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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悲剧,还是性格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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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会悲剧指的是由外部社会原因、历史原因或者政治原因等造成的悲剧,性格悲剧指的是因主人公的性格导致的悲剧,《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刘兰芝婚姻悲剧一直以来被解读为社会悲剧——这是封建制度和封建家长制对美满婚姻的破坏。此说肇始于游国恩先生,他在上世纪50年代指出,诗歌中“作者有意无意用积极或消极的手法一个个描绘出来,直接暴露焦母、刘兄等人的罪恶,间接暴露封建制度的罪恶”。果如此乎?笔者不敢苟同,笔者认为焦、刘的性格原因是他们婚姻悲剧的根源。
   一、刘兄:逼婚还是劝婚
   兰芝被遣回家,先是县令遣媒来,面对“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的县令家的三公子,兰芝含泪泣告,入情入理,刘母最终婉言谢绝。其后,太守派遣郡丞说媒提亲,面对“娇逸未有婚”的太守家的五公子,刘母又婉言拒绝。刘兄闻之,对自己的妹妹说:“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
   刘兄的这段话,很多时候被解读成贪慕虚荣,逼妹成婚。貌似合理,但仔细推敲,不合情理。面对县令的提亲,面对从天而降的富贵时,刘兄为什么没有“逼迫”?难道他料定后面还有场更大的富贵,从而怀有“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的那种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的心理?肯定不是。其实,刘兄这段话的重点不在于太守家的富贵,他的着眼点在于妹妹有一个好归宿和对焦家彻底的失望。
   妹妹无端被遣,即或果真有婆婆刁难,焦仲卿是否应该送妻回家并且给刘家一些交待?焦家没有,妹妹就这样“进退无颜仪”,一个人尴尬回了娘家,没有任何说辞。焦仲卿口口声声对自己的妹妹说“且暂还家去”“不久当还归”,可是还家十余日,焦仲卿却没有任何举动。果真是一直在官府做事不得休假?但是根据《汉律》记载:“吏员五日一休沐”。官员每五日依法可以休假一天,这可以说是“五天工作制”的最早法律依据;同时,汉代还有几种特殊的休假制度,一是休告制,即官吏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呈请休假,大概是今日请假制度的源头;二是予告制,对俸禄在二千石以上的有功官员,可给以不停职休假的待遇;三是宁告制,官吏遭遇父母之丧后要告假奔丧;四是赐告制,俸禄在一千石以上的官员,生病后可以给假,并准许其带着官印和僚属“归家治疾”——假虽然是放了,还是要带病办公。很明显,焦仲卿符合法定的“休沐”和事假的“休告”,可他竟无一次探望兰芝,难道刘兄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合情合理吗?因此,刘兄并非是在逼婚,而是劝婚。
   二、焦母:举动自专由,是耶?非耶?
   兰芝和公婆之间肯定是有矛盾的,但她俩的认识不一致。公婆给出遣送兰芝的理由是“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即兰芝喜欢自作主张,不合礼法。可惜兰芝看待婆媳矛盾的关键是“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她并没有指出“妇难为”的具体内容,只是觉得婆婆为难她。那么,兰芝举动自专由,是耶?非耶?
   这里,我们来分析两件事情。第一件事,焦仲卿回家后第一次与母亲对话,中心意思是“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休假回家,没有问安,劈头盖脸就是质问,焦母觉得这一定是兰芝从中撺掇,难道焦母得出兰芝自作主张的结论毫无依据?第二件事,兰芝严妆拜别,虽然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但是置焦母于何地?本来就非常生气,加上儿媳妇又打扮得如此“妖冶”,这是向谁宣战?《红楼梦》中宝玉批评“文死谏,武死战”也就是这个道理:为了个人美名而如此理直气壮,却陷君父(焦母)于不义之地,这本身就是违背儒家的思想,而且这种有勇无谋的理直气壮,恰恰给人自作主张的感觉。
   三、仲卿:逼上绝路为哪般
   焦仲卿不仅懦弱、更有愚直。在家庭婆媳问题上,一等男人調和,二等男人躲避,三等男人受气,四等男人加入战队。焦仲卿倘若只有懦弱尚且只是受气的份,还算得上三等男人,但是愚直却让他在无形之中加入了战队,忽而对抗焦母,忽而逼迫兰芝。婆媳矛盾自古而然,算不上激烈的冲突,可是经过焦仲卿的火上浇油,最终酿成殉情的悲剧。
   先看对抗焦母。文章开头就写了焦刘的私密对话,这应该发生在焦仲卿休沐回家的时节,刘兰芝说到了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然后非常情绪化的说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这种情绪化严重的话语是兰芝的心声吗?不可能!这只是一种抱怨,也并非让丈夫去询问婆婆,可是焦仲卿果真去“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话不多,但句句刺痛着焦母。其一,功名无望。要知道,即使自己的儿子是庐江府小吏,母亲也认为“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可是自己的儿子开口就说“儿已薄禄相”,没有做高官、享厚禄的福相,这不是断送了母亲最大的念想吗?是什么原因让自己的儿子看淡富贵、不热衷于功名呢?母亲自然会怪罪到兰芝头上。其二,生死相依。在这个时刻,说到“黄泉共为友”,难道没有以死相逼的味道?反正我们要在一起,就是要在一起,死都要在一起。那个“优秀”的儿子怎么魔怔了?中了爱情的毒?是谁给他灌了迷魂汤?母亲自然会归罪于兰芝。第三,诘问责难。你的儿媳没有不正当的行为,没有想到会招来母亲的不满(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儿媳没有过错,那是我蛮不讲理,刁难人家?刘兰芝把自己说得那样无辜,把自己说成不讲情理的恶婆婆,真是岂有此理。无怪乎后来母亲槌床大怒,婆媳矛盾激化。
   至于后来逼迫兰芝则显而易见,“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则更是成为了压垮兰芝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兰芝:刚毅果决误性命
   赫拉克利特的名言:“性格即命运”。这是否意味着好性格好命运呢?未必。性格本身无所谓好坏,好坏主要体现在人对自己的性格的使用。兰芝性格刚毅,行为果决,用在生活中可能是好性格,用在婚姻中,用在愚直的焦仲卿身上,就会带来恶果。对丈夫抱怨,换来的是火上浇油,婆婆震怒,断了退路,只得被遣;严妆虽展现了自尊,可是如此着装去拜别盛怒的公婆,即便与小姑至情至性的一段泣告,也未能让公婆回心转意。在最后一面中,焦仲卿的话确如尖刀剜心,可是兰芝先前说了什么呢?“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至死,兰芝都采用激将法,我已经应了亲事,你还有什么盼头呢!在最后的关头都没有半句软话,这何尝不是悲哀呢?丈夫性格懦弱、愚直,可是你们已经“共事二三年”,还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吗?我想,贤惠的兰芝懂得,可是刚毅果决的性格不会让她忍耐、妥协。但是须知:婚姻是妥协的艺术。
   兰芝、仲卿就像两只刺猬,爱得真挚,但为什么每次靠近都意味着伤害?因为他们身上都有着长长的“刺”。婚姻爱情本可训练出“十项全能”:迁就、容忍、屈服、接纳、适应、宽恕、谅解、妥协、韧力、认命,可是他们至死都没有改变,就这样一步步让婆媳矛盾激化,最终酿成一出性格悲剧。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同林夫妻鸟,缘何相逼迫?但有柔忍在,白首不居索。
   参考文献:
   [1]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一)[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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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林剑鸣.中国古代官吏的休假制度与婚姻家庭——从《孔雀东南飞》的爱情悲剧谈起[J].学术月刊,1991(03).
   [5]陈祥谦.《孔雀东南飞》主题多样性原因探析[J]船山学刊,2010(04).
  苟晓东,西南大学附属中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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