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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三题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段淑芳

  段淑芳,1983年3月生,湖南安仁人,毛泽东文学院中青年作家研讨班第四期学员,湖南省作协会员,2012年入选首届湖南省“文艺人才扶持三百工程”。小小说、短篇小说散见于《百花园》、《芒种》、《当代人》、《青年文摘》、《小小说选刊》等刊。有作品入选多种年选和选本。小小说集《那把美丽的雨伞》、《我以为找到了幸福》分别入选“当代青少年必读的小小说丛书”、“最悦读榜中榜书系”。曾获得全国小小说新锐排行榜提名,现为株洲县文联《绿湘》编辑,株洲市作协理事。
  请问你找谁
  住在这个小区已经两三年了,每天上下班经过小区大门时,坐在车子副驾驶室的老公都要习惯性地摇下车窗门,对保安挥挥手,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保安一看到老公熟悉的面孔,就会赶紧把拦在大门口的横柱子摇起来放行。后来,熟悉了老公的车牌号码,不用摇玻璃门挥手点头,也会很快地放行。坐在后排的我有时会透过紧闭的车窗玻璃瞄一眼这些窝在小小传达室的保安。大多数时候的我是视而不见的。他们是谁,谁是他们,好像跟我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
  节假日在家的时候,有时也会碰到在小区里巡逻的保安。饱经沧桑的脸孔,似乎几百年没清洗过的满是油垢的头发,沾满眼屎的双眼,这些个小区保安似乎长着千篇一律的面孔,粗俗得让人无法辨认。就算迎面撞上,也形同陌路。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生活似乎永远都没有交界点,点头打招呼显得有点多余。有时候步行路过小区传达室,我依然习惯一脸漠然地走过,就好像这些人不存在似的。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小区的保安换了一拨又一拨人,我依然没有记住一张面孔,更没有记住一个人的名字。他们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符号,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有时候,我也会跟老公发下感慨。我说这些个保安不知道待遇怎么样,看他们工作条件似乎蛮辛苦的,一年到头,不论春夏秋冬酷暑严寒,都呆在那个小小的铁皮房子里,既无空调,又无暖气。冬天冻死人,夏天热死人。晚上也要轮流值班,大半夜的有人从外面回来,也要无条件开门,稍微动作慢一点还要挨骂。老公说,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社会的分工不同,他们虽然每月只能拿一千多元的薪水,但工作却并不轻松。晚上我们都在做着美梦,他们却要在小区里用手电筒照来照去,维护这个小区的治安。跟他们比起来,你要幸福多了。
  也就几句感慨而已,说完自己也就忘了,不会因此改变任何事情。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倍儿爽,看天天蓝,看树树绿,就连一贯懒得正眼相看的保安也觉得有点可爱。于是,在经过传达室门口时,我第一次对值班保安露出我迷人的招牌笑容,并用比平时温柔百倍的声音说道,你好,你辛苦啦!保安警惕地瞪眼,拖起官腔一字一句,你—找—谁?请—在—本—子—上—登—记。我有点懵了,继而有点恼了,我就住在这里,天天进进出出的还要登记,你怎么回事啊?保安傲慢地问,证据呢?谁能证明你就是这个小区的人?我一看这个时候是午休时间,小区里竟没半个人影。还真的找不到熟人来证明我是谁,谁是我。我说,我就住6栋306,不信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家里,我的家人都在家里,他们可以为我作证。保安说,每个人都这样说,上次那个小偷就是这样骗我的,他一说我就放行了,结果当天小区里失窃了,领导还罚了我一个月薪水呢?这样的话听太多了,我还会上当吗?我火了,你别狗眼看人低,你看我哪点像小偷?小偷有长得这么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的吗?保安说,那可说不好,这年头,长得越好看的人越游手好闲,越好吃懒做,专干坏事,那个词语叫什么,道貌傲然,不对,道貌岸然,就是形容你们这种人。我忍住性子说,那你说,我要怎么才能证明我是谁,谁是我?保安说,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我翻翻口袋,没有。只是出来溜达一下,谁会随时把身份证随身带呢?保安自以为占理了,更加神气了,看看,怎么着,拿不出来了吧?我说,是的,身份证我没带,难不成你就不让我进这个门了吗?保安说,那是的,公事公办,我只凭证件放人!
  我欲哭无泪。想拿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一拨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自动关机,没电了。真的是屋漏更见连夜雨啊。保安更得理了,怎么着,手机没电了,是吧?太老套了,我见多了。看你还有什么招数没有?
  就在求救无门时,我听到小车的按喇叭声,熟悉的湘B5566,探出车窗外的那个男人是最亲亲亲的老公。我像遇到救星一样扑过去抓住老公的手,第一次发现我有多么多么地离不开这个男人。
  保安的脸色早已多云转晴,他的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并对我鞠了个90°的躬,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呀,误会啦,误会啦。原来你就是张夫人呀,失敬失敬。第一次看到你对我笑,我还以为不是住在这个小区的人呢?这个小区的人从来没有对我正眼看过,更别说笑了,你这一笑就把我给笑懵了。
  走过去好远了,隐隐约约地还听到这个保安在絮絮叨叨,为什么要对我笑呢?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小米
  “Hello,would you like to make friends with me ?”小米鼓起勇气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壮壮的黑人,说出了这句她学了很久的英语问候语。黑人耸了耸肩,说:Sorry , I don't know you.
  小米有点落寞地走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步行街,已经是第八个老外了,为什么每次都不成功,难道是自己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吗?难道是自己的外貌不够吸引人吗?好不容易熬来的休息日啊,不用再洗那一大堆满是油垢的盘子,不用再看厨师长的脸色,只为了等来一个美丽的邂逅。
  实验失败的小米颓废地躺在宿舍的床上,开始了胡思乱想。来自一个叫米山的穷山窝的小米还有十天就十八岁了。来到这个城市的餐厅做洗碗妹,月薪不高,但比乡下砍柴种田挑粪的粗糙日子还是来得舒坦。小米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可不仅仅是为了打工,她对自己说,在最美好的年龄,一定要结识一位外国男人,与他好好地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生一个美丽的混血儿,至于能不能嫁到外国去,小米从来没想过。十八岁,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啊!小米一向觉得外国男人比中国男人更像个男人,周围的男人越长越像个娘们,缺乏阳刚之气,这不是小米想要的男人。长着蓝蓝大眼睛、金色头发,拥有着发达肌肉的外国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啊!如果再与老外生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儿那才叫美呢!   小米以前只在电视里、报纸上看到过洋人。听说这个沿海城市洋人比较多,小米就形单影只、义无返顾地来了。邻居家初中就跟小米一起辍学的小花,这次也想跟她一起来这个沿海城市,被小米一口回绝了。小米说,小花,我先去打前站看看找得到事做啵,可以的话再写信或者打电话喊你来。小米也就说说而已,她来这里是怀着这样一个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的,可不想更多的人知道传回去坏她小米的名声。
  小米一踏入这个沿海城市,看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时冒出几个金发碧眼洋男人,顿时对这个城市,对自己也充满了信心,我要能找个老外来谈场恋爱这辈子也就值了,我一定可以的,小米对自己信心满满。
  小米随便到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餐厅做洗碗妹,看中的就是它的地理位置以及包吃包住,一个月还有八天轮休假。这八天太金贵了,为了制造和老外邂逅的场景,小米特意利用每次的轮休假去勘察地形,了解市场行情。最终得出结论,沧浪区的步行街和北海区的环洲商场是老外最集中的地方。初中时只学了一点浅显的英语早丢给老师了,小米记得的就只有ABC字母歌了。这也难不倒小米,小米临时充电,学了几句常用的英语问候语,Hello,How are you, 之类的。为了把自己的土气去掉,小米又咬咬牙买了几身漂亮的衣服。
  当这一切都准备好之后,这每个月的八天假期就成了小米的快乐假期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小米终于认识了一个洋人。那发达的肌肉,那深邃迷人的蓝眼睛,让小米看了有种触电般的感觉。最重要的是洋人还会说蹩脚的中文。他自我介绍说,我叫朗格,在这里的一所大学担任外教,小米你有种清纯的美让我心动,我们做个朋友,好吗?小米激动得连连点头,是他,就是他了,朗格就像是梦里出现了很多次的他。这一定是上苍派来给小米的。
  朗格和小米开始约会了。朗格带小米去爬山,去沙滩上拣贝壳,去海边冲浪。朗格说,小米,你太可爱,我爱你,跟我一起到我的国家去见我的父母吧!小米把自己幻想成电视电影里幸福的女主角,陶醉在朗格的爱情里不能自拔。
  拉手、亲吻、上床,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情理之中。最让小米感到惊险和刺激的是做那种事时,朗格总能花样翻新,沙滩、花圃、小车里,到处都是他们爱的海洋。原来和老外做这件事是这样的妙不可言啊,小米真是长见识了。
  有一天,小米拿着医院开的化验单,兴奋地跟朗格说,亲爱的,我有了。朗格睁着他那双大大的蓝眼睛,疑惑地问小米有什么啦?小米兴奋地说,你要做爸爸,我要做妈妈了,我一直想要拥有一个混血儿的小宝宝,现在终于梦想成真了,我太幸福啦!朗格激动地抱着小米转了几个圈,在她脸上鸡啄米似地狂吻,这是真的吗?亲爱的小米,这是真的吗?那我下个礼拜就带你到我的国家见我的父母,然后结婚。
  真的就像拍电影一样,太刺激了,太让人兴奋了,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一个礼拜,两个礼拜,朗格没有再打电话来。挺着大肚子的小米被餐厅辞退了,她想去找朗格,打电话,手机提示,你拨打的用户已停机。去朗格说过的任教的学校一打听,都说不知道,没听过一个叫朗格的外国助教。
  小米知道,他再也找不到朗格了。还好,这个城市也没白来,毕竟怀上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混血儿,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肚里的洋娃娃生下来,挺着大肚子的小米若有所失,又心满意足地信步踏上了一列驶往远方的火车。前方是哪里,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小米才懒得去细思量。
  送个玩具给你
  院子里多了一户农民工的三口之家,他们家有个非常可爱的六岁男孩小帅。自从那天邂逅小帅后,小帅就跟我们家小臭成了好朋友。每天晚饭后带小臭到院子里玩。刚一出现,小帅就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从某个角落里飞快地冒,不是冒,应该用跑才对。小帅每次出现在我们面前,都是用跑的姿态出现。小臭每次看到小帅都要用大叫一声来表达内心的欢喜和狂热。还要跑过去用小手抱抱小帅以示友好。这跟平时斯斯文文的小臭判若两人。
  我不得不为小朋友之间的纯真友情感动。这个院子里的小朋友因为出生在高校教职工家庭,可谓书香门第,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和排外感。农民工家的小帅,刚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很难尽快交到更多的朋友。虽然我看得出,如果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他是宁可跟他的同龄人或者比他大一点的小朋友玩儿的,而不是我们家小臭这样一个一岁多一点点的小跟屁虫。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每次他跟那些小朋友示好,都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我一方面有点遗憾,一方面又有点庆幸。我自私地想,别的小朋友不理他也好,小帅就可以一心一意带小臭玩,小臭也就会每天开心多一点,快乐多一点。
  爸妈每天早出晚归地奔波于服装批发市场做营业员、清洁工,院子里同龄的小朋友又不把他当回事,孤独的小帅显得特别依赖我和小臭。每个周末,我带着小帅、小臭在草坪里摸爬滚打、嬉笑打闹定格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小帅最喜欢眯着眼睛趴在我身上晒太阳。有时小臭会生气妈妈被小帅霸占了,就过来想把他扒开,扒不动就哭。小帅也不相让,仗着自己大几岁,一副胜者为王的得意样。小帅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妈妈怎么怎么样,我妈妈怎么怎么厉害。我问他,你更喜欢妈妈吧?小帅说,是的,妈妈跟阿姨一样漂亮,妈妈还给我买吃的买穿的。妈妈上班的店子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爸爸脾气不好,回到家里就喝酒,一喝酒就喝醉,一喝醉就喜欢打人,不喜欢他。妈妈每次都说,爸爸这是累的,商场清洁工工资低,那些城里人又看不起爸爸,不给他好眼色,所以爸爸心情不好。
  每每到了要分别的时间,小帅都恋恋不舍,总是要扯着我的衣角说,阿姨,还早呢,再玩十分钟。我求你了,再玩十分钟,好吗?拗不过他的请求,我都会没原则性地陪他多玩一个又一个十分钟,直到夕阳一点一滴地沉下去,月亮一点一滴地爬上来;直到院子里灯火阑珊,球场上的啪啪打篮球声已经被跳广场舞的音乐所代替,欢快的舞步已经跳起来。这个时候,我们通常还要听完三支舞曲才各自分别。小臭也就是在这段时间迷上了配着舞曲的节奏打拍子,有时候还要扭动着他才一岁多一点儿的小屁股,做出很懂音乐的样子。搞得我一激动就想,没准不经意间我们家就蹦出一个未来的音乐家哦!回到家里,自然又要挨小臭爷爷奶奶的批评,他们顶不喜欢我抱着小孩子在外面逗留太久。他们总要说,我们老家的风俗,是不兴太晚了带小孩子出门的。你看天都这么黑了,还有谁抱着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玩儿。每每这时,我总要歉然地笑笑,下次尽量早点回家。可到了下次,看到小臭和小帅玩得那么痛快,脸上因为开心而焕发出那么天真无邪的笑容,我就又把老人家的话丢到爪哇国去了。
  实在太晚了,我对小帅说,不行,真的要回家了,回去太迟了,阿姨又要挨批评,阿姨必须回家了。你一个人在家里要是害怕的话就到阿姨家去玩一会儿?小帅犹豫了一下居然同意了,扯着我的衣服被我带回了家。我的心里暗自感慨,这个男孩子是那么地不设防,万一我是个坏人,把他骗去卖了都不知道。
  来到我们家的小帅看上去很懂事很早熟的摸样。小臭爷爷奶奶请他吃冰西瓜。他说,我不吃冰西瓜,我妈妈不让我吃。请他吃花生,他也只是象征性的抓了几颗放在手上。带他到小臭的儿童玩具房去玩玩具,他顿时眼前一亮,哇,阿姨,小臭这么多玩具啊?都是你买给他的吗?有一百多个吗?我卖了个关子,你自己数数看有多少?小帅就真的数起来了,一、二、三……
  看看差不多到他爸妈下班的时间,我提醒小帅该回家了。我怜悯他的孤单,也喜欢这个小孩子的懂事。我对小帅说,如果喜欢,你可以带走小臭的一个玩具,你自己挑选一个中意的吧。小帅选了一个一捏就会发出声音的橡胶小狗,我说话算数的送了给他,说,这个玩具以后就属于你了,是我代小臭送给你的。小臭在旁边很大方的没有过来抢,一副我的玩具你做主的样子,他是那么喜欢小帅。
  我牵着小帅的手送他到他们家那栋楼前,直到他上楼我才离开。临分别时,小帅承诺,下次再见面时要送个玩具给小臭。那神态,有点来而不往非礼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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