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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背后的落寞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金立群

   说到《祝福》的教学,我最感不解的就是老师们将讲授重点放在祥林嫂的遭遇上。由此,小说的主题自然就成了控诉和批判。但是整篇小说9000字,前面足足有3000字都在谈“我”回故乡的感受、“我”和祥林嫂的对话、“我”听闻祥林嫂之死的情形和感受,并未直接写祥林嫂的遭遇。鲁迅为什么要绕那么一个大圈呢?后面6000字写祥林嫂的遭遇,在经过了前文长长的铺垫后,难道我们没感觉它其实并不是对祥林嫂遭遇的纯粹客观的叙述,而是经过了“我”的感受世界的加工吗?
   所以要我来讲这篇课文,我就要从前面的3000字讲起,因为整篇小说之眼,正在这3000字里。
   在外的游子归乡,见了亲朋,重温旧时的年俗,照理总该有些暖意和温情。但是小说的开篇,就可看出“我”的情绪是落寞的。“我”人虽回乡,而“心”却似乎仍在游荡,和故乡总是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在描述“祝福”的过年礼俗时,也是用语冷淡,暗含讥讽:“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正是这句话,点出了一个敏感的知识者,对停滞的传统生活的压抑之感。其实说起来,“我”回乡,包括鲁四老爷在内,对“我”都是热情相待的,没当外人。但是这并非“我”所需要的。所以,“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游子回乡是最容易弄成煽情桥段的。但是鲁迅就是鲁迅,他写的是自己心灵的真实。其实我们的同学们,你们和父母一起过年回乡,难道就没有过类似的“违和感”吗?难道就是团圆热闹敬酒夹菜一派喜气?
   “况且,一想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宗族亲朋的招待、祝福礼俗的热闹,都不能打动“我”,“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却“使我不能安住”,也就是让我坐立不安,这不奇怪吗?而这次相遇,也不过就是祥林嫂问了两个问题。为什么却到了“不能安住”的程度?说句玩笑话,又不是和哪家闺女偷情败露――至于吗?显然这次问答触动了“我”的心灵。那么,触动了心灵中的什么呢?为什么会触动呢?这些问题难道不重要吗?
   围绕着祥林嫂的提问,“我”即便在离开了她之后也仍然“细细推敲”,可见触动之深。那么“我”推敲出什么来了呢?“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
   从生活经验中,你们可以想想,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别人问你的问题会给你带来大触动?大约是你自己也曾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而且这样的问题现在也仍然折磨着你,你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关于灵魂之有无的问题,正是“我”曾自问的问题,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人生最后的价值与归属,是一个终极性的问题。也正因为如此,我无法简单回答,我自己也没有确切答案。那么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难有确切答案的终极性问题呢?多半是孤独、彷徨而迷茫的时刻。
   说到这里,这篇小说真正要表达的情绪或许就渐渐显露了。包括祥林嫂之死对“我”的触动――大家想想,我们每天也会在新闻上看到很多有关死亡的新闻,什么样的新闻最触动我们?比如我是个孩子的爸爸,那么每当我看到孩子因疾病或事故而死亡的新闻时最受触动。所以呀,在这里“我”分明感到了自己和祥林嫂之间实际上存在着某种共同性。而这共同性,就是孤独、彷徨、迷茫。在“我”后来对祥林嫂故事的叙述中,重点不在他人对祥林嫂的压迫,而正在祥林嫂自己的孤独、落寞的境遇与精神状态。她曾不断地试图突破之,但是最终还是无法避免陷入最后的空寂和虚无之中。
   《祝福》真的不是一个呐喊、控诉的文本。它的主题是孤独与彷徨。这主题是永恒的悲凉。不信?你看,它正出自鲁迅的小说集《彷徨》,而不是《呐喊》。“我”在祥林嫂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灵魂。虽然从表面来看,“我”和她的差异是那样的大。
   金立群,评论家,代表作有《中国短篇小说经典探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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