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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米的巷口(外一题)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刘丽萍

  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有一个署东巷。署东巷的南口,有一个修鞋艺人,姓米,男,四十多岁,发黄的头发,褐色的眸子,苍白的面颊,每天坐在那里工作,瘦削得就像是一支折成了h型的铅笔,挺着刚毅的棱角,坚定成了一个路人皆知的坐标。
  米师傅四十多岁,叫他小米,有点小,叫他老米,似乎又把他叫老了。就叫他大米吧。
  大米的一条腿有残疾,虽然不用拄拐杖,但是,走起路来却是相当地缓慢吃力。因为有一点龅牙的原因,他的嘴巴即使合上了,那两颗门牙也会有一半露在外面。让人感觉他始终在向你微笑。不过大米也真的是天生乐观,再残酷的环境下,他的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冬日里,有人问他,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在家呆普呢?他一边忙着活计一边淡淡地说一句:“冻着冻着,我就习惯了,好在,也不是特别冷。”
  大米的邻居这样评价大米:“他的长相是个喜剧,他的人生是个悲剧!”而在我看来,人生无所谓悲喜剧,演员的演技决定了电影的精彩。大米,正在以他淡淡的镇定温情地演绎着这一场看似悲情的折子戏,并不很精彩,但却在充分的跌宕之后让人细细回味。
  大米二十岁的时候在工厂当工人,那个时候工资很少,但是大米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很快乐。直到有一天,他的名字出现在工龄买断人员名单之列。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大米,在被塞给一万多块钱的安置费之后就被推出了工厂的大门。
  然而大米并没有灰心,他很快树立了当一个驾驶员的梦想,并在自己的刻苦努力之下很快就考取了B照,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努力,大米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中巴车司机。可是就在他开车半年之后的一天,他所开的车车胎爆了。于是,他用千斤顶顶起了后轮,然后自己钻到车下面去换轮胎。他把头探到车下,然后一条腿蹬在车轮上发力、卸轮胎,另一条腿就那样伸在车轮下。不幸的是,就在那一刹,客车的后轴突然间断裂,只听“咚”的一声,车俸在腾空而起的灰尘中整体坠落地面,他的腿就那样被压在了车下面,疼痛让他顿时昏了过去,耳边反复响过的就是自己骨头被压碎的声音,咯吱咯吱……从昏迷中醒来的大米以为自己做梦,甩了甩被咯吱声吵得直咬牙的腮帮子,想要下床。可是右腿却动不了。就这样,一个花费了大米一半安置费和几年青春汗水的驾驶员的梦想,随着“砰”的一声而灰飞烟灭。
  梦想破灭的残酷和突如其来的残疾,一度打击得大米情绪抑郁,他把自己关进黑屋子里整整三个月不出门,直到有一天朋友给他带来了一只叫菲菲的小狗。那只小母狗常常用一种安静而又依赖的眼神望着他,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是小母狗怀孕了,便一直精心照顾。很快菲菲就生下了六只十分可爱的小狗狗。街坊邻居纷纷跑来和小狗玩,陆陆续续把小狗都买走了。大米算了一下竟然有一千多元。那一刹,大米突然惭愧得抬不起头。自己一个大男人因为坏了一条腿就这样逃避社会,一只小狗都可以挣到钱,更何况自己还有一双手和一条可以走路的腿。于是他拜师学习了修鞋技术,然后用卖小狗的钱置办了修鞋的工具,就在署东巷口扎下了根,一晃就是五六年。
  也许有人会问,就是修个鞋么,干嘛叫他修鞋艺人呢?
  那次我去修鞋,发现他戴着一双露着一半手指的皮手套,便打趣道:“大米,你还挺时尚的嘛!这副手套在哪买的?好酷!”大米停下干活的手,伸到我面前一边展示,一边自豪地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用的是别人不要的靴子上的软皮子!”然后他拉起一条裤腿继续展示,“看看,这是我自己做的皮袜子!我的脚不方便,穿不了皮鞋,只能穿手工布鞋,我就用废旧的软皮料做了这双皮袜,又暖和又实用!”他似乎展示上了瘾,又拉过旁边的箱子,里面躺着那条叫菲菲的小狗。我看了一眼小狗,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只小狗居然穿着一件真皮的小衣服呢。大米更得意了,对我说,“穿皮夹克的小狗,没见过吧?”
  虽然只是修鞋,可是大米小摊上的每样东西都会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即使顾客用来装鞋的塑料袋他也会折叠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脚边。他会认真对待每一个顾客。如果前面有顾客在等,后面来的人即使很急,他还是不紧不慢地做着手里的活计并如实地告诉你还有多少时间才能完工。如果顾客等不及,他就会告诉你附近还有哪里可以修鞋。
  大米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早上他会在巷口吃一碗臊子面,中午会在旁边的超市买三个芦柑那么大的小花卷,他吃两个,菲菲吃一个。傍晚家里人会做好晚餐等他。
  在冬日里每一个不太冷的午后,他也会靠在巷口的南墙边晒晒太阳,脚边总是蜷缩着那只很听话的小狗。这个时候的大米总是安静地靠在墙上,偶尔会做金鸡独立状歇一歇那只受伤的脚,就像一张贴在墙上又被风吹起一角的广告画,单薄而又另类。如果大米只是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了却此生。也许这粒平常的大米就会成为人们餐后衣服上残留的剩饭粒。正是大米如此坚强的选择才让他有了熬煮成粥的可能。由此这粒米就可以与其他的米粒一起经过浸泡、沸腾、煎熬,最终成就了一碗能饱腹的大米粥。虽然多这粒不饱,少这粒米也不饿,但是他却一直在从容不迫地做着这一个最小的营养细胞,汇集着,奉献着……
  如果你经过巷口,看见忙碌的大米,一定不要忘了投去一眼赞许的目光。
  女城管老于
  在我上班的路口,有一个女城管,我们叫她老于,矮矮胖胖的身型,随便的马尾,淡淡的眉毛。再配上她平和的性格,让她长期地隐身于那支男人组成的灰色队伍里,不愠不火。
  在很多人眼里城管总是不自觉地和暴力、殴打联系在一起,而在我眼中,城管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而老于则更是一段别样的风景。
  她是这座城市稀少的女城管,我是这座城市不多的女交警,于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在不太忙碌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在路边聊上一会。
  和老于搭档的是一个姓吴的四十多岁的男城管。人们常说:“给他俩一人发上一把青龙偃月弯刀,直接就是镇守路口的哼哈二将。二人当关,万夫莫开啊!”
  虽然老于不拘小节,但女性的细腻柔和还是常常溢于言表。她不会跟那些乱摆乱放的小贩大声嚷嚷,她总是提着那个像韭菜盒子一样的包包,踩着细碎的步子走到小商小贩跟前,然后用不大的声音说:“师傅,这里不能摆,你们找个背一点的地方去吧!”
  老于对我说:“我们是执法队伍中的弱势群体,而我们常常面对的是社会底层更弱势的群体。弱弱相对,人们更同情弱者,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老于还说:“我们的生活是以元为计量单位的,而他们的生活则是以角为计量单位的。他们没有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不是下岗工人,就是孤寡老人,如果我们再掐断他们的生活来源,让他们怎么活呢?只要他们不是太过分,还是给他们一点希望吧!”
  老于坚持着一个原则,即从不在那些小摊上买东西。买水果去水果店,买菜去菜市场。老于对我说:“即使我拿自己的钱在小摊上买东西,路人总会认为是我占他们的便宜。我到正经店里买东西,吃得踏实!”
  老于闲时还会用彩色广告纸折叠许多一次性的烟灰缸整整齐齐摆在盒子里送给我,老于说:“家里吃排骨或是带鱼时,一人面前放一个,用完一扔,也不会把桌子弄得乱七八槽,很方便的!”
  说真的,同为女人,我觉得老于是很会过日子的,我远远比不上她。
  突然一段时间,不见了老于,只见路口孤零零的老吴。我问老吴:“你们的老于呢?”老吴叹了口气,然后低沉着声音说:“前几天我们协助有关部门去做几个钉子户的拆迁工作,那男户主发了疯,突然冲上来把老于打了两拳,还撕住了她的头发,揪下了一缕。这几天老于在家休息呢!”我愤怒地握紧了拳头:“怎么会这样,那人为什么不冲着身强力壮的人去呢?欺负一个女人,太过分了!”老昊说:“那人已经被拘留了。”
  我随即拨打老于的电话,接通后却突然如梗在喉。我压抑着所有的不平,轻松地问:“老于,你还好吧?”我听出了电话那端老于淡淡的微笑,她说:“还好,再过两天我就能上班了!”我说:“那就好,等你回来!”
  两天后的清晨,我看见老于站在黄线边向我浅浅地微笑。挥挥手,点点头,还是那个平和、温暖的女城管。
  谁知刚上了两天班老于又不见了踪影。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连忙扯过老吴问道:“老于呢?”老吴说:“噢,她请假了,听说哥哥病重,她去照顾。老于从小是哥哥带大的。”
  老于一去就是一个月。
  可是这次回来老于并没有向我微笑,而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我说:“你哥哥他……”刚说了半句,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却再也无法堵上老于眼里闪动的泪水。老于别过脸,轻声地说:“哥哥他走了。”我不敢看她的脸,但我知道,她的脸上一定有泪水在肆意横流。揽过老于的肩头,我的心乱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还算坚强,其实我们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勇敢。世事纷扰,时光易逝,我们都不过是这大千世界里芸芸众生中一个寻常的分子而已,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的欢笑和悲戚,没有人会留意我们的背影和足迹,但是,即使微小到一粒飘浮的尘埃,我们还是无法抑制那份属于自己的悲伤。泪水会在风中冷去,悲伤会在时光中淡去,属于老于们的悲伤终究会过去的,愿她以后的生活会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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