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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甲 襁褓里的巨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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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甲陷在轮椅里,安静地望着电视。
  他的头始终向右耷拉着,喉咙呼噜呼噜响,歪斜的嘴角流出的口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整个身子被固定在椅背上,似乎随时都有瘫软下去的可能。
  正在播放的,是他最喜欢的NBA篮球比赛。球员们的飒爽英姿,摇曳在热情而又激烈的赛场上。他的,则永远留在了墙上的旧照里。
  有时一睁眼,天亮了,邓江英微微有些恍惚。她曾经有个健康、聪明的儿子,而今儿子还活着,面容迟滞,已经不是过去她熟悉的那一个。
  
  男一号
  
  王甲原名王大甲,王、大、甲,都预示着第一,这是父母对他的期望。
  东北师范大学平面设计系高材生王甲,从小踌躇满志,处处拔尖。3岁拿笔,会写会画,7岁上书法班,那时的字体,已经有了后来的流畅飞扬。
  大学同学这样回忆他:王甲的优秀是自外及内的,是全方位的。1米8的个头,天生的衣服架子,眼神温暖中带点伤,工人家庭出身,偏生一股贵族气质。
  同学们被他的优秀彻底“征服”,是在非典时期,他身着中山装,握着两把拖把,吸足了半盆墨汁,在8米白绫上挥舞――“爱”。
  灵活的双手自如而潇洒地滑动,叹为观止。簇拥的同学集体签名,许多女孩在尖叫:王甲!王甲!
  买站票独闯北京、住地下室、泡面打发日子,是2006年夏的全部内容,王甲硬挺了过来。实习半年后,无任何“背景”的他从两千人中脱颖而出,被中国印刷总公司聘用,并落实了北京户口。
  加班开始成为家常便饭,常常是一宿没睡,早上用冷水洗把脸又开始工作。王甲发给父母的信息,却从来是报喜不报忧,“你儿子没说的,你儿子是个男子汉!”在同事眼里,王甲很“醒目”,衣着讲究,唱歌、摄影、篮球、足球,样样在行。
  他立下誓言:5年之内,一定要买房、买车!把为自己含辛茹苦一辈子的爸妈接到北京来,享享清福!熟悉他的人都说:这小子工作有狠劲,前途无量!
  在家乡白城。邓江英退休后又找了一个做饭的活儿,厂子倒闭、买断工龄的王树范给人开车,一门心思攒钱给儿子在北京买房。王树范的腰板挺得格外直:赶明儿,王甲给我生个小北京娃,一口小京腔!
  梦想很快照进现实,2007年,王甲晋升为设计部的负责人,申请的经济适用房也有了眉目。
  
  2007年发病,2008年上轮椅
  
  谁也没有料到,上天只愿意给王甲24年的幸福生活。
  这年8月的职工运动会上,他以12秒37的成绩夺得百米冠军。接下来的数月如同噩梦:9月,说话开始迟钝;10月,喝水日寸玻璃杯从手中跌落,同事笑称说话开始含糊的他要走周杰伦路线。王甲皱皱眉头,不是我不想,是嘴不听使唤了。
  他打电话给母亲邓江英,怯怯地说,
  “我好像神经上有点病”,忙得脑子乱了吧。邓江英不以为意。
  10月底的一个周末,王甲还像以往一样,到父亲的朋友家打牙祭。朋友的爱人是位中医,感觉王甲吃东西慢了,说话不对劲儿。
  “你儿子好像有点毛病……”撂下电话,王树范和邓江英立马买了火车票,来到北京。领着儿子去协和、宣武、北医三院三家医院,高度怀疑为得了一种罕见病――肌萎缩侧索硬化症(ALS),又称“渐冻入症”。
  他们不太相信。儿子还走得好好的呢,有那么严重么?一合计,邓江英留在北京照顾儿子,王树范继续回家赚钱。
  依旧是百爪挠心。家里的电脑是王甲毕业后淘汰的,王树范刚刚入门。捣鼓半天,敲进去“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看着屏幕上那些无情的字眼,“病因不明,无有效疗法,存活时间3至5年”,王树范再也坐不住了。第二天,他把工作辞了。重新联系北医三院。王甲住了一个月,确诊为这个病。医生把夫妻俩拉到一边,轻轻地说:做好准备,时间不会太长了。
  心一下子被撕成了碎片。王树范一夜白头,邓江英消瘦至极。
  为给王甲治病,什么法都试过,科学和迷信一齐上。说哪里有个巫医,能给破,夫妻俩就找去。巫医说王甲是条龙,得扎个替身在庙后头烧了,还得带个替身来北京烧。又有说家里的祖坟有问题,又找了阴阳先生到祖坟做法事。王树范甚至老在责怪自己,把儿子名字起大了。
  王甲的身子,遭的罪更多。火灸、梅花针、拨筋……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欣然接受。一次,母亲试了下拨筋。只一下就痛得眼泪快要掉下来,而王甲一次疗程就要一个小时,却始终连哼都不哼一声。
  病情的发展不可遏制,两三天一个样。不到一年,王甲坐上了轮椅。
  不久,公司经理无奈地告知他父亲:公司将与王甲签署解聘合同,让他在社会上自谋生路。他知道后,“内心翻江倒海,如打翻了五味瓶。”3万多元的补偿费,为他换回一台呼吸机。他在小屋里愤懑地怒吼。啊――
  一个月就指着1600元过活,包括邓江英的1000元退休金,王甲的低保金491元,重残补贴100元。王树范一狠心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豁出去,誓要和这个病斗下去,不留后退之地。卖房子的钱。加上网友们捐的6万元,花得似流水。
  一位医生说得很直白:得了这个病,最终就是家破人亡。
  
  病着的穷人,精神的富翁
  
  两年过去了,许虹依旧对那一幕耿耿于怀:面目全非的王甲悄无声息地与母亲挤在一张床上,床下边,是王树范睡觉的地儿。一家人蜷缩在一间不足10平米的小屋,等待死亡的图像何其令人震惊,那一瞬间,她“颤栗不已”。
  她原本是王甲的网友,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有一个和王甲同龄的儿子。最初照顾王甲,只是为他做检查时提供交通工具,没想到,日后成了他相依相伴的“虹妈”。
  “大甲,他需要我。而他,给我,给大家带来很多精神上的鼓励。”在虹妈友人的资助下。一家人搬进了100平的大房子,免费居住3年。平时的治疗也是虹妈想法在筹措费用。原本被“判刑”2年左右,王甲已经坚持到3年半了。
  全身瘫痪的王甲只剩下右手食指力量尚存,睡觉时要依赖呼吸机。
  清华大学的几名老师和学生专门为王甲研制了一种软件,他可以通过软件的独特功能指挥电脑工作。几年来,王甲在亲友的协助下坚持创作,完成了各类平面设计60余幅,甚至为玉树地震灾区创作了公益海报。
  在电脑前,王甲每拼出一个字,都需要别人把光标挨个放在电脑屏幕上的字母上,靠眼神一点点示意鼠标移动到合适的位置,眨眼为“是”,不动则是“否”。一句15个字的话,他需要花上5分钟。
  他热爱写博客,与外界交流思想,甚至写信给霍金。在信中,王甲说:“你在我心里,就是我的方向。”他希望霍金可以给他指引。辗转20天,王甲终于收到霍金的信,
  “我对你的寄语是,将注意力放到残疾不能阻挡的事业之上,并且坚定地将它做下去!不幸的生活有其相似性,但总有事情你能够去做,并且你也可以做得很好!只要有生命。就不该放弃希望……”。
  博客里,他多次呼吁设立“渐冻人症”病人的专项基金,为了写这封800多字的信,王甲花了3天时间。“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无论成功失败,只要努力过,就没有遗憾,就像我为我的生命付出的一切。”
  感激于别人的帮助,而自己的生活还需要继续。
  吃、拉、睡、醒,王甲仿佛是个襁褓里的婴儿,一切交由父母。邓江英和丈夫遵循一个自制的时间表。每天早上8点,开始忙乎。所有食物打碎成糊状。太稀了,容易呛到,太千了。咽不下去。“他小时候都没这么细致过。”每天洗澡,每天晚上隔两个小时给王甲翻一次身,瘦得皮毛骨的他常常会硌得疼。两人每天交替着到小区下面买买菜,透透气。
  3年半了,王甲的最大任务就是让自己吃得多一些,再多一些。而喂饭需要相当技术,如投飞镖一样迅速将食物投入到王甲的咽喉深处。
  王甲吞咽很慢,吃的也不多。但碰上最爱吃的汉堡包,会来个精光。听妈妈说起这个,王甲眼睛眨巴眨巴,微微一笑。邓江英忍不住要笑了――她的儿子,还是当年那个机灵鬼。
  摄影记者给王甲拍照片,他悄-悄向母亲示意,能找件漂亮点的衬衣吗?
  他依然保持着用洗面奶洗脸、喷香水的习惯,喜欢用发蜡把头发抹得立起来。只是在换衣服时,会有一点失落,“我现在太瘦了,穿什么都不好看。”
  夫妻俩尽力维护着儿子的小“奢侈”,让他活出自己的尊严。
  采访前的那天晚上,对王树范来说有些特别。把儿子往按摩床上一放,80多斤的人,都快瘦没了。他一宿没睡,整夜睁着眼看着天花板,靠在床头,头颈发硬。眼前是儿子王甲的幻影,越走越远,不可触摸,仿佛要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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