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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牧场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彭 扬

  更像是一部电影的入口,一天中不同的光影时段,电影学院岩黄色的大门都能将内部的风景渲染上一层影像的质感。上空大片迅疾行驶的云层,广场孤单站立的女人,直指天顶的灰色楼群,整体的暗色基调仿佛一卷光感饱满的电影胶片。电影学院的线条就是这样淡定地蜿蜒在记忆山脉的深处,像是飞行的蜡笔在平静的湖水林间画出温暖的轮廓。它也是飘行于广阔蓝天的牧场,我一个人将目力所及的无限风光尽收眼底。在微风吹拂着电影花瓣的平原时,安静地躺在没有边际的私人地域仰望辽远。
  漫无目的行走带来一个人的学院漂泊。在季节将庞然的身影掠过大地时,我沉迷于寻找缝隙般的风景。它往往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寂静领地,需要关心和探求,也因此独自离开喧嚣,只是在乎刹那的感官所求。
  我钟爱长满青草的广场,把身体平躺在学院的后部,旁边是留学生公寓和学院的招待宾馆。一条四方的石板小径包拢翠绿。常常拿着一些书籍来此阅读,这里的气味带有引人入胜的美好,潮湿中略带脆弱,如同迅速铺阔的云影恰好抵达终点的停止。附近不会看见成群结队的人马,右边的小路通往后门。下午三点过后,楼层的阴影照耀草坪的一半,光明在另一半对峙。我会去草坪边的小型书店挑选落满光尘的旧书。
  也会攀爬到主楼的顶部。坐电梯到十层,从一条狭窄的通道上行,石制的几何体凹凸的方形界面,边缘没有护栏。喜欢坐在某处看远方的楼层和车河,城市的骨架缭绕着杂乱的声响。或者折一只纸飞机,向着清澈悠然的上方轻轻一抛,看着弧线的一次诞生和消亡后依然扩张的冰蓝天色。很多时候,会用数码相机拍摄照片。镜头出现过风云影像的迅疾移动,留存过炽热光线中的稀疏鸟群,保温过落雪清冷的寂寞人行。
  写作频繁地在漂泊中裸露。曲线沿着走过的路线与思维一起延伸。常去的地方是学院惟一的酒吧。名字给人童话的印象――星星岛。幻想过是一个落满美丽星体的花园。在酒吧的墙壁上可以看到很多经典电影的海报,唱机播放的也是旋律怀旧的电影声乐。这里除了提供酒水外,还配备套餐。虽然味道已经远远偏离菜单上的异国菜名,但是却能缓解一时饥饿。光线并不强烈,甚至幽暗。只带笔记本电脑坐在角落,敲敲打打的空隙,就停顿下来观望落地的玻璃窗外。灯火四溢,感觉很像法国新浪潮电影。
  一直在进行独立摄影采访,主题是关于1980年以后出生的边缘人群和问题少年。想等待合适的机会,拍摄一部记录形式的电影。常常要在周末处理来自于他们的大量信件,这时便会来到图书馆三层吧台。为了给借还图书的学生提供一个阅览小憩的地方,这里摆设了几张透明的桌椅,还有磨制的清香咖啡,但却很少有人光顾,所以经常空荡。我在此地的狭长的方形台面上将信平铺开来,撕去来自海角天涯的邮件封口,目视其中的伤口和疤痕。偶尔季风会将墙角窗旁的塑料盖布吹得袅娜摇摆,仿佛一切尽在水底。
  和规律性运转的电影胶片放映机一样,我在一些时日也会像来历不明的飞行物体似的,降落人潮跌宕的积聚地。身份模糊的陌生过客。为了观赏擦肩而过的面目表情,姿态移动。让身体置身于电影幻觉,未尝不是一种快感旅行。
  它似一场游戏。自捕捉光影而始,至声色留存为终。
  在主楼的大厅遇见的朋克男生,英俊的面庞被长发遮掩,但目光锐利,穿着直筒牛仔和眩目的衬衫。一条鲜红的领带张扬在前胸。手臂纹有黑色的齿轮,像是要纪念一段忧伤狂野的岁月。腰带是发亮的凹凸长条,包围着硬朗的小腹。手腕套着多条银链,脖颈垂挂项链,背上有一把木制吉他,安静地在阳光照耀下释放出光泽。他独自站立,带着身体的气质和更多的神秘。
  是在2003年的9月。
  呱呱餐厅角落。一个身穿亮色运动服装的男生,鼻梁挺直,脸型俊俏,微笑的时候会有坏坏的表情,仿佛是一束温暖的太阳光线。头发短直,身体结实,声音温柔,但却异常调皮。去收银台付过款后,嘴角微微上扬,像一个取得战争胜利的年轻王子,露出骄傲。然后穿越人群,在我不远的座位喝着可乐。应该刚和同伴打过篮球,额头还有未干的汗迹。偶尔相视,便可爱一笑。很多时候像小男孩一样支起胳膊思考,闪动明亮的目光是否该带来天马行空的想像。他纯净自然,同如玻璃管中流淌出透明清澈的水滴。
  是在2004年的3月。
  人行环道的边缘,独自一人的中年女子,穿着高档的皮衣,在一架白色的跑车旁边停留。等待的眼神四处张望,骨感的手腕上点燃着一只缭绕的香烟。落寞的神情迅速地被冷淡淹没。细长腿部是肉色的丝袜,脚底一双名贵的皮靴。长发柔顺地从肩部滑下,转身的瞬间会轻轻波荡。好似昔日红极一时的歌星,已积累富贵,但却并未获得世间情意。尽管手颈之间金银缠绕,只是一个空洞的寂寞伤口。没有丝毫钦羡,只感满目伤怀。巨大的缺失需要巨大的物质才能填充得表面完好。整整半个小时,似是等待,却目光游离。没有目的的停顿多时,已经涌过了无数人潮。
  是在2004年的7月。
  公寓二楼的蓝色沙发,进入视线的淡定女子,没有出色的外表却蕴涵着独特的气质。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扎着小辫子。消瘦的脸庞散发出清冷的丝缕,如同一只色彩简单的蝴蝶飘然降落花间。空间里弥漫着窗外花树的光影,稀疏地明暗游动在她的身体旁边。手指修长,仿佛抚摸过多年的键盘乐器。下颌尖而高抬,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姿态。并不笑,只是漠然地看手或者喧闹的四下,一个置身于外的旁观者的神情。或者打开一个印的栀子花图案的绿色笔记本,翻动纸页,寻找一些能够打发时间的资料。我们相对而坐,她从始至终也没有发现我在看她。
  是在2004年的9月。
  面孔就在时间的幻灯片段的频繁打闪中隐现坐在记忆空旷影院的零散座位上,有时巨大的阴影拂过,就突然全部失声沉默。
  拍摄英国导演奥兰多威力斯的电影《橙色内裤》时,总是在每个周末的夜晚离开,下一个星期开端的清晨归来。飞行几个小时之后,降落在歌舞升平的上海。轰然的机器嘶呜中仿佛是电影学院的晚会庭院。导演沉迷于中国文化,汉语流利,但只是在上海拍摄完此部电影,就启程回国。我扮演的是自闭症少年。常常逃课去繁盛的栀子花树下孤单地眺望空灵远境。他其实有自己的丰富世界,任何事物在头脑中都被转换成为童话场景。他喜欢被陌生的双手抚摸,似乎这样就能直接感受到爱。在拍摄的休息期间,手拿台词在靠枕上沉然睡去。经过鼻间的清风吹散了些许弄堂深处的私语。记得一个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男生,在拍摄完父亲去世的戏,依然不能走出角色,蜷缩在墙根哭泣,像隐没无垠黑暗的钟摆。离开上海回到电影学院,提着滑动的旅行箱包在空旷无人的清晨走动。有种强烈的;中动,想要俯身地面,静静地享受孤寂清冷的时光。人在世间历经繁华漂泊,最终也只想停留在一处淡静至美的私人林苑。
  自是喜欢疏离喧嚣,只想触摸清醒的深层温度。独立地行走在广朗星空的天地,唏嗦没有言语的秘密。在盛大的花期临近身边,愿意在和煦的光照下独自享乐。图书馆是为数不多的常去地。会漫步在二楼抽屉检索柜台前方,翻查需要的图书名称,会在阴影弥漫的走廊通道找一个能够阅读的座位,会在期刊阅览室取拿港台和英美的电影期刊。负责的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女人,穿着天蓝色的管理服装,卷起的头发时常晃动在需要整理的大堆刊报之间。和她相识已久,到来时总会绽放温暖的笑容。她偶尔也会和我聊天,告诉我最近在某本杂志看见过我写的小说。
  2004年夏末,北京十年不遇的暴雨降至。电视新闻报道着被淹的道路和车辆。灰沉的天空长久不见一丝光亮。在房间内部也可以听见四处的水流声响。潮湿的外界生长出许多花色的雨伞。情人们互相搂抱越过积深的水区洼地。我没有机会进入这次浪漫灾难,只是在空调掌控的二十度以下的密闭空间里看《梦想家》。电影里三个青年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相拥而眠。主角们和自己居然惊人地拥有类似的性格。他们彼此亲密,仿佛永不孤寂。影片从开始到结束放映了一小时三十二分钟,其间雨量持续增大,光线陡然撤离,云层成群前移。
  彼时褪去。我依然停留在它的深处。
  
  时文品读
  
  时间在电影的长廊里流逝,电影带着我们成长。
  彭扬的文字总是那般温婉细腻,无论描写何景、抒发何物,总是让人心有惊悸,细细读过后,却迟迟不愿放下。因为那思绪早已在文字中沉淀。
  (珊 珊)
  责任编辑/良 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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