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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人间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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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少有哪位摄影师或艺术家在讲述自己的生平时,需要从呱呱坠地时说起,偏偏马良就是如此。大约是因为出生那天,父母太激动,所以至今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哪天出生的,尽管前后只是一天之差,但命书里说的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极好一个惨淡。“我的人生从我来的那天起,就已然乱了。”这是马良写在新书《人间卧底》里的第一个故事。书还散发着油墨香,而马良筹备了一年多的新项目“爸爸的时光机”也即将在年内拉开大幕。从广告人、摄影师,到现在的木偶制作师,马良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玩”,却玩得让旁人眼热心跳。
  与爸爸一起穿越时光隧道
  人存在于世界的意义,就是成为特别牛的手艺人,为这个世界留下不可再现的手艺。――马良
  在马良的观念里,手艺人比艺术家更有魅力。“只是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手艺人并不是符合世俗眼光的高贵职业。年轻时我追求高大上,拼命朝艺术家这三个字奔。现在年纪渐长,反而有了新的认识:世界上那么多纷繁复杂的事,真正落到实处的是用双手完成作品,所以我很乐意重新开始,做个手艺人。”
  在上海虹口区马良的工作室里,半空中悬挂着张开巨大“翅膀”的飞船,成员们在飞船底下进行各自手里的工作,这是马良的新项目“爸爸的时光机”里重要的道具,它承担着飞翔、穿越的重任。旁边的沙发椅上,坐着半成品的“二蛋”,这只真人大小的木偶是戏里的主角,它将用肢体语言,表达马良内心对父亲深厚的情感。“从小我就很叛逆,没有继承父母的事业,而是学了美术,所以答应要为父亲做一台戏剧表演。我今年40多岁,父亲已经85岁,这件作品如果不做的话,或许永远也不会做了,父亲也没机会看到。”马良一边念叨着,一边调试手里木偶的关节。
  项目启动后,马良直接进入疯狂的工作状态,没有周末,没有八小时之外,“国内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样大型的多媒体木偶戏,没有可借鉴和学习的地方。但木偶重量得轻,重了操作有问题;还必须灵活,要安装许多机关,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来没做过的。”光是设计、制作木偶,就用了马良和他的团队很长时间去攻克技术难关。“但每攻克一个难关,整个团队就聚在一起喝酒吃饭庆祝,因为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都值得欢欣鼓舞,而且作品融合的是整个团队的聪明才智以及热情。”整整一年多时间,团队成员挤在狭小的工作室里,重复着琐碎的事,并没有外界看上去的“跟艺术家干活”的光鲜,成天雕刻、上螺丝、打磨……
  一只木偶有1525个零件,每个零件都得经人手慢慢安装,光是这个工作量就可想而知。好在团队里95%都是男性,最热的时候一起赤膊上阵,最冷的时候围着火炉干活,“就像工匠一样,彻底放下身段,将手里的寸寸光阴换成眼前一块块拼装完成的木偶。”在工作台旁边认真工作的马良,表情严肃。
  其实“爸爸的时光机”的剧情并不复杂,主角只有两位:爸爸和儿子。故事就交错发生在两个年龄段的时空里,父亲衰老了,儿子在中年;而父亲人到中年,儿子还很小。当主人公发现自己年迈的父亲渐渐失去记忆后,他奇思妙想地创造出一台时光机,用穿越时光回到过去的方式,帮助父亲找回记忆。关于剧本,马良反复写了很多次,但最终还是回到原点:儿子对父亲的感情。父亲把生命里很多经验看法都教给儿子,儿子也把这件作品当做礼物献给父亲。“这些年,我为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创作,为这个世界那些看不见的陌生人,为一瞬间感动自己的念头,可是我还从来没有为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创作过。”
  于是,“爸爸的时光机”成为马良艺术探索的又一个重要舞台,马良也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铁匠、木匠、画匠、皮匠……各种手艺人。从一无所知到越来越熟练,甚至小到木偶的眼珠都能转动,“成为很好的手艺人是很骄傲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但只有我能完成,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儿。”
  生命是一场马戏
  即使这是一场寂寥的马戏,我们依然要活色生香地演下去。――马良
  在成为手艺人以前,马良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导演,一个是摄影师。”
  马良的妈妈是话剧演员,也是《编辑部的故事》中的“牛大姐”的扮演者童正维,爸爸是著名京剧导演马科。因为父母的关系,马良从小就被期盼着能够朝戏剧方面发展,却在12岁的时候,拐了个弯,学了美术。只是,这个弯儿拐得有些大。他从上海华山美术学校一路读到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在接受专业美术教育十多年后,马良成了广告人,专职做广告和视频短片导演,很快就在业内有了“鬼马导演”的称号,并获得无数奖项。那时候,马良的收入很高,高到天天加班赚钱却没地方花,每次去酒吧,大家都等着他高喊:“今天的单,我埋啦!”
  2004年,马良32岁。那时,他已经在广告圈浸淫近十年,却始终觉得心上有一块地方是空的。他决定放弃事业,从广告转入艺术摄影,从零开始,用数码摄影系统创作视觉艺术。这个决定来得突然又干脆。
  “我的马戏团”是马良转行后的第一件作品,拍摄地在马良出生后就从来没离开过的上海,大大小小的弄堂,是他从小玩到大,看到大的地方,“因为放弃炙手的事业去当艺术家,周围的人都觉得我疯了,当时也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太可笑。”小丑们穿着马良精心设计的奇装异服,在弄堂里旁若无人地表演各种光怪陆离的动作,有没有观众,有没有掌声,他毫不在乎。接着,他开始陆陆续续发表摄影作品,“在我刚拍照的那一两年,十个人有八个在批评我,还有很多人讽刺说充其量不过是剧照罢了,我觉得‘摄影’这个名词如果这么狭隘,那我就不用这个词,我就是画画的,甚至说我就是拍剧照的也不要紧。”
  一个人的舞台,表演久了什么声音都没有,未免寂寥。尽管在当时,网络上有很多人开始对这位“剧照师”相当关注,但却没有画廊上门谈合作,早些年的积蓄又开始坐吃山空,马良甚至思考着重新回到广告界,因为以他的摄影风格可以轻松游走在商业摄影与艺术创作的两个世界里,但马良却一心只想做艺术家,用自己的方式讲故事。
  所以,千万别联系马良拍美人照,因为他讨厌美人;也不接广告摄影,因为贵得没边。   在不动声色的刻度里
  “这无情的世界,因为有热情的蠢货,才有些浪漫。”
  ――马良
  做摄影源于马良最大的爱好――收藏老照片,他尤其喜爱解放前老式照相馆里出品的相片。“上海曾经出现过500多家老式照相馆,我已经收集了其中400多家的照片。”他的目标是将这500多家老式照相馆的照片全都收集齐。这些被马良妥善保存的老照片,真实记录了光影的故事。他也曾经在文章里用刻舟求剑来形容对摄影的看法:摄影,就像是不动声色的刻度,在快门摁下的一瞬,这一刻就没了,也没法复制,照片就成了一篇证词,证明曾经的拥有和已经的失去。这大约就是胶片对于摄影,对于大众的意义,尽管这样的意义已经在手机、平板里被简化成一个符号。
  2012年,马良位于上海市郊的工作室被迫搬迁,收藏多年的老物件,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整理。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不如把工作室里带走带不走的所有家当都装在车上,开车上路,周游列省,为各地的人们免费拍照!
  这个疯狂的念头让马良很兴奋,他找到自己多年的同事和好友,再加上管钱和调度现场的制片人,以及两位同辈的广告导演,组成了“移动的照相馆”最初的团队。大家用了七个月的时间准备出发,那些放在车上被带到全国各地的背景板,全都由马良亲自动手制作。整整一个月时间,马良都在画背景板,老式的飞机、带着挎斗的摩托车,还有魔术世界里蹦出来的兔子……人们只需往板子前一站,“梦”就开始了。
  在路上拍摄的时间长达十个月,大家的各种情绪全都浓缩在一个底面积只有8平方米,高1.8米的货柜里。“移动的照相馆”也从最初的反应平平,到走过几个城市后人们热情高涨到无法应对,甚至需要通宵拍摄。尽管这一路遇到的困难和突发情况,让整个团队像是在“取经路上”,但结果却很美好。“最重要的是,走了几个城市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去,这让自己觉得创作真的有用。”与其说“移动的照相馆”是一项艺术,不如说是一场宣告,马良身体力行向大众宣告,每一位创作者都有机会为世界增加一份真实的感动。
  在拍摄的过程里,马良将自己的“导演”风格发挥到极致,制作不存在的人,制造不存在的物,甚至制造不存在的城市,讲述原本就不存在的故事。在一系列的不存在以外,是或残酷或荒谬的真相,一张张照片也是马良写出来的“寓言故事”。因为马良在心灵上的坦诚与赤裸,所以“移动照相馆”一下子就重重敲击到人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作为已经完成的作品,‘移动照相馆’在两三年后的今天重新审视,也依然觉得美好,这样的创作是我人生中很难得的机遇,我很幸运。”马良的声音很温和。
  从导演、摄影师,到画家、作家、手艺人……一直在“玩”的马良不断变幻角色,每一项都做得游刃有余,但正如他所说:“我就想成为一个创作者,用擅长的能力跟这个世界交流对话,毫不遗憾把自己的生命都浪费给那些不可名状的浪漫感受,这也是艺术家的最好宿命。既然在人间卧底,那么就把奇怪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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