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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边缘人通往人间天堂的阳光之门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王春雨

  摘 要:边缘人群的存在是任何社会都不可回避的问题,这一现象必然成为具有人文情怀的作家创作的题材。本文以傅爱毛中篇小说《天堂门》为对象,剖析了社会边缘人群的人生际遇、人际交往和现实生活状态,探讨了当下对边缘人群的人文关怀和爱是去边缘化的必经之路这一永恒的人文主题。
  关键词:傅爱毛;边缘人;去边缘化;《天堂门》
  
  给边缘人下一个定义就如同给美、给美学下一个定义一样,是难的。然而如易中天所说,“我们可以取消美学,却取消不了美。”①或者说,我们可以不去了解甚至不屑了解我们身边的边缘人,然而一个社会中的边缘人群和由其引发的各种问题总是客观存在的。在我看来,“去边缘化”应该引起重视和思考,边缘人也应该成为具有人文情怀作家的关注对象和写作题材。因为作家的人文关怀不仅体现在对人性宏观的哲理思考上,而且体现在对现实中各种境遇人群的关照与剖析上。就当下而言,“小说被日益简化为欲望的旗帜、缩小为一己之私,它的直接代价是把人格的光辉抹平,人生开始匍匐在地面上,并逐渐失去了站立起来的精神脊梁。所以这些年来,尖刻的、黑暗的、心狠手辣的写作很多,但我们却很难看到一种宽大、温暖并带着希望的写作。”②因此,我们有理由期盼作家表现出对社会的良心与责任心,而不是仅仅表达一己私欲。河南籍女作家傅爱毛的中篇小说《天堂门》,就是这样一部可以让我们感到欣慰的作品。
  
  一 人生境遇的大漠悲歌
  
  作品中有许多的边缘人形象,分为显在的和隐在的两类。显在的是作者直接在作品中呈现的,隐在的是透过作品发掘出来的。
  主人公端木玉就是显在边缘人物的代表。作者书写了端木玉人生的一个悖论,因为极丑(能够把小孩子吓得大哭,能够让相亲的人望“貌”而逃),她选择并喜欢上了美容化妆专业,想以此来补救自己先天的不足,这个选择使她陷入求职无门的境遇,因为美容行业需要让人感到舒服和愉悦的相貌,最终她成了殡仪馆的一名遗体化妆师。一直以来对人生的热爱和对工作的执着,使她在这个行业里小有名气,“成了处理‘疑难杂症’的高手,遇到了重要人物和特殊事件,连其他的殡仪馆都会专门聘请她去处理”③。然而这更使别人,甚至亲人对她敬而远之。她只好从家里搬出来,住到离殡仪馆很近的一个很偏僻的巷子里,达到了边缘化的边缘。在这个过程中,主人公完全是被动的,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她唯一能控制的便是她心中对命运的不屈和对生活的向往。
  做纸扎的男人和殡仪馆里的老张都是身体有缺陷的残疾人。做纸扎的男人是个瘸腿、哑吧的双重残疾人,从事的职业是制作给死人用的各种纸活。他外表憨笨,但手艺超群。他制作的纸活精致细巧、活灵活现、包罗万象。“男人的世界和端木玉的世界一样,是静默无语的。他做的纸扎属丧葬用品,除非需要,人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陪伴男人的便只剩下那些看似繁华实则寂寥的纸扎品了。”④老张是一个因身体缺陷而产生强烈自闭性心理疾病的边缘人代表,他的工作是看守殡仪馆的停尸房。“因为严重驼背,他一辈子都没娶上媳妇,也几乎不与外界接触。”⑤所以他在内心建构了一个封闭的、完满的、自给自足的内在世界。这个世界除他之外没有活人,全部都是他所照看的死人,尤其是他看中和喜爱的女性死者。他在这个内在世界中的行动也是怪异的,常人无法理解的。他会剪取他喜欢的女死者的一缕头发作为纪念,他会给他喜欢的女死者送花表示爱恋,他会在过年时守着她们唱上一首小曲。这些死者在他眼中是亲人,是朋友,是真实于现实的存在。
  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边缘人是非常3+1,他相貌英俊,讨人喜欢,是一个职业陪聊者,同时还是一个艾滋病患者。得了这种必定要死的病已经三年了,多活一年就是上帝的恩赐,所以他自己命名叫非常3+1。他决定在死之前要为年迈又没有生活能力的母亲赚一笔养老钱,打算自撞于他人的车轮之下,以敲诈钱财。在“梧桐雨”酒吧喝酒壮胆之际,遇上了一肚子苦水无人倾诉的富婆,以一小时三百的价格要和他聊天,“于是,就聊天”⑥,他成了一个非常合格的职业陪聊者。与端木玉、纸扎男人、老张不同的是,非常3+1成为边缘人是因为后天的悲惨境遇,世俗的偏见又加速了其边缘化的进程。
  小说中除了显在的边缘人形象之外,还隐在地刻画了不同类型边缘人的群像。一类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穷人。端木玉从家里搬出来后住进了殡仪馆附近一条很深小巷子里,“巷子里住的都是最底层的穷人,操持的都是最低贱的行业:杀猪卖肉的屠夫,算命打卦的瞎子,修鞋补胎的残疾者,开锁配钥匙的小手艺人,做寿衣卖冥币的小商贩,还有进城捡破烂的外地农民,以及玩猴子、弄杂耍的民间游艺者。三教九流、百业杂陈,倒也热闹喧嚣、人气鼎盛”⑦;另一类是为数不少的富婆们,这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她们衣着光鲜,体面富有,但内心却是孤寂苦闷的,有些事情因为无法启齿不能与身边的人交流,她们“已经快要憋出毛病来了,必须找人来说这事,不然就会疯掉”⑧。这种心灵的边缘化更是无法忍受的,更是可怕的,更是无法排解的。她们发泄的唯一渠道便是一掷千金请人陪聊,把她们心里积存的垃圾和毒素倾泻掉。
  在人生的广袤大地上,边缘人群的生活环境俨然成了一片荒漠。只有没有生命的死人与他们相伴,还有那比死人更加可怕的孤寂。然而他们的内心没有向命运的不公和世俗的禁忌偏见屈服,那种对生命,对爱的追求和向往从来没有停止过。端木玉对爱情、对美的执着追求,纸扎男人朴拙外表下高缈而又丰富的眼界和情怀,老张自闭内心中的变异真情,非常3+1对生命的留恋和向往,这一切都是在人生的荒原中上演的一幕幕生命脉动的大漠悲歌。
  
  二 人际交往的扭曲哀歌
  
  现代社会,人是活在关系中的。按照拉康的观点,“决定主体性的不是什么动力、禀赋或倾向,决定主体性的是主体间的关系,而维系主体之间关系的最主要活动当然是主体之间指称事物传送意义的活动。”⑨相对于主流人群的边缘人群,他们不会沉默,他们努力地在与他者的关系中建构自我。但在现实中,这种努力往往变形、扭曲,以致发生悲剧,甚至达到边缘的终结。
  端木玉不同时段的名字和生活状态是这种人际交往扭曲的集中体现。正常的人际交往在她面前被割裂为虚拟的现实、陌生的现实和实在的现实。在虚拟的现实里,她的名字叫“子夜丁香”,在网络世界中与“风吹草低”是幸福的“合法”夫妻。他们的交流严格恪守“不谈工作,不视频,不见面”的网络交流原则。现实中的婚姻程序和内容在他们虚拟的网络空间里一应俱全,有婚房,有家具,有花园,有缠绵的温存和无尽的相思。网上的交流虽然是虚拟的,飘渺的,但内心的感受则是实在的,真切的。小说中谈到,她对这份婚姻投入得如醉如痴,以至于在单位填写个人情况表格时,“在婚姻状况一栏里她顺手就填写了已婚二字”。爱之深,痛之切,当“风吹草低”在得知她是一名遗体化妆师后立即消失时,她成了一名网络弃妇,“婚姻是虚拟的,但,心里的伤痛却是实实在在,如刀割般难忍难耐”⑩。
  网络虚拟的人际交往方式让端木玉得到了短暂的幸福,却也带来了深切的痛楚。她需要和一个活人交流,她用“月亮鹦鹉”的名字同一个陌生活人面对面交流,这个人就是从事职业陪聊的艾滋病患者非常3+1。像非常3+1众多的顾客一样,他们之间不问出身,不聊工作,只是漫天地闲聊。从“电聊(电话聊天)”到“面聊(面对面的聊天)”,一切都按行业标准进行。一直到两个人对对方的好奇心达到顶点时,这种规则被打破了,“他们再不想扮演的任何角色,都想要揭掉面具,本本色色地做一回自己”B11。两个由于不同人生境遇在社会中边缘化后内心无比寂寞和痛苦的人互道出自己真实的身份后,双方都显得很淡定,在这次特殊的交谈之后,谈资被一种特殊的要求所取代,这就是非常3+1请求握一握端木玉的手,因为在他得病之后,已经有四年没有和人握过手了,尽管握手并不能传染。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要求使端木玉心碎容动、泪如雨下,因为这是她到殡仪馆工作以来,第一次有人主动要求与她握手,而且更加悲惨的是,她已经十年不曾和活人握过手了,只是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曾多次和死人握过手而已。当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竟“百感交集、心事滔滔,讷讷不以能成言”B12。作者以传奇叙事的方式,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心灵震撼。“传奇叙事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文学传统,更不只是一种贯穿于现当代文学中的叙事模式,而是种始终摇曳于大众眼前的美丽而具有补偿性的永恒魅惑。”B13这种补偿性的心理激起了人们对边缘人群原发的善良的同情。

  在现实世界中,端木玉与纸扎男人的交往缘于欣赏和敬佩,引领她的则是在乐器王国也处于边缘地位的唢呐。唢呐在小说中被作者赋予了特殊的意义,这种乐器是民间的,乡野的,“它悍猛十足,却又侠骨柔肠,大悲大喜、酣畅淋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如履平地,就那么高山流水般地憨直而又高亢。”B14这是社会的底层人士、边缘人群内心真切声音的象征。纸扎男人虽然是个哑吧,不能说话,但唢呐却是他的嘴,将他内心的情感言说。端木玉听懂了这种言说,“一个吹得物我两忘,一个听得浸骨入髓”。“如同一棵闷哑了几十年的铁树,一夜之间便扑扑棱棱地孕出了千朵万朵美丽的花苞来,她生命的春天就这样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地降临了。”B15她与这个男人结婚了,在生死的历练中更加懂得了生命和爱的含义。
  从整个小说来看,边缘人群的人际交往都是一种扭曲的状态。端木玉最后与纸扎男人结合,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这实际上是同处于边缘层面的一种交往,或是一种理想状态的交往。而老张由于自闭,在内心建构了一个与死者进行交流的内循环交往方式,但现实却是,“连死人他也无权去喜欢,喜欢了就是犯错误,弄不好还要吃官司”B16。最终他以上吊自杀的方式永远地留在了他不愿意出去的殡仪馆里,达到了与世界的融合。非常3+1在结束了与端木玉的交谈之后,生存状态不会改变,等待他的也只有日趋临近的死神。然而,他与端木玉握手后的余温和端木玉答应他送他最后一程的承诺会一直温暖他,伴他走完边缘化的人生路程,以结束这首让人心痛的哀歌。
  
  三 人文理想的现实欢歌
  
  可以看出,傅爱毛是用心灵来塑造这一幅社会底层边缘人的群像的,小说中的人物成为边缘人的原因也是令人深思的。由于现代化进程的加快,社会人群中层次分化的现象是很正常的。但是一个文明而成熟的社会应该更加关心和帮助弱势群体和底层人员,使他们去边缘化。文中的主人公端木玉并不是一个弱者,相反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对生命和美有着执着追求的强者。她学业精专,学习美容非常刻苦,成绩属最上乘;她工作尽职,在遗体化妆行业很有名气,成为解决疑难杂症的高手;她感情丰富热烈,为人豁达,对网上的老公投入了全身心的爱;她待人和善,有同情心,在老张自杀死后,趁人不注意,悄悄从老张的屋子里拣出几只装有老张收集的他喜爱的女死者头发的小瓶子,偷偷放在老张的骨灰旁边,让老张有女人陪伴,减少一些凄凉。这样一个人是多么值得尊重和敬佩呀。然而在现实中,却没有人愿意和她交往,大家都离她远远的,甚至十年没有人跟她握过手,仅仅是因为对她相貌的厌恶和对她所从事职业的恐惧。我们没有权利让每个一人都去喜欢一个奇丑的人,也没有办法全部消除人们心中对死亡的禁忌和恐惧,但是端木玉的边缘化人生却是文明社会的一个悲剧。作者非常同情端木玉,没有让她走上绝路,给她设计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给小说增加了一点亮色,是充满人文理想和情怀的,但也是无奈之举,圆满中渗透着掩饰不住的酸涩。端木玉在整个社会中的边缘化处境丝毫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她的内心。
  与端木玉不同的是,文中的纸扎男人、老张和非常3+1则是弱势群体性质的边缘人群。他们没有正常的竞争和工作的能力,长期的边缘化生态状态使他们已习惯其中,不想也不可能与社会发生交集,但他们的内心之火还在燃烧,他们在用各自的方式走自己的生活之路。从这一点上看,他们的人格是完整的,甚至是超然的。他们在努力地适应环境,适应社会,而没有采取极端的行为对他人构成伤害。而受伤害的,却往往是他们自己。
  再看看文中隐在的为数不少的边缘人吧,深居在小巷中的从事最低贱职业的底层人群,“巷子是条旧巷,深得不见头”B17,深的巷子则是底层人士人数众多,不被了解的隐喻。他们中蕴藏着无尽的生命张力,但如果缺乏理解和沟通,压抑的情感难免会爆发。更让人关注的则是那些虽然富有,表面体面,内心却很荒芜的另类边缘人群,没有一种边缘化比希望的绝灭、心灵的死寂更可怕。
  也许只有爱,才能融化冰封的心灵,搭建沟通的桥梁,驱赶黑夜的孤寂,重返阳光的天堂。作者通过端木玉对生死的理解,向人们表达了这一人文理念。良心是爱,责任是爱,交流和沟通更是爱。一个在社会底层艰难生存、不被人理解和了解的人,能够在虚拟中描绘出精致讲究的纸上乾坤,能够吹出那种如同静海深流般的唢呐声,他的心中是怀着悲悯和大爱的。这是对生命的尊重,对美好的向往。端木玉和纸扎男人的大爱有了结果和传承,一个生命的诞生把这种爱和美好推向了高潮。这种爱不是空灵飘渺的,也不是庸俗随意的,她是实在的,具体可感的,同时也是人文的,高尚的。“泪水和着血水,哭声搅着笑声,死亡里孕育着生命。是的,是这样子,也应该是样子。”B18端木玉的生命感悟和着作者傅爱毛的大爱情怀共同上演了一出人文理想的现实欢歌,也为边缘人群打开了一扇通往人间天堂的阳光之门。
  
  注释:
  ①易中天:《美学的性质与方法》,《大一课堂》,厦门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②谢有顺:《现实主义者王十月》,《当代文坛》,2009年第3期。
  ③④⑤⑥⑦⑧⑩B11B12B14B15B16B17B18傅爱毛:《天堂门》,《小说月报》2008年第11期。
  ⑨[法]拉康:《拉康选集》,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10页。
  B13.张文东、王东:《浪漫传统与现实想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90页。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精神分析学与基督教的内在联系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06JC75047-99003;吉林省社科研究项目“后现代视野下的拉康精神分析理论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04075)
  责任编辑 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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