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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月色》二疑及其教学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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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经典文本常读常新,也常教常新。《荷塘月色》的文眼“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历来像一个谜,吸引无数读者一探谜底。旧版教材的删改与新版教材的恢复也给教学带来了广阔的探究空间。新课标的颁布为整本书阅读和思辨性阅读指明了道路,也给经典文本在发展学生思维方面带来新的启示。
  [关键词]文眼;版本比较;思辨;《荷塘月色》
  [中图分类号]    G633.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058(2019)07-0022-03
  《荷塘月色》是朱自清先生的一篇散文佳作,脍炙人口,好评如潮,也一向被收入高中语文教材作重点课文范例。面对经典文本,笔者虽经多年反复教学,迄今仍心存疑虑。现不揣浅陋,斗胆质疑,以此就教于方家,希冀能解除疑虑,助推教学。
  一、“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究竟为何
  人们历来把这句“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看作是本文的文眼,这固然不错。文章开门见山就告诉读者,“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这句话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心里不宁静不是事发突然,不是今天,更不是今晚,而是“这几天”来一直如此;二是这种“不宁静”的程度还不浅,是“颇不宁静”。这就让人不免产生疑惑:为什么?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作者一连几日烦躁不安?是家庭不和还是另有隐情?从文中描述来看,文章开头交代作者是在“妻在屋里拍着润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时悄悄披衣出门漫游荷塘的,欣赏完月色之后也没有忘记悄然返家,此时“妻已睡熟好久了”。看来作者连日来心里堵得慌,今晚乘着月色独自一人漫游荷塘,找寻一个透气的口儿,不忍也不愿打搅原本平静的家庭生活。由此可见,此处的“不宁静”不应是因为诸如夫妻隔阂、父子嫌隙等家庭因素,而是另有隐情苦衷。作者的隐情是什么呢?先看第三自然段:“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作者的一段内心独白。“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平常的自己”,即日常的自己,一定是压抑苦闷,内心很不自由的自己,有没完没了的本不想做却一定要做的事,有本不想说却不得不说的话,总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不是时代因素造成的又是什么呢?再者,文章末尾,作者在引用《采莲赋》后有几句简单的评述:“可见当时嬉戏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采莲赋》里所描写的“妖童媛女”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为何在作者看来是“早已无福消受”?难道是年龄使然?朱自清生于1898年11月,写《荷塘月色》是1927年7月,二十七八岁的光景,正是风华正茂、大有可为之时,虽上有老下有小,已为人夫为人父,但毕竟还年轻,不至生出如此沉重的感叹。更让人诧异的是,全文的叙述除此处外都用第一人称“我”,为何独独在这里换成了“我们”?更大的可能是像《采莲赋》诗中所描绘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单单是“我”个人无福消受,同时代的人尤其是正直的知识分子都无福消,一言以蔽之,是时代使然。联系课文结尾处作者特意点明的写作时间与地点——1927年7月,北京清华园,使人不能不联想到同一年发生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联想到白色恐怖所带来的政治阴霾。社会的动荡、国家的风雨飘摇岂能不使正直善良的知识分子心生忧虑、心事重重?苦闷惆怅实在是“势”所必然。
  时势的困扰也可从作者写于1927年9月17日的一封信中得到进一步的印证:“这几天似乎有些异样。像一叶扁舟在无边的大海上,像一个猎人在无尽的森林里。走路,说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还不能如意。心里是一团乱麻,也可说是一团火。似乎在挣扎着,要明白些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在此之前,作者于1923年2月在文章《哪里走》中曾这样写道:“只有参加革命和反革命,才能解决这惶惶然。不能或不愿参加这种实际行动时,便只有暂时逃避的一法。……我既不能参加革命与反革命,总得找一个依据,才可姑作安心的过日子了。我是想找一件事,钻了进去,消磨这一生。我终于在国学里找出了一个题目,开始像小儿的学步。这正是往‘死路’上走;但我乐意这么走,也就没有法子。”由此看来,比起那些所谓“情感的苦闷”“生存的苦恼”,“政治愁闷说”更贴近文本的叙述,也更符合作者当时的心绪。
  二、删改本与原版本到底哪个更好
  人教2006版教材比起旧版教材,恢复了作品的本来面目。新版教材恢复了之前被删掉的两个比喻(分别是第四自然段的“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和第五自然段的“峭楞楞如鬼一般”)和第七段的“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到“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一大段描述及梁元帝《采莲赋》里的引文。
  先看第四自然段的比喻:“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作者连用三个比喻句描写朦胧月色下荷花的各种情态,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荷花的无限喜爱之情。明珠,即珍珠,比喻珍爱的人或美好珍贵的事物。这一比喻主要是就白荷与明珠在颜色上的相似性说的,言其洁白无瑕。把荷花比作“碧天里的星星”则是就白荷的数量和花开的情态说的。此处的“碧天里的星星”既呼应前文的“零星地点缀”,是说花开的数量不多,又暗扣前面的“袅娜”“羞涩”二词,描摹其朦胧闪烁状。但前面这两个比喻毕竟只是从颜色、形态上加以描摹,给人的感觉还只是平面的,无法给人以更加直观鲜活的印象。作者意犹未尽,索性再打一个比方——“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个比喻就把“袅娜”“羞涩”的白色荷花那种千娇百媚、纯洁无瑕又芳香无比的情态立体化地呈现了出来。“刚出浴的美人”这个喻体的运用使原本无甚生机的“明珠”“星星”一下子获得了几许生气,真是夺人眼球。旧版教材却把这个关键的比喻删去了,这无异于舍本逐末、买椟还珠。也许,当时的编者是出于“纯洁视听”的想法,担心中学生看到这样的比喻会产生不应有的联想,所以才狠下心来一删了之。其实,这种担心纯属多余。如果“刚出浴的美人”尚且会让人想入非非,那么,同样在第四自然段,“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不是更让人浮想联翩吗?谁知道“舞女”中又有几个是正经女子呢?当然,在思想还比较僵化的年代,旧版教材编写者的这种苦心也不能简单地认为就是杞人忧天。殊不知,就连学贯中西的余光中先生也难以免俗,他说:“这样的女性意象实在不高明,往往还有反作用,会引起庸俗的联想。‘舞女的裙’一类的意象对今日读者的想象,恐怕只有负效果了吧。”时过境迁,改革开放,人们的思想观念早已得到解放。正如陈日亮先生在《如是我读》中写道:“儒雅如朱自清,又怎能把‘出浴的美人’看作是衣不蔽体甚至一丝不挂来描写呢?可见这里写的是美人浴罢,身姿袅娜、神情娇柔的一种美的姿态,白居易《长恨歌》有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其娇羞慵懒,约略近之。”因此,本着尊重原作、丰富语意的原则,还是恢复此处比喻为好。   旧版教材删掉的第二个比喻是第五段中的“峭楞楞如鬼一般”。原文如下:“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大家知道,这是一段借月影来写月光的文字,是从侧面来描写月光的。读完《荷塘月色》全文,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对当晚的月色是满怀喜爱之情的。月下的荷塘是如此的美丽,荷塘的月色是如此迷人,以至作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但独独这个比喻——“峭楞楞如鬼一般”,让人大惑不解,既然作者是如此喜爱这晚的月色乃至一切,为什么在写月光下的灌木黑影时要来一个让人顿生阴森恐怖之感的比喻呢?这分明是破坏了整体的和谐之美啊!笔者认为这个比喻无论如何都是败笔,删掉它只会更好。删掉比喻后的句子变为: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仔细分析这段话,我们不难发现,这段侧面描写月色的文字,实际可分两层:一是写灌木上落下的黑影,它是斑驳不匀的;二是写杨柳投射到荷叶上的倩影,它与荷叶是和谐一体的。正因如此,为了突出和谐一体的美感,作者不仅在分句中间用分号隔开,还特意加了转折连词“却”,以示强调突出。联系紧接在这处文字后的一段话:“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作者在这里一再强调的是,荷塘四周的月色尽管并不均匀,却有着特有的光与影的和谐之美。既然如此,就请不要让那个“峭楞楞如鬼一般”的比喻破坏这里的和谐之美了吧。
  旧版教材删掉最多也最明显的地方是第七自然段中的“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到“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的一大段叙述及梁元帝《采莲赋》里的引文。删掉的叙述性文字有:“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紧接着还删掉了一段引文:“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于是妖童媛女,……畏倾船而敛裾。”我们先冷静地分析这段关于采莲盛况的叙述有无删除的必要。作者由现实中(今晚)独游荷塘欣赏月下美景自然联想到江南的采莲旧俗,从而唤醒对古诗文中所描写的青年男女借荡舟采莲来谈情说爱的记忆,表达对自由欢愉幸福生活的向往。文章由今及古,由自身联想到古人,由自己的孤独苦闷联想到古人的自由自在,由实到虚,互为映衬,开阖自如,突破了一般叙事抒情散文或写景抒情散文易犯的凝滞于一事一物的局限,实现了为文章充实内容又增添文化底蕴的目的。应该说,不管是引文前的简要叙述还是引文本身,都是不可缺少的文字,它们共同与文章结尾处所引的南朝《西洲曲》里的四句诗“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形成前后呼应,一脉相承,相得益彰。从这个意义上说,文章第七自然段的叙述和引文都应该予以保留。
  但是否應该一字不落地予以保留?《荷塘月色》既然是一篇写景抒情散文而非一般的文化类散文,更非学术性论文,有没有必要在一篇1300余字的文章里前后引用两处,单引文字数就超过100字,再加评述性文字共超过300字呢?如此引述是否太多,会不会有叠床架屋之嫌?文章落款处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朱自清先生是在任清华大学教授时写作《荷塘月色》这一散文名篇的。不妨大胆地说,本文在引文方面稍显过多,是不是与他作为大学教授的身份有关?在潜意识里,朱自清会不会不自觉地把专业学术论文的写作范式带到文学创作之中呢?窃以为,即便删掉梁元帝《采莲赋》中的所有引文,只保留前面的关于采莲的回忆性叙述,也丝毫不影响文意的表达。我们知道,引文只为照应文章中心服务,不能为引而引。如果作者化用自己的语言已充分表达了引文的意思,就完全可以不引用原文。总之,引用文章要力求节制。事实上,梁元帝的《采莲赋》原文不短: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于时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故以水溅兰桡,芦侵罗褠。菊泽未反,梧台迥见,荇湿沾衫,菱长绕钏。泛柏舟而容与,歌采莲于江渚。歌曰: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朱自清先生在引用时只选取其中一段,并未全文照引,正如《西洲曲》原文多达160字,而作者只引用其中20字一样,他确实做到了引文为我所用,注意了节制。但即便如此,如果确实要吹毛求疵,可以认为文章已在前面用足够的篇幅叙述了采莲盛况,《采莲赋》中的引文还是删掉为好。至于旧版教材把关于采莲的叙述连同引文一同删掉,则实在是斩草除根,太矫枉过正了。
  三、教学上的启示
  经典因其固有的魅力而让人百读不厌,常读常新;经典文本的教学也应常教常新,渐臻文本内核。日前,教育部颁布了新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对照《标准》,教师在进行《荷塘月色》的教学时除了要达成通常教学所应完成的写景抒情类散文所指向的学习目标,如分析文中所描写的具体景物,揣摩文中的精妙语言,把握作者的思想情感之外,还应充分利用课文提升学生的文学鉴赏能力,这也是《课标》在《学习任务群5    文学阅读与写作》中所提出的基本学习任务。《课标》指出:“精读古今中外优秀的文学作品,感受作品的形象,理解欣赏作品的语言表达,把握作品的内涵,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和阅读写作经历,发挥想象,加深对作品的理解,力求有自己的发现。”《课标》还指出:“……从语言、构思、意蕴、情感等多个角度欣赏作品,获得审美体验,认识作品的美学价值,发现作者独特的艺术创造。”《课标》同时还郑重提出了“思辨性阅读与表达”的学习任务。正如余党绪老师所指出的那样,“高中阶段的阅读,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态度上,都应以理性的、批判性的思辨性阅读为主体。……即便是最张扬个体情感的诗歌,一旦进入教学领域,也不能仅仅停留在情感的宣泄和激荡上”。鉴于此并结合本文中笔者所提出的“二疑”,对《荷塘月色》的教学,教师不妨做如下尝试:
  1.研究文眼,探究作者究竟为何“不宁静”。积极响应新课标发出的“整本书阅读”倡议,深入探究“家庭说”“时代说”甚或“不必说”“何必说”到底哪个更贴近作者本意?要求学生课外阅读《朱自清散文》(共25篇文章)和《朱自清传》,整理朱自清创作年表,得出自己靠谱的结论。
  2.印发旧版教材中的《荷塘月色》,让学生比较新旧教材的差异,分析旧版教材所删除的部分对文章修辞运用及文意表达所带来的影响。为完整起见,可将旧版教材的单元编排体例、课后练习一同印发给学生,师生共同探究新旧教材对学生学习上的不同要求。
  3.教师提供余光中等对朱自清散文的评价,要求学生就朱自清散文的语言特点进行分析,结合《朱自清散文》的阅读,撰写一篇研究性学习小论文,争取在学校文学社刊上发表。
  [   参   考   文   献   ]
  [1]  余光中.论朱自清的散文 [J].名作欣赏,1992(2):31-39.
  [2]  陈日亮.如是我读:语文教学文本解读个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3]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7.
  [4]  余党绪.祛魅与祛蔽[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
  (责任编辑 农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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