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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视角下的感动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李利芳

  四川儿童文学作家李开杰90年代以来在少年小说领域默默耕耘。深切的人文关怀与童年生命体验是他创作的主体内容,质朴的平民视角与此相辅相成。
  叙事视角是作家价值立场的体现,李开杰所选择的平民视角,是他人本主义情怀的艺术客观化。作者通过这一视角在三个维度上展开叙述,一是底层儿童的生存状况;二是纯真童年成长历程的细节感动;三是成人介入儿童世界后所体认的道德生活的悲剧性与悖论性。
  
  一 长大了的“汤圆”
  
  对底层儿童生存境遇的关注是李开杰的文学追求,这构成他现实主义关怀的根本。走进底层孩子的生活世界,关切并耐心呈现他们“被遗忘”的生活状态,是作家这部分创作的特点。
  儿童文学家是童年生命的守卫者,李开杰自觉实践着这一审美理想,“汤圆”形象是这一实践的产物。“汤圆”是同名小说《汤圆》的主人公,一个以摸包为职业的农村少年,14岁便进了少管所。这是一个令人辛酸的成长故事。在创作时,作家致力于客观描摹主人公扬圆的生活经历和他平凡的内心世界。汤圆小学未毕业就被迫辍学,进城当了小偷,后来进了少管所。再后来汤圆长大了。他甚至还没有明白童年的意味,还没考虑未来,就已经长大了。一次性人生际遇的悄然改变,无限美好未来的断然丢弃,在“汤圆”普通而典型的人生轨迹中,我们慨叹“成长”的实有内涵。
  “小说对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深切关注,似乎依赖于两个重要的基本条件――社会必须高度重视每一个人的价值,由此将其视为严肃文学的合适的主体;普通人的信念和行为必须有足够充分的多样性,对其所做的详细解释应能引起另一些普通人一叫,说的读者――的兴趣。”比之成人,儿童是文学表现与服务的另外一个群体,而底层儿童所被关注的可能性更为低下。“高度重视每一个儿童的价值”这一理想还未实现,儿童文学家有义务与责任引领社会实现儿童观的全面解放。因此,普通儿童作为“严肃文学的合适的主体”就是一个有待拓展的文学话题。据实际生活情形看来,普通孩子生活的内容,信念和行为有着巨大的差异与充分的多样性,儿童文学家对此的解释任务是艰巨的。“汤圆”形象就是这种努力的-个结果。
  儿童文学是快乐的文学,同时又有社会认知与教育功能。儿童文学是孩子在社会实践之外重要的交互作用对象,它直接发生于孩子的精神范畴。通过阅读,儿童可以经验那些陌生的生活场景,感知大干世界的点点滴滴,丰富内心体验,理解并宽容他人,同时培植对社会的基本信任感,形成健全的人格。
  李开杰通过“汤圆”试图展现的是一种孩子的生活,这种生活真实存在。在汤圆走向歧途的过程中,外力(主要是家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如果汤圆能顺利读书,他的人生就是另外的结果。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被过早推向社会,在城市流浪摸包8个月,一步步误入歧途。从故事表层的警示意义来看,李开杰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这个问题以“文学性”的方式诉诸孩子与大人,特别是孩子,他们可以在故事的悉心讲述中观看同样是孩子的汤圆。“当代现实主义小说会帮助孩子扩展和拓深同情心,从一个新的视角来看世界。”李开杰实现了这一点。
  但《汤圆》的意义却绝不止于反映了一个社会问题,它是李开杰对人类生活的勘探。米兰・昆德拉说,“人的大地是无经验的地球”。我们都是一次性走过,行走的路径与看见的风景各不相同,但出发时的无经验却是共同的。生命的口袋最终被自己装满了不同的果实,甜的,酸的,涩的,苦的……如果跳出存在之境观看这一切,实在是令人惊异的现象。十多岁的汤圆在还没有为未来的人生之路穿好行装时,就满身伤痕地迎接了长大的仪式。尽管在痛楚的现实中有追悔、改过的念头,但汤圆还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了。在苦涩人生的咀嚼中守望着美好童年的若干记忆,生命失落与浪漫诗意背离而和谐地统一,人就这样尴尬地活着。小小的汤圆能说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吗?我们成人能够阐释得清楚吗?在少管所服四年刑期的汤圆第一天拿到语文课本时,翻遍全书也没有找到那首给予他童年浪漫感觉的诗篇《瀑布》,然后用了三个黄昏,他终于将这首淡忘很久却仍然喜欢万分的诗完整地回忆出来了:
  “还没看见瀑布,先听见瀑布的声音,好像叠叠的浪涌上岸滩,又像阵阵的风吹过松林。
  山路忽然一转,啊,看见了瀑布的全身,好伟大呀,一座珍珠的屏。千丈青山村着一道白银。时时来一阵风,把它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美的瀑布慰藉了汤圆幼小而伤痕累累的心灵,也震惊了我们。沉闷压抑的现实融合了清澈至纯的意象,调动了我们的生命体验。14岁的男孩汤圆,怔怔地坐在那里,沉浸在诗歌的意象宇宙里。他已经长大了。这就是我们在阅读的震撼中所知解到的小说的内在真实性。
  
  二 真切的童年生命体验
  
  儿童文学“世界”图景的展示都有恒定的语境――童年,儿童文学作家在多大程度上表现了童年世界的多样性.在多少可能性中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有机整体性,就是判断他创作风格与成绩的主要标准了。
  李开杰关注少年人“自我”的发展过程,他在颇具吸引力的故事情境中多侧面诠释了发展图式的内容――从-唯我性自我向人际性自我的过渡”的情状。抽象深奥的自我心理学内容一旦还原干具象的生活与文学则即刻变得清晰透明起来,面对作品中少年人灵动飞扬的生命体验,阅读感受的审美愉悦纯粹而深刻,“发展的自我”所具有的意义便获得充分的展示。李开杰以文学性抵达了对儿童世界的认知与揭示,他对真切的童年生命体验的潜心反映,是其儿童文学理念的审美具体化。
  女儿“睿睿”是这部分创作的视点中心,以她的生活视界构架作品的主体叙事,这种艺术选择很大程度是基于自然的现实生活,现实中女儿自在丰富的童年经验是触动作家灵感的最好动力。李井杰素朴地利用了这一资源,这种视点最显著的审美效果是浓郁的生活性饱含着真切的情感,使读者产生了阅读中的感动。感动之一在当代少年人“自我”的形成过程。这种过程就在从唯我性自我向人际性自我的过渡。在唯我阶段,儿童为自尊,自卑、自大所左右,一般不会考虑到他人的存在。这样的自我强调独立和分化,而非包容和归屑。人际性自我是一种共享的自我,他人在自我中占有极大的比重,这时的自我包含了众多的声音,而且关注他人发出的声音。作家在《睿睿和她的初三(1)班》中,对这个过程做了形象的演示。作品写的是睿睿班上发生过的那些可歌可泣,可圈可点的故事。这些故事均以一个主要人物或一起主要事件串连,百年奥运,实习老师小张,真诚的欢欢,能干的睿睿,自尊的张惠,流言的本相,主持人的风波,幼稚的三哥……都是生活细流中发生的故事,小小少年人的生活,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样子,令人感慨,啼笑皆非而又肃然起敬。生活的常态弥盖不了少年人心中激起的狂澜,正是在事件中,在社会性的文化存在中,在他人的关注中,孩子们窥见了自

己的灵魂。他们长大了,一直愧对欢欢,小心谨慎地希望弥合她心中的伤痕。好学的张惠被一次考试的大规模作弊打击了,从此郁郁寡欢,失去了对学业的一切热忱,最后也被同化了。人性在面对重要利益时的贪婪在孩子的世界里真实地存在着,这片原本纯净的森林被污染,我们甚至找不到元凶,直至它摧毁仅剩的一两个反抗者。准来维持人性的正义,个体如何联合他人去攻击另一些无辜的个体,这是人间关系的一个元问题。孩子们在自我实践中感触思考,被这个问题强力束缚而变得不自信……这样的故事在孩子们初三年级的生活中一幕幕上演。他们会逐渐明白,在庞大的生活网络中,每个人都是值得尊重的生命,自我的完善与发展永远不会是个人的事情,他人恒定地成为自我人格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是在共存中而获得自存的。
  “他人”生活在“睿睿”的世界里,“睿睿”也走进“他人”的生命中。后者的感动也是生活中耀眼的光束,李开杰记录了这样的场景。所谓成人,就是丢失纯真而变得复杂起来,这样的简单定义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社会上成年人的人格正在萎缩变小,李开杰力图在儿童的视域内矫正生活的这一滑稽面与荒诞处。于是,孩子的本真在成人冷漠的人际交往中活泛起来,为“川南的冬日”,“凉凉的秋夜”,甚至“黄昏”,这些冷色调的审美意象唤回了体贴与暖意。“爱是创造性的生命,是无穷的、明亮的和温暖的、有放射性的能量。”孩子将最自然纯真的爱给了大人,因此便又创造了一个世界。在《川南的冬日》中,一个对生活失去了兴趣与信念的人,是在女孩偶然的关心下彻底改变了生活态度,爱是川南冬日里的生命之光。小睿在“黄昏两小时”里走访了所有的邻居,幼稚的行为包藏着浓浓的真情,可惜多虑的大人太难跨越人与人之间咫尺的距离(《黄昏两小时》);成人世界养成的戒备心理已经是世间可怕的痼疾,不是一时可以消除的,它的丑陋粉碎了老人在“雪白的水横枝”上寄托于孩子的全部人间真情,最后老人用方方正正的墙将美丽的花隔离了世人,孩子的眼看到了这一切无奈(《雪白的水横枝》)……这一类小说是作家自我童真视角介入社会的结果,具有鲜明的批判性质。
  
  三 尴尬的“我”与难解的生活
  
  在李开杰的作品中,成人形象也是饶有趣味的艺术设置,如《雪白的水横枝》中的老人,《蒋大汉》中的蒋大汉,《川南的冬日》中的杨夹舌等等,这些成人形象丰满,是童年叙事结构重要的审美素质索。我们格外关注的是李开杰创作中那些以“我”的形态出现的成人,因为这类形象直接意指李开杰的儿童观,是作家儿童文学价值观的主要发言者。
  “我”在作品中的存在有两种形态:
  一是无形的“我”,他是作品的叙事者,但超然作品之外,鸟瞰着作品中的人生。比如《汤圆》,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以“汤圆”或“他”的叙述口吻描述故事,但阅读感觉申明明有个成人“我”的存在。这个“我”作为他者在观看汤圆的故事,虽没有在故事层出现,但却是作品审美结构层一个很重要的元素。“我”的观看视点、叙事模式、价值立场等,都是传递作品审美韵味的关键因素。这个隐身的“我”介于故事与读者之间,就像一个向导,带领观众欣赏风景,但显然他是有目的的。
  其次是有形的“我”。他明确出现在故事层,既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是故事的一个人物。这个“我”多数是老师或者家长,但无论身份何如,他都不同于一般的成人形象,他是孩童世界的发现者、揭示者、阐释者。他同情理解孩子,但又有明确的价值指向,更关怀那些不为人注目的平民子弟。这个“我”秉承平民化的价值立场,这与“汤圆”中的那个“我”是一致的,这是李开杰儿童文学创作的基本价值立场。
  深切关心孩子成长的“我”的时时在场,是李开杰儿童文学人文精神表达的主要方式。正是这个“我”,探求了一系列与儿童生活有关的意义事件,既试图在相关问题上为孩于的成长指明正确的思想路径与解决办法,也清楚地表达了对一些问题的困惑与无奈,更重要的是勘探了生活中某些层面的悖论存在,与无可解决的悲剧性。
  《那件事很平常》是一个触及少年早恋的题材。叙述者“我”在老师生涯中所遇到的一起在家庭甚至学校都会掀起轩然大波的学生早恋事件,最终被“我”巧妙地冷处理了,挽救了一个可能被学校与家庭抛弃的孩子。
  《复读生》也关注小人物。一个被视为坏孩子的复读生在女生张雪遭遇困难时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通过这件事赢得了同学的尊重,促使他在中考前彻底转变,努力学习,但终因5分之差与中学失之交臂。“我”目睹了这个孩子艰难的转变过程,以及不可挽回的无奈结局。“如果能进中学,谁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在假设中询问自己,不愿接受孩子未来的希望被剥夺的残酷结局。如果,如果……如果更多的人这样发问的话,那些导致孩子不能健全发展的不明力量就会被寻找出来,他们的未来就能好一些。
  《棋手江波》是关于一个孩子学棋的故事。因为“我”的重视与鼓励,江波对象棋的热爱与迅速取得的成绩令人惊讶,但也是因为“我”的疏忽大意,使得江波远离象棋。孩子是塑造培养出来的,成人在孩子的成长中扮演着太过重要的角色。
  正是在“我”平民视角的观照下,李开杰写下了一系列现实作品主义。在这个蕴藏着无限问题的儿童世界中,如果说有时他还能以教师的身份教育孩子们的话,倒不如说更多的时候他是尴尬无奈的。这种尴尬与对生活的难解在上述作品中已经表现出来了,但下面的两个作品则最为显著。这是因为这两个作品揭示了人类道德生活的一个重要现象,或一个典型特征。
  《母女深情》又是以“我”的教师身份叙事。罗小惠是“我”班上一个家境不好、身体瘦弱的女生,“我”尊重与关心这个女孩并赢得了她的信任。当“我”了解到罗小惠被她母亲冷落、生活处境艰难的现实时,强烈的义愤促使“我”去捍卫罗小惠的童年,在孩子面前激烈地责备了她的母亲。但意外的是,我的举动并没有换来孩子的感激,孩子的眼光中有乞求、有哀怨、有悲戚、有伤感而含义十分复杂,她在3天以后给老师交来一篇充满深情的作文《我的妈妈》。“我”出于善良愿望的行为,却严重地伤害了一颗在心中葆有圣洁母爱的幼小童心。
  尽管这是发生在孩子世界里的事件,但已经触及了人类道德生活的悲剧性与悖论性。“道德生活的悲剧完全不在于善和恶,上帝与魔鬼的冲突,这个悲剧首先在于一个善和另外一个善的冲突,一种价值和另外一种价值的冲突。”《母女深情》中发生的是两种爱的价值冲突,教师对学生的爱与孩子对母亲的爱,这两种爱基于不同的价值立场而冲突了。被卷裹在这种悖论中的“我”,只有悔恨与对罗小惠更深的尊重。“我”的尴尬处境引发了我们这样的疑问,面对孩子,成人究竟有多大的自由抑或是在何种可能范围内关爱孩子才能避免这类冲突,对此问题我们恐怕难以给出答案。
  在《善良之谈》这篇小说中,“我”又遭遇了更为逼问灵魂的事件。这是一起有关选送三好生的事件,当选的学生可以直接保送到重点中学读书,一次关系学生前途的机遇自然在班级、家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但无论面对多大的物质利益诱惑,在老师“我”的价值天平上,砝码已倾向了家境贫寒而读书刻苦的罗小惠,尽管在资格上应该是各方面表现都优秀的学生李洁。“我”的理由是李洁各方面的条件都优于罗小惠,她有更多的机会发展,而对罗小惠这就是无比珍贵的机会了。李洁终于在老师“善良之谈”的劝导下主动放弃了机会,表现了非常大度的风范,但也因此失去了在重点中学学习的机会。毕业后再次见面时,李洁坦诚地对“我”谈了自己的看法,“善良与同情是一回事,而公平竞争择优录取又是一回事。她还说她什么时候想起那件事都认为有种不是实事求是的味道。”“我”善良而无私的做法被李洁的道理攻破了,这是“我”平民化的价值倾向所遭遇的最严重的打击,它因偏离公平竞争的社会价值秩序而受到诘问。“我”在道德生活的悖论现实中困惑了,也自我否定了原有的观点。
  综观李开杰的创作,平民化的情感立场是其文学精神价值言说的主要范式。这种审美定位是作家对精神性和自律性的艺术本质的捍卫,它对商业化时代儿童文学艺术思想的浅表苍白化趋向无疑是有力的反拨。李开杰的作品呈现了一种朴实而完整的艺术形态,内涵着高度的人文关怀意识,拓深了现实主义儿童文学艺术表达的可能。同时,由于对人类生存境况不懈的勘探,他的文学关怀试图析解生活的难度存在,在每一部作品几近“无事”的结尾中,为读者留下了丰沛的人生“未完成性”的启示意义,去帮助成人与孩子对人、人际关系、人的潜能有一个完整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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