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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骨头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蔡占良

  那年,我7岁。
  我们家兄弟姐妹6个人,由于人口多,挣工分的劳动力少,经济上要比其他农户人家拮据很多。
  这一年的春节将至,一般农家都在忙着蒸年糕,做豆腐,村子里少数几户有钱人家还能煮肉、煮香肠,整个小村都飘散着轻烟,弥漫着清香,温馨,祥和,怡人,人们沉浸在节日来临前的喜庆和欢愉里。
  这天中午,天灰蒙蒙的,有铅色的云在飘,母亲在外间屋里心事重重,眉头微皱着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一会儿掀动一下瓦盆盖,一会儿瞅一眼那几个干瘪的粮袋子,最后她把目光锁定在了案几上的几个白菜帮子和一些手指大小的胡萝卜上,思忖了一下,她下定决心似的说:“一民,去抱柴禾吧,帮我做饭。”
  我迟疑地看着母亲,想说什么。“快去呀!”母亲催促道。我只好无奈又不情愿地走开。
  往锅里填满水,我闷闷不乐地点着火,往灶里一点一点地添着柴。母亲细心地洗完菜,在案板上切着我见了就头痛的胡萝卜和白菜帮子,刀碰到案板的声音让我幼小的心灵一直打战。
  我终于憋不住,嗫嚅道:“娘,要过年了,咱们怎么就吃这个?”我抽噎着,稚气未脱的眸子里有泪水要溢出来。
  那天中午,我耐着性子吃了一点难以下咽的东西,便告诉母亲:“娘,我出去玩了。”
  “早点回来,别让我找。”母亲叮咛着。
  贫穷也阻挡不了一个孩子爱玩的天性,见到那些朝夕相处的小伙伴,我便似出了笼的鸟儿,欢呼雀跃,四处追赶。在嬉戏玩耍中,我忽然发现在一个角落处有一根骨头静静地躺在那儿。我怔了一下,玩的兴致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开始敷衍着欢闹中的几个小伙伴。那根骨头强烈地诱惑着我,我咽了一下唾沫,可我不能去拿它。身边还有那么多目光,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使我只能瞥它几眼。我努力克制着那个年代一个孩子微薄而可怜的对一种渴望已久的味道的强烈占有欲。待他们几个玩累了,我支吾了他们几句,便留下来。这时,天已近晚,黑云似乎更重了些。
  我像个贼似的轻轻走过去,伏下身子猛地攥起那根骨头,像只饥饿的小狼突然间见到了美味。我双手握着骨头用力地吮吸着,尽情地撕咬着上面的一点残渣和几根筋脉。那是7岁的我第一次品尝肉味。一点、一点、一下、一下……我忘情地、贪婪地享受着肉带给我的幸福和愉悦。沉醉其中的孩子不会注意到天气的变化,我的小手完全没有感到疼痛。针样的风中,我的身体也没有丝毫抖动,我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从天而降的美味中。
  那时,有一只小黑狗蹲在一旁静静地望着我。
  “孩子,我的孩子。”是母亲急切的叫喊声,那声音里分明隐藏着痛楚。
  我停住,抬起头,看见母亲正在一个高处,张开两只胳膊向我飞奔过来。风迎着她吹,刮起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襟,整个脸部凸出来,面颊上交织着一想起来就让人落泪的表情。有东西绊了她一下,她险些摔倒。我愣在那儿,怔怔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预感到母亲要斥责我或者打我一顿。可她没有,我至今都能忆起她眼里的爱怜、辛酸和对生活的无奈。
  母亲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那根骨头,用力地扔到一旁,她摸了下我的头,猛地把我搂住,拥在怀里,有泪水簌簌地从母亲眼里流了下来,滴在我冰冷的头发上。我能感觉到母亲的泪流得很多,我听到母亲的抽噎声。
  就在母亲把那根骨扔到一旁时,看了我好长时间的小黑狗走上前,闻了闻,失望地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起雪,雪花不大,却很急,像细细的沙粒摔打在人脸上。
  在那个傍晚,在风雪中,在那个白菜窖旁,母亲蹲下来又一次用她粗糙却温暖的双手捧起我的脸,为我擦干眼泪。爱怜的目光透过她朦胧的双眼落在我身上,她只说了一句话:“孩子,长大了要争气。”
  那是坚强的母亲第一次流泪,也是她平生唯一的一次——为她的儿子吃了一根被别人遗弃的骨头。
  编辑/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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