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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脚肿不当回事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王印吉

  一
  小雅赶到县医院门诊部大厅挂号处,撞见两支等候挂号的队伍,嘴巴霎时张得老大,难抑激动情绪地啊了一声,又唉了一声。
  这是上午7点55分,离上班时间还有5分钟,负责挂号的工作人员,刚开门闪身进屋,正坐在里间,高跷二郎腿,不慌不忙吃包子,啃馒头,吮豆浆,喝牛奶。似乎,窗外从大厅自发排列到院子里等候挂号的队伍,与他们毫不相干。
  连接两个挂号小窗口的队伍到底有多长?小雅颠跛着脚,站到队伍一侧,从头至尾睃一眼,略微估算了一下,一支队伍,起码等候着七八十人。如果不抬头看大楼正面悬挂的“门诊部”字样,还以为是哪家超市搞促销活动!
  马组长批给她看病的时间,仅一个小时!
  小雅坐到铁靠背椅上,掏出手机,拨通马组长的电话。
  马组长,县医院看病的人比蚂蚁还多,估计我一个小时回不来。小雅说,能不能再给我宽限一个小时?嘿嘿嘿……
  电话那头,马组长陷入了沉默。
  小雅眼睛湿润了。她脱去运动鞋,瞅一眼自己的两只脚,分别轻轻用手指头摁一下脚背,立即下陷一个小坑,半天没有恢复过来。见鬼了,两只脚无缘无故肿得像面包一样,天天穿的鞋子已经盛不下,特意买了一双比平时穿的鞋大三个码子的运动鞋套上。每天三次喷云南白药气雾剂,涂藏红花油……外用药用过三四种,就是不见效。二十多天了,为了每月那两千元辛苦费,小雅硬撑着玲珑袖珍的身板,坚持上班。同事都劝她到医院看看,有病及早治疗……
  然而,一个领导一句话就可随时被炒鱿鱼的打工女,请假是件让人挠头皮的事。
  终于,马组长同意了。他没精打采地说,那好吧,看完病就尽快归队。
  太好了。小雅嘿嘿嘿地笑着说,你真是个好领导。
  排队等候至上午9点钟,小雅挂了号,坐电梯上到五楼外科一诊室。小雅挂的是专家号,挂号费20元。坐诊的是位六十多岁的白头发老医生,戴副眼镜。有病人说,他是县医院退休的外科医生,老专家,退休后又被医院返聘回来坐诊。白头发老医生不屑地瞟一眼小雅的两只脚,问小雅吃过早餐没有?小雅说没有。白头发说,要先空腹抽血化验。最好是办个住院手续,检查三天。小雅不想作更多检查。既然白头发是已经干了一辈子的专家,经验一定很丰富,看一下,开些药回去吃就行了。
  白头发说那哪行,不作细致的相关检查,哪能知道你脚肿的原因。
  白头发慢条斯理,一板一拍给小雅讲了可能引起脚肿的原因。他说,走路走多了,或者站长了,脚会肿;成天睡着不动,或者坐着不动,脚会肿;肝、肾、心脏有问题,脚也会肿……白头发似乎不是在给小雅看病,而是像医科大学的教授,在给学生上课。诊断室外的长凳上,坐满了病人,他们一脸焦急,在翘首等待白头发看病。
  小雅问,这些都得检查?
  当然喽。白头发回答得十分肯定,也特别干脆。他漫不经心地扶了一下鼻梁上往下垮的眼镜,淡淡地说,不找到病因,咋对症下药嘛?
  小雅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白头发见小雅犹豫不决,赶忙补充说,不查出真正病因,我可不敢给你开药。那口气,非常果断,也十分坚决,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小雅是县城市管理綜合行政执法大队的临时工,请假住院,着实有难言之隐。她一拐一拐步出门诊部大楼,骑着电动车立即奔回她负责巡查的路段,向马组长销假。说明了去医院看脚肿痛的详细情况,并嘿嘿嘿地傻笑着说,明天早上还想请假去检查。
  马组长没有明确表态,盯着小雅化过淡妆的圆脸蛋,神秘而笼统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马组长的眼神和话语,像一首朦胧诗,让人难解其义。然而,作为在一个组工作了几年的同事,小雅读懂了其真正含义。
  中午下班时,小雅请马组长去吃三十元一套的野鸡肉过桥米线。野鸡是店主养殖场里人工饲养的,据说养殖规模不小,饲养着三万多只学名叫珍珠鸡的野鸡。在这个人口二十几万的边疆县城,卖野鸡肉过桥米线,仅此一家,味道纯美,生意火爆。马组长说,小雅妹子,你一个人供孩子读书不容易,吃什么野鸡肉过桥米线嘛?
  小雅说,你这么关心我,吃套过桥米线是应该的。
  马组长满脸堆笑,说,哎,小雅妹子,何必这么客气嘛!他的目光时常在小雅身上黏糊。小雅装作没看见,不时向他嫣然一笑。马组长很受用,像吃了红心猕猴桃,甜透了心。
  服务员用托盘端来两份过桥米线配料,轻手轻脚各支一份在马组长和小雅面前。在一个筛子一般大的花盘子里,搁了十几个配料小碟。分别装了两个刚打开的生鹌鹑蛋、纸一样薄的生野鸡脯子肉片、生猪脊肉片、生韭菜、生玉兰片、生草芽片、生姜丝、生豆芽菜、生豌豆尖、葱花、芫荽、凉拌野鸡肉、一只野鸡腿或野鸡翅膀、香酥、豆坨、豆腐皮、酸腌菜、榨菜……
  服务员上了一海碗碗口直径有洗脸盆大的高汤,许多品味过桥米线的人,尤其是外地人,都说这不该叫海碗,而应该叫盆。汤上护着一层金黄色的野鸡油,汤并没有冒热气,汤碗却特别烫手,不用帕子垫,根本不敢端。小雅指了指马组长,示意服务员把汤端到马组长面前。马组长说你先吃。小雅说,你先吃吧,组长!于是,小雅按吃过桥米线的程序,分别端起装生配料的小碟,向高汤里拨生鹌鹑蛋、生野鸡脯子肉片、生猪脊肉片、生韭菜等。用筷子轻轻在汤里搅拌,让近一百度的高汤先把生配料烫熟。然后,再放香酥、豆坨、豆腐皮等熟配料。最后,把一碗米线小心翼翼倒进汤里,拌了几下,笑吟吟地对马组长说,请马组长先吃。马组长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服务员又端来一海碗黄生生的过桥米线高汤。小雅一丝不苟地开始为自己放生配料、熟配料。
  吃了几口米线,啃了一坨凉拌野鸡肉,马组长用餐巾纸揩一下油乎乎的厚嘴唇,点了点头,说,味道可以嘛!
  小雅抬头向马组长嫣然一笑。这一笑,让马组长心里美滋滋的。马组长说,明天上午你就放心去检查吧,你路段上的事,有我呢!   非常感谢马组长关心!小雅说,我这久很倒霉,这该死的脚,唉!说着,她取下背上的双肩包,从包里拽出个内有方形物品的黑色塑料袋递给马组长,一点心意,请马组长务必收下。
  黑塑料袋里装着两条“红河”香烟。马组长笑嘻嘻地推辞说,不要这么客气嘛,小雅妹子,只要我老马哥办得到的事,你尽管吭气。他用手半依半就地推让。小雅说,请收下,许多事还要麻烦组长大哥呢!
  马组长莞尔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接过装烟的黑塑料袋,脸上溢满激动和亢奋。
  二
  小雅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县医院门诊部大厅的玻璃门还在沉睡,她就和其他来就诊的病人一起,自觉站在玻璃门外,排成长龙,等候挂号。此时,时间才7点30分。医生、医院工作人员,有的还在上班途中赶路;有的还在米线馆、面食店里吃早餐。
  7点50分时,睡梦中的门诊部大厅玻璃门吱—嘎—地叫唤着,被人徐徐拉开。等候挂号的两支病人队伍,似两条溪流,开始缓缓向挂号的两个小窗口流去。小雅跟随排队的人流慢慢向前涌动。挨了40分钟,总算站到了小窗跟前。小雅咬咬牙,花20元钱挂专家号。到五楼外科一诊室门口长凳上又等待了半小时,这才挪到头天就见过面的白头发老医生对面,坐到了刚空出、还散发着余温的木凳子上。
  想好要逐项检查了?白头发老医生定睛盯了小雅一会儿,冷冰冰地问道。
  小雅说,不检查还能怎么样?听医生你的,你是专家。小雅脸上装出一副随和样子。白头发十分欣慰,问小雅吃了东西没有?小雅说专门来做抽血化验,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白头发通过电脑手写板,在电脑上给小雅开了一张抽血化验单,说,先化验肝功能和肾功能,包括血糖、血脂、尿酸。除了抽血化验,白头发又开了一张做B超的单子,告诉小雅,趁空腹,做个B超检查。小雅握着单子,从五楼坐电梯降到一楼交费。收费的两个窗口,各站了二十几个人。小雅拐到两支队伍后面,看到左边一支队伍比右边一支队伍少几个人,就缓缓挪到左边一支队伍后面,跟着一位妇女,往收费窗口挪步。
  在检验科抽血,小雅遇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婶。她脸肿,有三四天了。老大婶退休在家,时间充裕,就按白头发老医生的建议,办了个住院手续,专门作检查。她的检查费,可以报销百分之八十多。她要检查的项目和小雅的差不多,抽血化验,检查肝功、肾功,以及血脂、血糖、尿酸。做B超,还要做心脏彩超、心电图。老大婶说,管他的,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查吧,反正贴不了几个钱。
  小雅抽完血,一拐一拐忙去做B超。她坐在一排长凳上,两眼黏着墙上的大屏幕,上面不停地向上滚动排队做B超病人的姓名和顺序。排到谁,就会有个女人的声音操着普通话呼叫说,某某某,请到X号彩超室就诊。排了一小时队,喇叭里呼叫到了她的姓名,要她到4号彩超室就诊。小雅无意中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9点45分,只差15分钟就到假了。大队规定,职工请假两小时内,由组长批准。请假超过两小时至三天,由副中队长批准。请假三天以上,由中队长批准。显然,小雅得惊动副中队长了。她没有顾及这么多,拐着两只脚,侧身钻进B超室。
  掌握做B超技术的,是位三十几岁的女医生,性子像把浇了汽油的干草,随便一丁点火星就能点燃。小雅脚又肿又痛,脱鞋子稍慢了些,女医生突然骂道:你不知道外面坐着那么多病人嘎?小雅的衣服没掀到位,小腹未全部露出来,女医生吼道:都当妈的人了,还像大姑娘一样怕害羞吗?小雅做完B超下床慢了,女医生又叫道:动作快些嘛,就只为你一个人检查嘎……
  女医生成了一团火,熊熊燃烧着。小雅心里也燃烧着一团火,但小雅强忍着,掩盖着,不让火苗往外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拐出B超室,小雅忙掏出手机看时间,只差8分钟就到请假时间了,就是身上长了翅膀,她也不能在8分钟内飞回到上班的路段上。她给马组长打电话,问他怎么办?马组长说千万不要给副中队长打电话延假,别此地无银三百两,悄悄的,赶回来上班就行了。
  做B超检查的报告单拿到手,小雅仔细阅读,肝、胆、肾没问题。抽血化验的结果得下午三点以后才出来。她只有翌日早上来做检查时再取化验结果。
  小雅拐着两只疼脚,来到医院单车保管棚,交了4元电动车保管费,咬紧牙关骑上电动车……
  她负责管理中山路一段一公里长的路段。她去医院看病这两个多小时,由马组长帮她代管和巡查。见她返回,马组长说,路段上一切正常,没什么事,我去其他路段上转转。小雅心里庆幸,要不是马组长罩着,看病超过两个小时,还得舍脸失嘴打电话求副中队长。于是,她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意,给马组长抛个媚眼,说,谢谢组长大哥,改日我请你吃野鸡肉过桥米线。
  小雅妹子,客气啥嘛!马组长贪婪的目光,在小雅粉红的圆脸蛋和隆得老高的胸脯上来回晃悠了几下,蹁腿跨上电动车,吱一声驶了出去。行进中,他又放慢车速,恋恋不舍地向小雅回了几次头。他宽阔厚实的背影,在小雅视线里渐渐消失。看着这个背影,一股厌恶的感觉,立即涌上小雅心头。
  小雅骑着电动车,沿中山路一路巡查,遇到一个老大妈,坐在马路边守着一背箩葡萄,两眼紧盯着过往的路人。她背上背个小喇叭,一个地道的本地口音,从喇叭里飞出:葡萄、新鲜葡萄,又大又甜的美国黑提,便宜卖啦。
  这时,走来一个牛仔裤大腿和膝盖部位缝制时故意磨穿几个洞,透过遮掩着些许布丝的破洞,肉嘟嘟、白生生的大腿半露的女孩,趴腰摘一个葡萄尝尝,便拣几串装入塑料袋,准备过秤。小雅立即過去劝阻,叫老大妈背到农贸市场去卖。老大妈说可怜可怜我吧,我孤苦伶仃一个人,靠卖葡萄混口饭吃。
  小雅说我可怜你,谁又来可怜我?大队那些领导和正式职工过会儿坐车来路段上巡查,如果看到你在马路边鬼喊狼叫卖葡萄,非扣我工资不可。如果被领导和正式职工抓到三次,就要把我开除。我一个寡妇,有这份临时工作不容易,一个月两千块钱,还要供儿子吃饭穿衣上学!
  小雅停顿了一会儿,又数落道:我看你老人家也是个好人,你总不忍心砸我饭碗吧?   小雅难以抑制激动心情,像从瓶子里往外倒豆子。说到这里,小雅眼睛已经潮红,有亮晶晶的液体在眼眶里蠕动。
  是了是了,我马上走。老大妈见状,表现出一脸同情,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小雅撵走卖葡萄的小贩,骑上电动车继续沿路巡查,她最头疼的鱼贩子、同事们都管他叫娃娃鱼的汉子,又在马路边吆喝卖鱼。他脚前铺开一块塑料布,上面摆放着几条一二斤重的草鱼、鲤鱼。小雅忙上前去劝他离开,娃娃鱼说小雅妹子何必那么认真?他高仰着油腻腻、汗渍渍的大脑袋,盯着小雅咧嘴呵呵呵地笑。从黑塑料桶里抓出一条约两斤重的鲤鱼,鱼肚子一挺一挺、尾巴一摆一摆的,血水一点点溅到他牛皮似的脏裤子上。此时,他眼睛已经笑成一条缝,非常亲切地对小雅说,拿去吃吧,小雅妹子!
  小雅说,不敢吃,怕鱼刺戳伤嘴。
  小雅说话的口气和严肃认真的样子,简直像块钢板,无懈可击。
  娃娃鱼有些尴尬,脸上顿时泛起淡淡的红晕。他把手里的鱼丢进黑塑料桶里,嘿嘿嘿地笑笑说,小雅妹子你别傻了,马组长帮你巡查这几个小时,你猜我卖了多少钱?
  娃娃鱼伸出三个手指头,脸上荡漾着神秘。小雅说管你卖三百、三千,还是三万,赶快收走,不然我叫机动中队来把你的鱼没收了。小雅故意掏出手机,做出要拨打电话的样子。
  别别别。娃娃鱼说,我走还不行吗。你这个妹子,心被屎蒙了,一点也不开窍,不像你们组长活泛。
  小雅说,你的心才被屎蒙了。她不耐烦地向娃娃鱼挥挥手:走吧走吧!
  娃娃鱼嘴里嘟嚷着,把塑料布上的魚拾掇进桶里,挂在载重自行车上,跳上去骑着扬长而去。看着娃娃鱼壮如牯牛的身子,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小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摇了摇头。
  三
  清晨,小雅赶到县医院门诊部大厅,是为来取头天抽血化验的结果。她的肝功、肾功未见异常,血脂、血糖、尿酸也不高。白头发老医生的目光从她的化验单上扫过一遍,说,肝肾都没问题,再看看心脏。他开了一张做心电图的单子,要小雅到一楼付款作检查。
  上午做心电图的人倒不多,排队等候不到二十分钟,便轮到小雅检查。这辈子,小雅还第一次做心电图。几个大夹子陆续夹在她的脚踝和手腕上,胸部再吸上几个黑色胶皮坨,浑身爬满黑色的和白色的电线,小雅的心跳顿时突突突加快。小雅想起电视剧里被敌人抓到审讯室的地下工作者,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医生说放松,别紧张?小雅说从没做过心电图。
  医生说别怕,和其他检查一样,不疼。
  没过几分钟,一张线条弥布、上面爬着高低起伏波纹的图表,交在小雅手中。医生还交给小雅一张心电图检查报告单。小雅捧着这两份检查单据,一颠一颠走到电梯口,钻进电梯升至五楼。白头发抓过单子,往上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认真看了一眼,十分肯定地说,心脏也没问题。白头发眉头皱出了几道沟,咂了几下嘴巴。
  唉,心脏也没问题。白头发自言自语,又重复一遍。他深思片刻,对小雅说,我开点药给你带回去吃。小雅说,我没带多少钱。
  不贵,放心。白头发一脸沉静,在电脑手写板上开始写字开药。须臾,连着电脑的打印机吱地响了一声,处方从打印机出口处自己奔跑出来。白头发在单子上签上自己恐怕除本院有关人员,根本没人能看懂的名字,把单子交给小雅。说,拿回去吃了看,不好可直接来医院找我。
  谢谢医生!小雅接过单子,颠簸着一双胀鼓鼓的脚,从五楼坐电梯降到一楼付款处,收银员说,二块六。
  什么?二块六?小雅惊讶地问。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脚出问题,难道耳朵也出问题了?
  是的,二块六。收银员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瞪了小雅一眼,示意她尽快交钱,后面还有人排队等候呢!
  小雅一脸狐疑。但收银员说了两遍,而且,说第二遍时加重了语气,有些不耐烦,小雅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在这个小县城生活了几十年,什么时候有过来看病只开了两块多钱的药呢?
  小雅到药房取了药,闷闷不乐地往回慢慢移动脚步。
  接过白头发开的处方时,小雅没顾上看一下,白头发到底开的什么药,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她手里握着三个各装了几粒、几十粒小药片的小纸袋,上面由药房工作人员注明每次服几片,每日服几次,却没有写药名。小雅心里七上八下,求奶奶告爷爷向组长请假,反复跑这么几趟,做这检查那检查,花去二千多元,明明脚肿有病,却查不出原因,就稀里糊涂开这么几十片西药,又将稀里糊涂按老医生嘱咐服用,能管用吗?
  小雅想,管他的,先吃完这三小袋药,不好,再到市医院去看。毕竟,市医院与县医院相比,医疗设备和医务人员的技术水平,都要高一个档次。
  四
  服药第三天清早起床穿鞋,小雅觉得近段时间天天穿的运动鞋大了,穿进去松松垮垮,随时欲脱出来。脱了鞋仔细观察折磨了她多日的双足,发现不是鞋大,是脚消肿了,感觉也不那么疼痛了。
  第四天,小雅的两只脚完全消肿,完全不再疼痛。小雅激动得喜出望外,不知所措。她嘴里不停地叨叨:脚不肿不疼了,才吃了两块六角钱的西药……
  小雅轻盈地蹁上电动车,骑着风驰电掣般奔跑穿梭,按时上下班。遇到同事,她就主动说,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脚完全好了,你猜猜怎么治好的?同事说,还能怎么治?进行多项检查、打针、吃药、按摩、拔火罐、用中草药泡,花上几千块钱呗!
  错!小雅说,检查倒是花了两千多块钱,但是,只吃了两块六角钱的西药就好了。
  哦!不可能吧?同事不相信小雅说的话,两眼放射出怀疑的光芒。同事说她有一次走路不小心崴伤了脚踝,肿得像个萝卜,到一家私人医院治疗,住了一个星期院,用X光照片子,做核磁共振,输液,在崴伤的浮肿部位打小针,用中药泡,贴膏药……花了六千多元也没治好。后来,慢慢养,折腾了两个多月才渐渐好转。
  小雅说,我骗你干啥!开药给我的,是县医院已经退休的老专家,头发都全白了。   同事注意端详小雅的脚,不再像面包一样肿胀。再观察她走路,轻便灵活,不再一拐一扭。小雅的两只脚,同事相信是治好了。只吃了两块六角钱的西药,同事不信。不论对谁陈述治疗过程,谁都只相信花了两千多元做检查是真的,只吃了两元六角钱的西药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太阳从西山顶上升起。
  就是小雅的儿子,他也不肯信。他虽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生活阅历欠丰富,只是,他几个月前患感冒去私人诊所输液,三天(次),也花去六百多元。
  同事不信,自己儿子也不信,小雅没办法。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治疗脚肿,检查费是花了不少,而药钱却少得让她激动。要不是白头发老医生那两块六角钱的西药起了作用,她的脚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消肿?如果脚一直肿着,拐著,将直接影响她上班。她最担心的,是怕因脚肿痛而影响工作,甚至断了月收入两千元的惟一财路。
  小雅骑着电动车,轻松愉快地在所负责的路段上巡查。
  时间过去八个月。这天天亮起床,小雅发现脚又穿不进鞋子了。小雅赶忙在床底下搜寻上次买的比平时穿的鞋大三码的运动鞋。
  小雅想不明白,没扭着,没崴着,没压着,没跌着,也没吃忌口的东西,这脚怎么又肿了?
  管它是什么原因引发的肿痛,县医院的白头发老专家有办法,两三块钱的西药就能解决问题!在小雅心里,白头发老医生就是当代华佗!
  小雅再去找白头发老医生开药,医护人员告诉她,白头发老医生一个月前患肺癌去世了。坐在白头发老医生位置上的,也是挂号费需要20元的专家,五十岁出头,个子不到一米六,但腰围粗,像尊弥勒佛,包装在身上的白大褂纽扣根本没法拉拢扣上,只好随之敞着。他脸上随时挂着和善的笑容,说话轻言慢语,和蔼可亲。胖医生问小雅:哪里不舒服?
  小雅说,脚肿,没跌着,没崴着,莫名其妙的又肿又痛,想开几块钱的西药吃。胖医生说,得抽血化验,先查肝功、肾功、血糖、血脂、尿酸,再做B超、心电图、核磁共振,拍个X光片,查清病因才好对症下药。
  几个月前检查过了。小雅说,哪里都没问题,白头发老医生开了二块六角钱的西药就吃好了。
  胖医生说,白头发老医生已经躺在公墓里了,谁知道他开的是什么药?
  胖医生见小雅在犹豫,叹了口气,又说,都过去几个月了,哪个知道你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小雅像喉咙里堵着一坨浓痰,嘴巴里哦哦哦地发出声响,却说不出话来。
  胖医生见状,又心平气和地补充一句:你不作相关检查,我是没法给你开药,也不敢给你开药。
  小雅木愣愣地坐在胖医生对面凳子上,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她脑子里活跃着一个问题:白头发老医生精神状态那么好,年纪也不算太大,咋说没就没了呢?
  白头发老医生啊,你咋就走了呢?唉,我这脚,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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