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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与神之间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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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时至今日,我们捧读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时,仍然感到心灵震颤。索福克勒斯指挥着俄狄浦斯这一伟大艺术形象,在人与神之间游荡,同“神示”进行着苦斗。本文具体分析了《俄狄浦斯王》悲剧内容的复杂性。
  关键词:俄狄浦斯;畏惧;悲悯;苦斗;神示
  中图分类号:I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5)13-0097-03
  谈起话剧的创作历史,总要追溯到古代希腊悲剧。因为它是戏剧艺术的童年时期,同时是戏剧创作和演出十分繁荣的时期,更是戏剧艺术辉煌灿烂的成熟时期。在世界戏剧发展史上,古代希腊悲剧是一份异常宝贵的财富。对于现代人来说,它们似乎是太古老了。然而,有趣的是,在20世纪中叶,有人在探讨话剧艺术的发展方向时,却在呼吁:“向莎士比亚和普希金学习吧,剧作家们、导演们和演员们!向希腊人学习吧!”并认为:“这并不是反映现代生活的汹涌热潮的唯一道路,然而――人们遗忘的最厉害的却正是这条道路。”英国当代戏剧、电影理论家阿尼克尔也说过:“我们崇仰伯利克里斯时代的雅典剧场和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剧场――二者都能达到强有力的表现目的,其内容不仅能够吸引跟它们同时代的观众,而且世世代代,历久不衰。”如果我们的喜剧要成为真正强大的力量,我们便必须回到这条道路上来。”我们且不忙将他们的呼吁看成是复古派的无稽之谈。即便这只是一家之言,也值得我们认真思索。有一点是清楚的:希腊悲剧的某些优秀剧目,确实有持久的艺术魅力。
  如此,我们来看索福克勒斯和他伟大的悲剧《俄狄浦斯王》。时至今日,我们抚卷捧读这部两千多年前的悲剧时,仍然感到心灵颤动。索福克勒斯指挥着俄狄浦斯这一伟大艺术形象,在人与神之间游荡,其人性和神性的殊死搏斗,越过两千多年的历史时光,向我们铺面走来,令我们叹息不止。
  索福克勒斯是古希腊三大悲剧家之一,约公元前496年生于雅典北郊的罗洛斯,死于公元前406年。他出身于雅典工商业奴隶家庭,父亲是兵器制造厂厂主。他从小受过很好的教育,特别是在音乐、舞蹈、体育、诗歌等方面颇有素养。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被选为萨拉弥斯战役胜利的合唱队长。在大半个世纪的创作活动中写了一百三十出悲剧和羊人剧(萨提洛斯剧),其中有二十四次得奖,是当时得胜最多的戏剧诗人。他所写的悲剧现存七部,按其演出顺序大致是:《埃阿斯》、《安提戈涅》、《俄狄浦斯王》、《厄勒克特拉》、《特剌喀斯少女》、《菲罗克忒忒斯》、《俄狄浦斯在克罗诺斯》。他最著名的戏剧是《俄狄浦斯王》。这个希腊的古老传说是讲俄狄浦斯竭力要逃避弑父娶母的厄运却终究还是陷入了冷酷命运的罗网。俄狄浦斯的命运是残酷的。为了预防那弑父娶母的神示成为事实,他离开了家乡,逃到忒拜城。殊不知,科任托斯的国王是他的养父,而忒拜城的国王才是他的父亲。在一场争执中,他打死了他的父亲。后来猜中了狮身人面妖怪的谜语,替忒拜城消除了灾难,因此,被选为忒拜城的国王,并娶了他的母亲。剧作家在表现这场人与命运的斗争中,竭力强调人的顽强意志,积极刻画了俄狄浦斯王要掌握自己命运的英雄行为。他看到人民受难,心急如焚,为了挽救濒于毁灭的忒拜城,他认真地追查凶手,并号召全体人民协同他作战,提出约法四章,显示他破案的决心。然而,他越是想消除灾难,就越步步临近他自己的毁灭。当得知最终凶手就是他自己,他弑父娶母的行为完全被证实以后,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眼,自我流放。
  尽管剧本所写的是“英雄时代”的传说故事,但是剧作家总会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他对现实生活的感受。提倡民主政治,反对寡头暴君,是索福克勒斯所处的伯里克斯时代雅典政治的基本精神。这种民主精神,在索福克勒斯的巨作中有明显的表现。当先知特瑞西阿斯同俄狄浦斯发生争执时,他向这位城邦的最高统治者说:“你是国王,可是我们双方的发言权无论如何应该平等。”这种关于提倡“权利平等”、反对寡头统治的思想,正是伯利克里斯时代奴隶主民主政治的反映。当然,剧作家的政治倾向和思想倾向,主要还是体现在他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之中。在《俄狄浦斯王》中,主人公是一个能够体现民主精神的君王。剧本开头,祭司的陈述表达了城邦居民对这位君王的敬仰和期望:“我们是把你当做天灾和人生祸福的救星”,“你曾经凭你的好运为我们造福,如今也这样做吧。”俄狄浦斯的行动,更有力地表明了一个理想君王的品格:他对城邦居民的苦难忧心忡忡,彻夜难眠;他亲自会见居民的代表,细心倾听他们的忧虑和心愿,同他们商讨解除灾难的办法;他有一条信念:“一个人最大的事业就是尽他所能,尽他所有帮助别人。”他自己的行动确实体现了这条原则;当他从神示得到只有惩罚杀害先王的凶手才能消除瘟疫的时候,便竭尽全力追查凶手;然而,他忽然发现,要追查的凶手正是他自己,他便用银针刺瞎双眼,并决定按照誓言将自己流放。可以看出,剧作家不仅怀着极大的同情描写主人公的悲剧命运,而且把自己的政治理想熔铸于这个英雄人物形象。这一形象正反映出索福克勒斯对伯利克里斯执政时期雅典民主政治的肯定。
  对英雄主义精神的颂扬,也是贯穿索福克勒斯剧作的一个基调。他塑造的主人公,大都是意志坚强、积极进取、勇敢奋斗、不屈不挠的英雄人物。俄狄浦斯就是这样的君王形象。他为解除城邦灾难中的意志和行动,在同厄运搏斗时勇于面对现实的态度,甚至在他流浪异邦时同克瑞翁冲突中那种不妥协的斗争精神,更是处处洋溢着英雄主义的光彩。虽然这些剧作都取材于英雄时代的传说故事,剧本中的英雄主义精神,也来源于那个古老的时代,但索福克勒斯在悲剧中颂扬这种精神,也有现实的针对性。在剧作家写这些剧本的年代里,雅典城邦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由于斯巴达的长期征战,这个城邦逐渐衰落。剧作家歌颂这种精神,也在于激励雅典居民的意志,为复兴城邦而奋斗。
  在《俄狄浦斯王》中,剧作家让一位理想的君王遭受极其悲惨的命运。亚里斯多德在解释悲剧时说:“最完美的悲剧”“应该摹拟足以唤起畏惧与悲悯之情的事件。”他认为:“任何一个人听见俄狄浦斯的故事都会发生这两种情感。”在这位古希腊美学家的心目中,《俄狄浦斯王》正是“最完美的悲剧”之一。   确实,在这出悲剧中,“畏惧与悲悯之情”都十分强烈。一位被城邦居民称为“救星”的理想君王,为了解救人民的灾难,发誓要惩罚杀死先王的凶手。在一步一步的追查中,发现凶手就是自己:他不仅杀死生身之父,而且误娶亲母为妻。于是他从显赫的王位上一下子跌到痛苦、绝望的深渊。他刺瞎双眼并疯狂地喊着:“朋友们,快把我这完全毁了的、最该诅咒的、最为天神所憎恨的人带出,带出境外吧!”在剧本的结尾处,剧作家让歌队长对这个悲惨的故事发出令人深思的议论:“忒拜城的居民啊,请看,这就是俄狄浦斯,他道破了著名的谜语,成为最伟大的人;哪一位公民不曾带着羡慕的眼光注视他的好运?他现在却落到可怕的灾难的波浪中了!因此,当我们等着瞧那最末的日子的时候,不要说一个凡人是幸福的,在他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还没有得到幸福的解脱之前。”那么,索福克勒斯企图通过这出悲剧揭示什么样的人生奥秘呢?是要告诉我们,任何人犯了罪都不能逃脱惩罚吗?或者是在慨叹人生祸福的反复无常?要人们向不可捉摸的命运屈服吗?也许这几种因素都有,但绝不纯然是,透过剧情和俄狄浦斯这一人物形象,我们会发现索福克勒斯要告诉我们的正是“畏惧与悲悯之情”。在这个剧本中,剧情本身表明俄狄浦斯王是无罪的。俄狄浦斯在登上王位之前杀死忒拜城的国王拉伊俄斯――他自己的父亲。当时他并不知道同这个人的关系;他在三岔路口与这位老人相遇,由于老人及其传令官态度蛮横,双方发生争执;老人用赶马的刺棒打他,他还手自卫,将其打死。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我的天性怎么算坏呢?我是先受害,然后进行报复的”;“我是不知不觉走上这条路的。”至于他娶母为妻,同样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的过失。亚里斯多德在解释怎样“唤起畏惧与悲悯之情”时说:“悲悯是由于一个人遭受不应该遭受的厄运而唤起的,畏惧是由于一个与我们相似的人遭到失败而唤起的。”被亚里斯多德视为“最完美的悲剧”的《俄狄浦斯王》,当然符合这样的解释。一般地说,恶人遭到应有的惩罚,并不能成为悲剧,试想,如果俄狄浦斯有意犯下弑父娶母的逆伦之罪,他的厄运怎会唤起畏惧与悲悯之情呢?
  剧中的俄狄浦斯不仅是“遭受不应该遭受的厄运”的受难者,还是一个同命运苦斗的英雄人物。在他出生之前,父亲拉伊俄斯得到“神示”:他将生一个儿子,但是他的儿子将杀死他,并娶母为妻。为了摆脱这样的厄运,在生下俄狄浦斯不到三天,就用铁钉钉住婴儿的双足,叫牧人丢进荒山。但是,科任托斯的国王波吕波斯无子,就收养了弃婴。俄狄浦斯长大之后,有人在酒醉后说他不是波吕波斯的儿子,他向阿波罗求问,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复“他注定要成为弑父的凶手,并娶母为妻”。从此,他开始同“神示”的厄运苦斗,毅然丢弃王位的继承权,离开科任托斯,逃亡异乡。在途中杀死拉伊俄斯之后,又沦落到忒拜城。当时,这座城邦正遭受人面狮身妖兽的危害,俄狄浦斯凭着自己的智慧解开妖兽的谜语,妖兽跳崖自杀。忒拜城居民尊他为王,拉伊俄斯的寡妻嫁她为后。从此,这位悲剧主人公精心治理城邦,深受居民崇敬,自以为已经逃脱了“神示”的厄运。可以看出,剧作家笔下的俄狄浦斯并不是屈从于命运安排的弱者,而是努力掌握自己命运的英雄。他在同命运的斗争中,意志坚强、勇于行动、不屈不挠。在剧本中,当他得到新的“神示”之后,为了解救城邦的灾难,同样表现了这种意志坚定、不怕艰难、斗争到底的精神。在他发现自己的厄运时,为了履行诺言,更是不顾一切,表现了惊人的意志力。索福克勒斯主张“按照他们应该有的样子”描写人物,他的悲剧是以塑造理想人物著称的。他笔下的俄狄浦斯正体现了剧作家本人的理想。可以说,这一形象的悲剧力量,也正在这里。另外从造成悲剧效果的角度来说,这个剧本所以称得上是“最完美的悲剧”也正是因为他的主人公为了摆脱厄运而进行顽强的斗争,结果却适得其反,他的斗争恰恰使厄运更快地降临头上。
  俄狄浦斯的悲剧性恰恰在于:他坚持同命运苦斗,却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企图同神示抗争,却又不能逃脱神示的结局。因此,我们可以说,这出戏的冲突,主要是主人公的个人意志同命运的冲突,是他的行为同神示的冲突。后人把希腊悲剧分为“英雄悲剧”和“命运悲剧”。如果说《安提戈涅》属于前者,《俄狄浦斯王》则属于后者。在这部剧作中,神示和命运是同义语。在古希腊,人们无法理解不可捉摸的命运之谜,他们不能洞察决定人们命运的各种必然的、偶然的因素,因此,就通通归之于“神”的安排。在当时的社会中,“神”被看做是主宰一切的神秘力量。索福克勒斯也没有摆脱这种宿命论的观点。他一方面肯定、歌颂主人公同命运苦斗,勇于面对现实的行为,一方面又通过他悲剧的结局表现人无法摆脱命运主宰的宿命论观念;一方面极力表现人的智慧有限,幸福无常,另一方面则说明神是万能的,人们必须唯神是仰。这正是剧作家思想矛盾的一种反映。索福克勒斯的矛盾还不仅限于此。他在表现这场悲剧的冲突时,把主人公写成是清白无过,并把全部同情都寄托在这位悲剧英雄身上;那么,为俄狄浦斯安排这种悲惨结局的“神”,不就应该是“非正义”的吗?可是索福克勒斯并没有这样处理悲剧冲突,他不可能对神进行否定。正因为这种种局限和矛盾,当然他就不能赋予主人公悲剧命运更深刻的社会内容。
  恩格斯说过,悲剧所反映的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俄狄浦斯王》或许并不符合恩格斯的这个定义。其实,也不尽然。我们不妨把俄狄浦斯为挣脱“神示”的安排而进行的顽强斗争,也看做是这一历史时代的必然要求:人们要按自己的意志行事,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过,问题在于,索福克勒斯对这种“必然要求”不能实现的力量并没有发掘出来;在他看来,这只能是超自然的“神”的意志。当然,生活在21世纪的读者,对于俄狄浦斯终身无法摆脱的神的预言的命运,似乎也不会感同身受了。尽管如此,这出悲剧并没有失去它的力量,“畏惧与悲悯之情”并没有消失。那么这种力量又来自于哪里呢?
  最能理解希腊悲剧的应该是剧作家的后代:希腊人。希腊国家剧院院长米诺蒂斯认为:希腊悲剧之所以长存,是因为“主题是建立在永存的感情基础上的”。他对悲剧的理解很值得我们深思:
  在悲剧中,我看到有一种被人所接受、所采纳的逻辑。一个人由于他的父亲的过失命中注定要倒霉,然而,尽管如此,俄狄浦斯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他是一个先知,他道破了狮身人面兽的谜语,他突然返回到忒拜城,娶了王后,生下四个子女,受到全体臣民的爱戴和尊敬。转瞬之间,他得知了自己的不幸身世。万般悲痛,太阳神阿波罗降罚于他。即使他不知情,在无意中弑父娶母,但这毕竟业已铸成大错,此后他备受痛苦的煎熬,他没有做出任何英雄主义的行为,但他懂得了这是逻辑使然,于是他几乎成为一个圣者,一个英雄。这属于现实生活中的伦理道德部分。于是,这就必然涉及探讨人的命运之谜,这些不是物质的、有形的问题,而是重大的伦理道德问题。
  “伦理道德问题”已经把悲剧的主题从超自然的“神示”拉回到现实的“人世”。“弑父娶母”是不能容许的罪行,这是一个“伦理道德问题”。俄狄浦斯为了摆脱“神示”的命运而进行苦斗,当然也可以看做是为了维护伦理道德而做的努力,但是他毕竟是失败了:他努力的结果恰恰是跌进了他极力躲避的陷阱。这样,就引出第二个问题:当他发现自己的问题时怎么办?于是,他在痛苦和绝望的煎熬中,终于采取了合乎逻辑的决定:自己对自己实行道德的惩罚。从俄狄浦斯个人的结局来看,是极其悲惨的;但是,从伦理道德的角度来说,又是合乎逻辑的。我们透过笼罩全剧的宿命论迷雾,把俄狄浦斯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他那种维护伦理道德而进行的顽强奋斗,以及他面对个人不幸时毅然献身的精神,这二者似乎也并非格格不入。
  在人与神的冲突之中,渗透了伦理道德的冲突;在神主宰一切这种宿命论观念中,又包含着现实的伦理道德问题,这正是《俄狄浦斯王》悲剧内容的复杂性,也正是它“唤起畏惧与悲悯之情”之所在,其震撼人心的力量亦在于此。
  参考文献:
  [1]欧阳长铖.神性笼罩下艰难的人性救赎[J].铜陵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0,(3):46-48.
  [2]王静.索福克勒斯关于“命运”的思考[J].中南大学学报,2010,(4):128-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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