不那么险峻,这些岛上的动植物会成百倍地被破坏,相当多会灭绝,就轮不到我们今日观赏了。
  E.O.威尔逊也讲过:“如果夏威夷是一片平地,例如像巴巴多斯岛或是太平洋环状珊瑚岛一样,那么现在一定什么也留不下来。”
  夏威夷(特别是瓦胡岛)虽然已经很现代化,但现代人的影响依然主要局限于各岛低海拔的沿海一环,中间的高山地区十分险峻,普通人无法抵达。不借助于直升飞机,距离檀香山不远的库劳岭仍然很难“访问”。这种独特的自然条件暂时救了本地植物的命。现在要看特别的夏威夷植物,体力一定要好,也要能吃苦。保护生物学家、鸟类学家皮姆曾说:“你一定要经受了寒冷、潮湿和疲累的考验后,才能见到夏威夷的本土鸟。”除了植物园特意栽种的少量种类,这话也大致适合于欣赏夏威夷本土植物。
  人们(通常是外来人)认为美的、好的、有用的植物从世界各地纷纷进驻夏威夷,外来种疯狂挤占本土种的生存空间,加上现代化进程的其他因素,大量本土种濒临灭绝。在夏威夷的一年中,通过读书、在野外看植物,我渐渐明确一个道理:本土的是最好的、最美的,这是信念也是事实真理;任何一部好的植物志都应当明确标出某种植物是特有种、本土种还是归化种;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植物园首先要尽可能保存和展示本土植物而不是相反。到了后来,自己对本土植物有了近乎神秘的感觉,走在山道上,通常一眼就能看出某种植物是不是外来的。
  书中的记述有一定的私人性,出版社约稿时我的确设想过以更正规的形式探讨夏威夷植物,但后来放弃了。考虑再三,觉得日记体最合适,操作起来也最简便,我愿意与植物爱好者分享自己的经历(当然,日记中删除了涉及隐私的内容)。我不是植物学家也不是民族学家,专业人士比我有能力以更科学更完整的方式把夏威夷的物种、生态、民族植物学、自然保护理念介绍给国人。不过,目前讨论夏威夷的文字并不很多,公众能接触到的更少。这与中国人到夏威夷的旅游热潮完全不匹配。旅游不仅仅是购物,还要关注旅游目的地的历史、自然、社会。旅游是一种自愿的欣赏、学习过程,到夏威夷看植物、观鸟、登山绝对是非常棒的生态游选项。对于将要到夏威夷的自然爱好者,此书或许会有点帮助。我也希望有机会重走夏威夷的一些山道(trails,也译步道、小道),再次欣赏那些美丽的植物。同时,另一个想法浮现:到太平洋的其他地方看植物,比如琉球、马来群岛和中国的南海诸岛。
  我不是植物学家,甚至从来没有“科班”学过植物学,我只不过想尝试living as a naturalist,即“博物学生存”。本书和我的其他书一样,会用到植物学知识,有用对的,也有用错的,知错就改。
  游记应当是通俗的或者给人的印象如此,但并不意味着读者一下子就能全部明白其中的内容。徐弘祖的书如此,哈金森的书如此,我的书也如此。
  (《檀岛花事:夏威夷植物日记》,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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