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牖绳枢”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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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教材高中语文课本第二册《过秦论》一文，对“瓮牖绳枢”的注释是这样的：以破瓮作窗户，以草绳系户枢。形容家里穷。牖，窗户。枢，门上的转轴。
　　虽然词典上也是这样注释的，查《辞海》也是如此，但笔者对此仍持怀疑态度：第一，为什么瓮一定是破的？第二，破瓮作窗户，岂不是摇摇晃晃很危险？第三，草绳经不起磨损，系得住转轴吗？第四，家里穷，并不表示笨，况且陈胜也并非是笨人，但“以草绳系户枢”是最笨的办法。果然，我对第三点和第四点的怀疑得到某种证实，一本《学生古汉语词典》和一本《成语分类辨析词典》对“绳枢”的注释是“用绳作门的转轴”。并且还特别注明：瓮、绳，名词作状语；牖、枢，名词活用为动词。虽然如此，笔者对此也不敢苟同。
　　类似“瓮牖绳枢”的词语有：蓬门荜户、瓮牖蓬户、蓬牖茅椽、绳床瓦灶。这种四个字都是名词构成的结构方式，用“名词作状语”或“名词活用为动词”来解释，似乎也都能解释通，但总给人一种“望文生义”的感觉。就像有些人理解“望洋兴叹”和“空穴来风”那样。
　　例如，对“冰肌玉肤”解释为“像冰和玉那样的肌肤”，那就明显不通了。以笔者愚见，“冰、玉”两字，还是看作“名词活用为形容词”好，虽然文言文的词性活用至今仍无此一说。
　　笔者认为“冰肌玉肤”，这里的“冰”取其光洁滑嫩之义，“玉”取其洁白细腻之义。
　　要说清“名词活用为形容词”这一提法，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是对“霜发”、“银发”、“鹤发”、“华发”的理解。显而易见，“霜、银、鹤、华”都是名词，并且都可以转为“白”这个形容词。如果我们有兴趣探讨一下古人用名词活用形容词的奥妙，就会感到古人用词，妙不可言。
　　一个“霜”字，使人联想到老人暮年的凄凉孤独，“霜”带有寒意，用“霜发”来写老人，含有人生曲折饱经风霜的意思。“银发”和“鹤发”却不同，虽然也都是指“白发”，但“银发”包含老人晚景生活的富贵和美满，“鹤发”则更有富贵长寿的含义。“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华”与“花”通，“华发”含有人生曲折悲欢离合的意思。由此可见，在古汉语中，把名词活用为形容词来修饰名词，包含了非常鲜明的感情色彩。
　　事实上，从有些词的构造上也可以看出名词能活用为形容词。如“巧手匠心”，这里的“匠”就是“巧”的意思。不了解这种构词方式，往往会弄巧成拙。《张衡传》一文把“牙机巧制”中的“牙机”注释为“发动机的枢纽”，实际上，“牙机”和“巧制”都是偏正词组，“牙”就是“巧”的意思。方言“这孩子真牙”就是“这孩子真巧”。
　　李商隐《重过圣女祠》有一联：“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对“梦雨”一直不得其解。近阅《词苑萃编》，见贺方回“风头梦雨吹成雪”，又有“长廊碧瓦，梦雨时飘洒”，据所引《滹南诗话》萧闲云：“盖雨之细者谓之梦，田农野夫皆知之”，方知把梦雨当作微雨、细雨，是唐宋时的口语。李商隐诗中的“梦雨”与“灵风”对仗，释“梦雨”为微雨，于意思及词性上都较得当，这也是名词活用为形容词的一例。
　　由于没有注意到名词能活用为形容词的这一语法特点，人们对“烟柳云树”、“瓮牖绳枢”这类特殊词语的注释，往往难以避免“望文生义”的错误。例如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一书中，把“烟霞”（柳永《望海潮》）注释为“烟水云霞”；“烟波”（柳永《雨霖铃》）注释为“一片雾气罩住水面”；“烟柳”（辛弃疾《摸鱼儿》）注释为“烟雾迷茫中的杨柳”。实际上都把“烟”作为形容词解释了。
　　仅仅一个“烟”字，就有烟景、烟波、烟花、烟霞、烟径、烟草、烟树、烟水等词，怎么解释呢？当然要根据具体的语言环境，但不能一概把“烟”当作名词解释。例如“烟柳云树”，“烟”可以取其“轻盈、飘洒、朦胧”之意。试想，垂柳拂地，春风荡漾，远远望去，那垂柳就会有“烟”字所独具的“轻盈、飘洒、朦胧”的神韵。“云”可以取其“浓密、重叠、厚实”之意，用来形容夏日浓阴匝地的绿树最恰切不过了。《木兰诗》把“云鬓”注释为“美丽的头发”，“云”作为形容词“美丽”来解释，是不无道理的。
　　行文至此，让我们回过头来研究“瓮牖绳枢”和瓮牖蓬户、蓬牖茅椽、绳床瓦灶、蓬门筚户等词语的注释。笔者深夜一觉醒来，万籁俱寂之际，便又思考“瓮牖绳枢”的正确解释。瓮，词典上注释为“一种腹部较大的陶制盛器”。由于腹部较大，瓮的底部就显得比较小，如果把瓮放在高处，就给人视觉上有一种摇摇晃晃、风吹即坠的感觉。“瓮牖”也就是形容窗户已经很破旧，而且很不安全，随时可能会倒下来。绳枢，也是这种意思。绳，一般比较细，门的转轴经过长期磨损，随时可能折断，门也会倒地。瓮牖绳枢是说房子已经十分破旧，有随时倒塌的危险。联系霜发、银发、鹤发、华发的解释，前一个名词转为形容词，修饰后一个名词。有一种通感的修辞手法，即由人的视觉感受转为心理感受。在解释的时候，就要特别注意从人的心理感受上来理解。例如冰肌玉肤中的冰和玉，给人的心理感受就是光洁滑嫩和洁白细腻。不能囿于冰和玉的本义，从而望文生义地解释像冰和玉那样光滑洁白的肌肤。“绳床瓦灶”并不是真的指“用绳子做成的床，用瓦片搭成的灶头”，也是形容“床”和“灶”的“简陋、破旧”。这同对“霜发、银发、鹤发”的理解是一脉相承的，也是符合“名词活用为形容词”这一语法特征的规律的。又如，词典对“鬼斧神工”的注释是“形容建筑、雕刻等技能的精巧”。不囿于“鬼”和“神”的本来意思，直接用“精巧”这个形容词来替代，避免了“望文生义”的通病。“鬼”和“神”这两个名词，都活用为形容词“精巧”。
　　像“瓮牖绳枢”这种特殊的组词形式还有金风玉露、虎背熊腰、杏眼柳腰、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花容月貌等。
　　本文完稿后，看到语文报高中版刊登的《“金风”小解》一文，对秦观《鹊仙桥》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和李商隐《辛未七夕》中的“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中的“金风玉露”解释为“金风，高贵的秋风；玉露，纯洁的白露。此处意在赞美牛郎织女高贵纯洁的爱情”。这对理解本文，也提供了一定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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