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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母语课程的“语文”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田良臣

  作为母语课程,语文内含着几个基本的常识性的命题:汉语文是中华民族的共同语;语文是面向年轻一代的母语课程;语文教育是母语教育。审视语文教育百余年的历史,我们认为今天有必要重申语文的母语课程特性及其使命。明乎此,有助于我们在实践中具体把握语文课程的实施与创新。
  语文素养是主体习得与学习的合金
  新课改以来,“提升学习者的语文素养”这一观念已得到人们的广泛认同,尽管何为语文素养还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探究和明确的论题。母语课程的学习,对学习者来说并不是从零开始的。在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之前,学习者在生活的自然情境中,通过与父母及周围其他人群的互动,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言语技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附着在母语之上的生活经验与生命体验。当然,这类经验主要是口语的、原生态的。恰恰是这类口语经验构成了学习者母语学习的最佳入口。语文教育过程中,在开启书面语学习的同时,学习者的口语学习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升与规范,通过听说读写思等言语活动,学习者的整体语文水平会如同儿童的生命成长一样,走向丰润、鲜活、饱满,生成作为中国人的特有语文智慧。
  孩子在正式学习母语之前,已有一定量的习得,这是母语学习的突出特点,是不同于外语学习的地方。母语习得是在生活情境中自然实现的,学习者因为人际互动和自主活动,在没有明确的目的指向和意志努力的情况下,获得了母语的基本能力。母语学习是学习者在学校情境中,在教师的引导下,通过课程实施,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地获得的母语能力的活动。习得是在生活情境中实现的,学习是在学校情境,尤其是课堂情境中实现的。课堂情境的实质是人为优化了的环境,是促使儿童能动地活动于其中的环境。它渗透着教育者意图,使儿童的生活空间不再是一个自然状态下的生活空间,而是富有教育的内涵、富有美感的充满智慧和儿童乐趣的生活空间 。生活情境指人们运用语言进行言语交际的言语环境,不是人为“优化”的典型场景,而是真实的言语环境。如何处理好上述两种情境的关联与转化,是语文课程教与学的关键。
  在活动中,通过活动,为了活动,这是语文课程实施的实践特性。基于此,我们说“语文是一门实践性的综合课程”。语文课程需要处理好习得与学习的关系,一方面习得是学习的基础,另一方面学习活动及其所得需要回到学习者的真实生活中,在类似习得的情境中将符号化的知识融汇、整合,使之个性化、身体化。生活中的自然习得与学校情境中的有意学习是彼此关联、相互滋养的。有鉴于此,我们说个体的语文素养是习得与学习的合金。
  基于身体的实践智慧
  学习者的语文素养是在听说读写思的具体活动中得以生成、发展的。言语活动是一种身体在场的活动。笔者曾遇见一位语文和英语都非常优秀的学生,在与其交流学习心得时,她告诉我,学习语言的最大诀窍首先在于学习者要明白,不同的语言学习有与之匹配的不同身体状态。说汉语的身体和说英语的身体是不一样的,甚至存在着巨大差异。很遗憾,我们在进行语文和英语的教与学时,少有这种身体的敏感。常常是在用汉语中的身体学英语,或者在用英语中的身体说汉语。对此,不仅智慧的学习者有所发现,真正的语文大家也有精彩的论述。著名作家贾平凹在论及创作时曾说,“我觉得语言首先与身体有关。为什么呢?一个人呼吸如何,你的语言就如何。你是怎样呼吸的,你就会说怎样的话。不要强行改变自己的正常呼吸而随意改变句子的长短。你如果是个气管炎,你说话肯定句子短。你要是强迫自己改变呼吸节奏,看到一些外国小说里有什么短句子,几个字一句几个字一句的,你就去模仿,不仅把自己写成了气管炎,把别人也读成了气管炎”(参见:贾平凹在鲁迅文学院陕西作家研修班上的讲座)。
  作为实践性课程,自然与学习者的实践智慧相关联。事实上,语文素养的核心要素也是,或者主要是实践智慧。基于身体的实践智慧,从知识的角度来看,主要是程序性知识和策略性知识,具有默会的特点。这是一个有趣的悖论,关于语文及其学习的知识,恰恰是难以用语言明确表征的。贾平凹对此也有中的之论,他说:“文学上有些道理讲不出来,一讲出来就错了。”“创作严格来讲是最没有辅导性的。”这里虽然是在谈文学,谈创作,但其所揭示的真谛也关涉语文的教与学。在我们的语文课程与教学中,恐怕多数时候是在用教知识(主要是可以用语词表征的陈述性知识)的方式在教语文,忽视甚至剥夺了学习者作为母语学习主体的自主活动,以及在言语活动中形成和表现的默会知识,这就限制、阻碍了学习者言语智慧的生成与发展,进一步导致了作为主体的学习者对言语情境的感知钝化,自主解读与表达的低能。
  语文学习的独特方法
  毛泽东作为语文大家,关于语文学习他曾说,“语言这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学好的,非下苦功夫不可”。教育家王森然也说,语文“是国民思想感情所由传达的媒介”,“是国家精神生活的结晶”,无法简单地套用西方现成的东西。“在其他各科的教材教法,内容工具,似乎都还可以借镜于他国先例的地方。独有语文,非由我们自己来探索不可。”那么,语文的学习有怎样的方法,需要下怎样的“苦功夫”呢?
  母语教育,我们有着数千年的传统,积淀了丰厚的智慧资源。汉语文的学与教,中华先民有着自己的本土经验。正如叶圣陶所说:“学校里的一些科目。都是旧教育所没有的,唯有国文一科,所做的工作包括阅读和写作两项,正是旧式教育的全部。”很明显,我们应该基于中华教育传统和儿童心智发展规律,结合当下国人语文生活实际,创造性地探讨语文教与学的方法。
  比如吟诵,这是具有悠久历史的语文学习法,正因为如此,国人常将书声琅琅视为学校的一道风景。为什么呢?因为汉语是一种声调语言,不仅富有声调的丰富变化,而且声调本身具有言语意义。因为合辙押韵的文字契合儿童的学习心理,易于记诵。因为我国有数千年的韵文传统,积累了丰富的经典文本和解读经验。中国语言因为有“调”,即“四声”,所以特别富于音乐性。吟诵正是体现这一特性的有效学习方法。它不仅有助于巩固和提高学习成效,也有助于学习者体会到汉语文的美妙。“弦歌不辍”不应是昨日风景。古诗文吟诵,我们拥有很好的文化遗产,例如唐文治先生开创,曾在无锡国专创造辉煌的“唐调”,我们可以在深度了解的基础上,创造性继承。目前,无锡三所高中已有很好的尝试。   比如,经典阅读,长期以来我们的母语课程都一贯强调和重视对经典文本的解读。因为,中华文明有丰富的文化宝藏,而经典恰是民族智慧的凝聚。语言是要磨练,要学的(汪曾祺语)。磨练与学习的材料当然应该是经过时间汰选的文化经典,经典阅读即如对话,循着语言这条道路,学习者可以跨越时空与先贤大哲对话。钱穆先生在《我的人生经验》一文中说,“我们都是普通人,但在书中遇见的人可不同;他们是由千百万人中选出,又经得起长时间的考验而保留以至于今日,像孔子,距今已有二千六百年,试问中国能有几个孔子呢?”经典诗文有丰富的文化蕴藏,“诗中境界,包罗万象;不论是自然部分,不论是人生部分,中国诗里可谓无所不包;一年四季,天时节令,一切气候景物,乃至飞潜动植,一枝柳,一瓣花,甚至一条村狗或一只令人讨厌的老鼠,都进入诗境,经过诗人笔下晕染,都显出一番甚深情意,趣味无穷;进入人生所遇喜怒哀乐,全在诗家作品中。”钱穆先生进一步指出,“当我们读诗时,便可培养我们欣赏自然,欣赏人生,把诗中境界成为我们心灵欣赏的境界。如能将我们的人生投放沉浸在诗中,那真趣味无穷。”钱穆先生这里还告诉我们,语文课程与教学还应该是充满情趣的。
  母语课程与教学的文化自觉
  文化自觉是母语课程及其实施的必备特性。
  “近代以来,国人对西学的热情无以复加,西学在手就相当于真理在手,理直气壮,所向披靡。”张汝伦洞悉到了某些人、某些时候不仅语言失去了根基,日渐西化,甚至我们的思维、概念和言说方式、价值尺度等都被严重地西化,教育因之失去了应有的中华文化的基本品性。余光中也曾慨叹,“如果你的女友已改名为玛丽,你还能送她一首菩萨蛮吗?”很明显,有怎样的文化,就有怎样的生活与公民。“要消灭一个民族,首先瓦解它的文化;要瓦解它的文化,首先消灭承载它的语言;要消灭这种语言,首先从他们的学校里下手。”希特勒的话从反面给了我们警示。
  语言不简单是文化的载体,语言就是文化。学习一种语言,就是走进一种文化。一个民族的精神秘密都蕴藏在她的语言之中。作为存在的家园,汉语文是中国人的安身立命之所。中国人都在汉语里出生入死。黑格尔曾发誓要让哲学说德语,在中国崛起的今天,我们必须保证中国梦一定说汉语。
  当代美国语言学家克拉姆斯基曾说:“语言教学就是文化教学。”文化自觉是语文课程与教学的命脉。母语课程的独特价值就在于,以母语及其文化特有的方式,引导学习者认识客观世界、走进现实社会、构建内部世界,在母语的滋养下实现“自然人――社会人――中国人”的发展,成为拥有独立天地、自主人格、丰富生活的公民。这就要求作为母语课程的语文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和中国智慧。也即听说读写思各类活动都浸润在汉语文化的世界里,从字词的理解、经典的解读、文本的写作、对话与交流等方面都遵循汉语文的逻辑与规范,体现中国人的视角与立场,反映中国人的火热生活。那种在语文课堂中不仅兜售西方观念,甚至连材料、范畴、逻辑都十足西化的做法,对于母语课程而言是值得商榷的。
  播种母语文化的种子
  语文教育的独特价值在于“以文化人”。
  文化的种子,尤其是母语文化的种子是在人生早年种下的,种子的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福泽学习者的全部人生。陈平原说,一个人一辈子的道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语文,大抵就是这个意思。笔者曾与一位海外华人学者有过一次交流。该学者在中国浙江上完高中,然后去新加坡国立大学上大学,在英国牛津攻读博士学位,在美国哈佛大学读博士后,最后的专业是法律,已在国外奋斗18年,目前是一所世界名校的教师。我们相识在一次钱钟书的研讨会上,提及钱钟书和杨绛在牛津只待了两年,竟成大师级学者。在国外一流大学闯荡近二十年,可否成为钱钟书式的学者?朋友几乎未经任何思考,立马回答,“不可能”。为什么呢?朋友的解释是,钱钟书青少年时期在父亲钱基博的指导下,打下了扎实的国学基础。而朋友说自己中小学都只奔着考试学习,长期只注重了英语,忽视了母语的深度学习。今天的英语水平因为汉语水平的限制也难有好的提升。一句话,二流的语文素养不可能做出一流的学问。事实上,鲁迅、胡适那一辈人的学养也都是在扎实的母语功底基础上,以一个地道中国人的身份,学习、借鉴西方学术,最终融西于中而修炼出来的。
  我们今天的语文教育值得反思的也正在于此。因为应试和其他急功近利的追逐,语文课程与教学中缺乏明确、深厚、扎实的中华文化根基,汉语字词几乎被抽空其所包蕴的文化意涵,简化为空洞的、抽象的符号,甚至是汉字的“骷髅”。这样的语文教育已经失去了母语课程应有的基本品质。如何播种汉语文的文化种子呢?
  说一个例子。比如“秤”一字的解释,恐怕不能简单陈述为称量物体重量的工具。有资料显示,我国古人确定一斤为十六两是源于: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加上福禄寿,共计十六个单位,据此确定秤的标准为十六两。如果在称量物体重量的时候,不公正,存贪心,克扣一两就会减福;克扣二两,就会少禄;克扣三两,就会折寿。这叫“人在做,天在看”。
  汉字是中华文化的基因,试想,如果我们能够让每一个汉字都充满灵性,都恢复其丰润的意义,使之变成一个个鲜活、饱满的精灵,日积月累,学习者的世界自会逐步成为一个中国人的世界,孩子们的立场与视角自会是中国人特有的样态。这样的语文教育自会让“人的生活温暖而丰富起来,人的生命高贵而光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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