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商隐《登乐游原》谈文学发展的代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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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教育出版社1996版《文艺学新论》由狄其骢、王汶成、凌晨光三人合著，在学界影响很大。其中，王汶成先生负责第一、三编的编写工作，第三编第五章“文学的发展”一章主要探讨促使文学发展的内部原因与外部原因，在推动文学发展的内部因素上，王汶成先生的观点是同一民族文学的纵向影响、不同民族文学的横向影响以及读者对文学创造的影响三个方面。在同一民族文学的纵向影响的具体情况，书中这样解释：“文学内部的纵向影响是从时间上看的文学内部的相互影响，主要是指同一民族的前代文学与后代文学之间的相互影响。”让人不甚明了的是，什么是“同一民族的前代文学与后代文学之间的相互影响”，正如后面文字所言：“每一时代的文学都是从前代文学的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都要从历史上积累起来的文学遗产中汲取进一步发展的养分，都要在思想内容、艺术形式等方面显示出代代相承的血缘关系。”那么既然是“相互影响”，既有前代文学对后代文学的影响，又如何能有后代文学对前代文学的影响，后面的论述讲到后代文学对前代文学的继承与发展两种情况，唯独没有提到后代文学如何去影响前代文学的发展。王汶成先生如此阐述似有不妥之处。唐代文学影响宋代，促使宋人在兴象玲珑、充满理想色彩的唐诗之后另辟蹊径，学唐诗而不落唐人窠臼，于是才有了梅尧臣、苏舜钦等人在有宋之初对于诗歌题材与风格的开拓，从而创造出具有独立品格的宋之诗歌，宋诗对于唐诗的继承在黄庭坚那里十分明显，他点用唐诗融裁唐句，颇能表现宋诗对于唐诗的继承。
　　我们不能说宋诗如何影响唐诗，如同今天不能影响昨天，现实不能改变历史，对于历史存在，我们不可能经历时光倒流去改变它什么。“同一民族的前代文学与后代文学之间的相互影响”改成“同一民族的前代文学对后代文学之间的影响”为佳。
　　然而，任何历史事实都必须以“记载”的方式才能够存世，只有获得“现实”这一载体才能够为后人所了解，不管是记载历史的“笔”、承载历史的现实还是去了解历史的人，都是立足于现实、服从于现实的，历史只有服务现实，才能拥有未来，现实只有利用历史，才能为自己增添力量。因此，后代人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出于自己的利益来记载历史、了解历史、承载历史，正如接受美学家尧斯所言，前代文学成果不能在后代那儿一成不变，它必须成为所在时代的“丰碑”，作为“后代化”了的前代文学成果，方能获得永恒。
　　
　　登乐游原
　　向 晚 意 不 适，
　　驱 车 登 古 原。
　　夕 阳 无 限 好，
　　只 是 近 黄 昏。
　　 ――李商隐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唐诗绝句，作者夕阳西下之时驱车来到古原，我们知道的只有他“意不适”，同时又在“好”与“只是”的衔接之间感受到某种些微的颓唐与怅惘。究竟李商隐是什么“意”不适，到底为何颓唐与怅惘，后人无从知晓，历史不能记载当时作者心中所想所感，更何况李商隐作诗以情绪役使章句，晦涩而难以凑泊，许多发之无名的情愫就连他自己一时也难以说清楚。这首诗于难解中为后人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人们出于现实的牵掣作出了不同的解释，从而树立起各自时代的“丰碑”，成为“后代化”的“前代文学”。比如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游国恩等所著《中国文学史》（修订本）是这样赏析《登乐游原》的：“这一片转眼就会消失的夕阳，不仅象征着他个人的沉沦迟暮，也象征着大唐帝国的奄奄一息。”在这里，是个人与大堂帝国之“意”不适，颓唐与怅惘来自于“沉沦迟暮”“奄奄一息”。
　　不可否认，李商隐很可能为个人、大唐王朝之外的某种因素而惆怅，然而那没有记载，记载下来的仅仅是一首绝句，被不断的注解、诠释，被现实的暖流融化成当下的所在，成为“改编”过的历史。后代文学在继承的同时也在创造，因此，前代文学在后代那儿就有了新的意义。同样，历史事实在现实之中也在不断地变换“角色”。文学发展的待机关系正是如此。
　　那么，在后代文学对于前代文学的创造和现实对于历史的“改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呢？瑞士学者皮亚杰对于内容和形式的论述值得关注。内容与形式作为交融而统一的两极，可以用承载体与被承载体的关系来解释，黑格尔也在其美学作品中屡次提到这种关系。既然是承载体与被承载体，那么在历史发展中两者必然有不尽相同的状态和关系。
　　我们今天所能够看到的《登乐游原》只有这二十个字，它所承载的内涵已经在李商隐那儿永久的消逝了，当我们再去思索它的内容（内涵）时，我们的解释已经成为当下的解释，成为立足于现实、服务于现实的内涵抑或内容。由此，我们说，后代文学对于前代文学的创造和现实对于历史的“改编”是一个“保留形式、自造内容”的过程，作为形式的历史事实留存下来，成为后人“再创造”的凭依，作为内容的历史事实则消散于当时，在后人的“再创造”中具有了不同的时代气派和现实风格。
　　历史发展是一个内容与形式不断“角力”的过程，形式在努力保持自己的真实性，内容却不断被“刷新”，成为力图诠解形式的强大现实一极。文学发展的代际关系在前代文学对于后代文学的单向影响中，后代文学对前代文学继承、创新的同时，它也在从内容（内涵）角度完成对于前代文学在当时历史现实之下的“重塑”，从这个角度上，后代文学对于前代文学影响是有的，不过作为前代文学形式的历史事实不容置疑，这种所谓“影响”当然也不能与前代文学对于后代文学的单向影响相提并论，因为这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影响”，至于它们之间具体差异则有待于学界的进一步探讨。
　　（姚 竞，湖北省丹江口市第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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