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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势”?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鬼 今

  
  
  一说到“势”,中国人的脑子里一定会闪现出一种强霸的形象,比如形容某人“有权有势”、“猖狂得势”;又或是一种人力不可逆转的趋向,如常言道“形势比人强”。但如果避开这种常识般的感悟让你解释“势”这个字到底是何意,它又会变得模糊难辨,不可名状。“势”就如法国人余莲所说,常常辨不清、摸不着,似蒙蒙夜雨,如影随形润迹于战争、书法、绘画、诗词中,迁转灵动,百变无痕。由此也恼坏了惯于刻板思维的西人哲士。
  西人永远不解那些带着“势”字的惯语的真正意思,诸如“仗势欺人”“以势夺人”这些挂在中国人嘴边的词。其实这些话里所说的“势”指的无非是中国人骨子里不按既定规则出牌,而是随机变幻,以当下出现的形势衡量行动的真实效力。“势”和“效力”有关,说起来太难懂,这个中国原理拿到西方人那里完全是不知所云,拿到国人面前也是只可意会,不得已只能用故事试着说明。
  就如打仗,罗马人把军队画成一个一个方格,摆开阵列,横平竖直,长枪大戟,喊着号子行进,随着步履加快,两军轰然纠结乱战,如火星撞地球,胜负立判。据说公元5世纪的希腊人就偏爱重武装步兵,不太重视规模轻便的持新月形小盾的步骑兵,喜欢重装步兵列阵行进,对撞厮杀,不喜欢骚扰战术、回避战术和一切耗损敌方的阴损手段。在希腊军人看来,正面的相撞和光天化日之下的徒手格斗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讲究的是孤注一掷星光一现,或凯旋或死亡。形迹隐匿的欺诈行为犹如盗匪抢贼,和英勇无畏的正面交锋价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中国古兵法则讲不择手段,如先发制人、内部的瓦解买叛、战时的迂回取巧。总之,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不在罗马“方格”如棋盘运棋那样规整的碰撞,而讲究的是这些“方格”根本还没发生冲撞就胜负已定。当年宋襄公最守战术规矩,一定要敌人过河整列完毕后开战,而没有趁敌渡河之际一击而溃,可谓是“君子之战”,却被嘲笑为不懂“势”的利用。曹刿论战讲的是“一鼓作气”,否则三鼓之后,士气衰泄而不可收拾,也是讲“势”的高低转换。
  中国人很早就发明了“弩”,常可杀人于百步之外。优秀的兵法家也要学会远隔时空就可欲知战争情势的发展,做到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效果。“弩”作为投射型武器,最能表现“势”的运行特色。在希腊人的眼里,利于短兵相接的长枪最适合面对面打斗,他们普遍藐视投射型武器,认为从远处杀人,与战士的个人能力无关,甚至可能是件没面子的事情。中国兵家讲究作战时的灵巧是依靠 “势”,“势”就变得难以把握,完全押宝在了个人的悟性上面。其他方面也有“势”是一种弥散力量的情况,如“仗势欺人”中的“势”就可能不是具体的权力表现,而是一种潜在的威慑力。
  西人边沁发明了“敞视式监狱”的理论。说环形的监狱中的监视高塔可以从每个角度观察到犯人的一举一动,于是养成了习惯,就是监视者不在,犯人也由此坐下了病根,总以为受到监视而自守规矩,福柯把此设计比喻成资本主义社会的隐喻。同作为法国人,余莲在分析中国“势”的发展时,就认为中国古代早就发明了这玩艺儿,而且搞得上下无孔不入。其实,中国人的监控机制比西方要远为复杂。国人是以“道德”实施控制,所谓“道德”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自控能力,有时比法治要管用得多。在中国古代,“势”尽管可以弥散到许许多多的文化和艺术领域,但如果谈政治,又确实与权力脱不了干系。和兵法对远近距离的诡异判断一样,政治也体现出的是一种“势”的安排,所以才有一帮儒生出来发明一个 “理”,后来又把它说成是“道”,好像要与“势”抗衡才能让这个世界平衡起来。
  中国人讲究平衡术,光有“势”而无“理”,让人感觉粗糙、野蛮和没教养,光有“理”而无“势”,让人觉得软弱无能、人人可欺。于是,让“势”背后站着一个貌似道德明星相的“理”可以为“势”的作恶遮丑,看来是一种必学的生存技巧。
  “道德”为什么在当官的那里显得重要,是因为它后来被皇帝收编到了自己的圈子里,让每个人内心都奉行一种“道德”,这世界会好统治得多,于是“势”的统治被蒙上了一层温馨的薄膜。当年费孝通举了个例子说,中国社会就像个没有裁判的足球场,球员可以各自按照自己内心的规则踢球,这比喻和福柯说西方社会像个环形监狱有点相似,只是犯人不跑不是因为总觉得环形监视塔上有人,而是自己觉得应该就这么呆着挺好。
  被杀者恍惚欲死之余,视杀人者仍觉无影无形,死的蹊跷难辨,这是立“势”获利的诀窍,也似乎成了做人的道理。
  (摘自《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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