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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一笑”探秘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王云高

  “奔霆飞焰歼人子,
  败井颓垣剩饿鸠。
  偶值大心离火宅,
  终遗高塔念瀛洲。
  精禽梦觉仍衔石,
  斗士诚坚共抗流。
  度尽劫波兄弟在,
  相逢一笑泯恩仇。”
  鲁迅这首诗流传甚广,末两句警句,更是广被转引。我本人就是读者和引用者之一。但当年是“急用先学”,读书不求甚解,只是按其字面意思,“鲁云亦云”而已。如今退休下来,日有余暇,兼好书法,因而读到了鲁迅手稿,咀嚼到它的前言和后记,于是大吃一惊,“觉今是而昨非”,不禁信笔书之,以供同好。
  上海鲁迅纪念馆1991年编的《鲁迅诗稿》对这首诗收入了两个版本。其一横幅,前边无题,正文后有跋语:“西村博士于上海战后得丧家之鸠,持归养之,初亦相安,而终化去,建塔以藏,且征题咏,率成一律,聊答遐情云尔。”
  寥寥50余字,抵得上一篇传奇。
  考:鲁迅说的“上海战”,是指1932年1月28日日军在上海发动的战争。鲁迅是目击并受难者之一,写此幅时在1933年6月21日,时已一年半,那只斑鸠养了又死,死了又葬了。鸠鸟无知,但在人世上却成了诗题(“且征题咏”嘛),这场战争是日本军队发动的,而这只饿鸠却又蒙一位日本教授救出并养活了。养之不止,死犹葬之,葬之不止,犹“征题咏”,主人的气魄不可谓不大。应征作品量、质如何,两无可考。但要是熟悉旧体诗人特别是那时的文人雅士的人,都大抵可以想象,无非是欲扬主人的善心(即鲁诗中的“大心”),弘扬博爱,至少,也会强调这位日本文人与其他“鬼子”不同。而从跋语看来,主人向鲁迅也“征”稿了,鲁迅还有必“答”的“遐情”,那关系看来就不一般。
  文学是研究“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的科学。如今“典型环境”摆清了,人物的台词即这首诗就该得到认真的品味。中国传统文论讲究“起,承,转,合”,破题是这个建塔之举,前头的四句只好写实,接下去,应该是“承前启后”,直奔高潮了!死了一只斑鸠,不烹而食之,还建塔而葬,那规格高得出奇。可以想象,应征作品中的冬烘夫子们就这样祷善颂善的。
  也许是因为读惯了鲁迅的杂文,我熟悉了他一贯的“抬杠思维”,品出了他这次的无奈。他没有简单地直奔主题,而是一个“转笔”:“精禽梦觉仍衔石”,精卫鸟的本能是向往和平与自由,“斗士诚坚共抗流”,眼下的上海人民还坚定着十九路军的壮志,于是,走向“合”笔,“度尽劫波”这句佛偈便不是果而是因,到底“度尽”了没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以,那“相逢一笑”,即使不是冷笑,不是苦笑,也就有了几分无奈。
  另一个手书是直幅,前边冠题《题三义塔》,题后有题解:“三义塔者,上海闸北三义里遗鸠埋骨之塔也,在日本,农人共建之。”塔已命名,而且移到日本去了,还是“农人共建”,看得出,比前者过了一段时日,而且日本国内,对于“一・二八”侵略战争的反思,形成了反战的潮流,看来,鲁迅在写这幅作品时,那笑容应该比前次温馨了许多,“兄弟”的氛围也开始出现了。
  鲁迅曾经留学日本,一生广有日本友人,他对日本人的理智和感情,我们是可以想象的,绝不是“义和团情结”。实际上,我这个在鲁迅逝世前25天出生的后生小子,怀的也是类似的感情,这才有“亦步亦趋”,走到今日。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了,但我们注意到,当我们一些天真的诗人在慷慨高歌之际,日本某些政要还在一意孤行地参拜供着东条英机的靖国神社;当年被凌辱、被迫害的“慰安妇”们的风烛残泪仍然讨不到公道;彼岸一些机关坚持不肯改教科书,反而攻击我们的抗日作品煽动“仇日情绪”……
  看来,“劫波”尚未度尽,我们倒要关心一句,在日本那座“三义塔”如今还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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