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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如何对待传统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汪民安

  对于艺术家来说,传统犹如空气,提供他生命呼吸的来源。就艺术而言,传统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链条――人们总是将艺术家置放在一个艺术链条中来衡量。一个艺术家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他处在这个链条中的某个核心环节,他决定了这个链条的编织方向。艺术史,就是这个不能中断的艺术链条的编织史。或许,我们可以说,所有的艺术家都是在创造一个作品,都是在源源不断地将一个作品进行不停息地复制、删削、改写、扩充、偏离、强化。所有艺术家都在围绕着一个作品――它是一个没有终结的作品――而殚精竭虑。谁能说自己完全从历史链条中脱身而出?谁能说自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绝对发明?传统,可以被艺术家故意地轻薄,但是决不会在他那里真正地销声匿迹。就此,卢梭说,“没有他人的帮助,谁也无法享受自己的个性”。
  问题是,后来的艺术家如何面对先在的传统?艺术史创造了一个巨大的传统――传统如此之巨大,以至于人们面对它们时,除了被这个传统所奴役,除了在这个传统内部自我重复外,常常束手无策。人们怀疑这个传统无法撼动,各种各样对这个传统进行改造和偏离的创造性枯竭了――没有新的艺术形式出现,没有对艺术史的否定,人们便干脆宣称,艺术终结了。实际上-各种各样的艺术终结论自黑格尔以来就此起彼伏。但是,艺术没有终结,绘画在今天也没有终结。每到终结论甚嚣尘上的时候,总是会有强有力的艺术家出现,总是会有强有力的艺术家在努力地创造新的传统,在将艺术史进行有力的改写,在重新自我立法。这些,都意味着艺术家要同先辈作战,要同传统作战。那么,艺术家将怀着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传统?
  我们已经看到了,艺术家不可能置身于传统之外,他必须面对传统。总结起来,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家面对传统有三种态度,这也将决定艺术家选择不同的创作途径,其中之一是将艺术传统,将传统中的经典,将整个传统生活,作为虔敬的对象。人们匍匐在传统之中,在这里寻找慰藉,传统是合法的权威,只有献身于这种艺术传统,人们才能侧身于伟大艺术的行列,人们是以对传统的重复的方式来侧身于这种传统中的。这里面杰出的艺术家的创作,就是试图将他仰慕的传统无限期地延续到未来,在此,每一次创作郡是对传统的回眢,都是对传统的一次致敬。这是第一种保守式的对传统的运用。传统有其不可企及的魔力,艺术家在无限地经验这种魔力,并且陶醉于这种魔力,这些人,用尼采的话来说,“他们因凝视过去的伟大而力量倍增、充满幸福。似乎人类生活是一件高贵的事。”有时候,对传统的虔敬还是为了表达对现实的不满,既对周遭的生活现实的不满,也对周遭的艺术现实的不满。在这个意义上,传统的虔敬者还是一些现实生活的拒斥者和逃避者,他们沉湎于过去而不期盼未来。
  第二种对待传统的方式,则是适当地利用传统要素。这些艺术家,不是完全被传统和经典所捕获,不是臣服于传统,而是将前人的东西巧妙地据为己有。那些伟大的传统,对他而言。是激发性的灵感,他们在传统中巡游一番,但并不沉迷其中,他们选择性地利用传统,选择性地挑选有刺激性的艺术要素。对他们来说,传统是他们进餐的粮食,而不是膜拜的圣像。他们承认传统的价值,挖掘传统中的营养成分,要将它转化为自身的力量,转化为艺术分娩的动力。传统就此变成了一种非常物质化的补品,它只有进入身体中才能切实地发挥作用。有一部分伟大的艺术家正是这样来利用传统和经典的一一传统和经典是他创造性的起源,他通过同传统的调情而受孕,诞生的却是自己的艺术之子。在此,传统,不是被全盘照收,不是被完全地固守和信奉,而是被挪用、被吸纳、被转化、甚至是被误读、被故意地误读、被创造性地误读,从而变成了艺术家创造未来的源泉。对于这样的艺术家来说,他们肯定会信奉歌德的话:“我痛恨一切只是教训我却不能丰富或直接加快我行动的事物。”这些艺术家的心头肯定也会像马尔罗所说的那样,“每一个年轻人的心都是一块墓地。上面铭刻着一千位已故艺术家的姓名。但其中有正式户口的仅仅是少数强有力的而且往往是水火不相容的鬼魂。”只有这些强而有力的鬼魂才是营养品,尽管是埋在墓地的营养品。
  还有一种激进地对待传统的方式――传统存在在他们那里,但是是作为反动的意象存在在那里的。对于这样的艺术家来说。已有的艺术经典和艺术传统,成为他们痛恨的对象,经典不是他们的营养,也不是他们的起源,而是他们的障碍,是他们的威胁。他们被这个艺术史威胁得太久了。这个艺术史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就此,他们要搬倒和埋葬这样的艺术经典。怎样来埋葬这样的传统和艺术经典?他们要和传统经典争斗,要和前辈争斗,他们要作艺术史上的强者和巨人。在他们看来,那些匍匐在传统脚下的人,是艺术史上的弱者。而他们这些强者。要竖立自己的地位,要创造出同传统艺术法则完全不同的法则,就此,他们要和前辈一争高低,要和前辈展开一场大战,这样的艺术家处心积虑的是消灭前辈和经典。不是自己作传统经典的俘虏,而是要将前辈作为俘虏,要毁灭前辈和经典,要故意地摧毁,要站在前辈和经典的对立面。强者要创造,但不是凭空地创造,这种创造同样要和传统发生关系,但这是一种摧毁的关系。强者的创造,是同传统的摧毁联系在一起的。在这个意义上,先有对过去的毁灭,才有对未来的创造,对未来的创造,就是以对过去的毁灭为基础的,这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毁灭和创造就此统一起来。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只有以这种方式统一起来。
  这种艺术史上的强者,为什么仇恨以至于要杀死经典和传统?弗洛伊德的解释是,如果父亲一直存活着的话,这些儿子都难以成为父亲,儿子总是处在父亲的阴影下而难以自主。艺术家中的强者,正是艺术史上的杀父者。作为艺术史的儿子,这些强者诞生于艺术史这个父亲,但又要将父亲杀死,他来源于父亲,但仇恨父亲。要想自己成为立法的父亲,就要杀死先前的父亲――所有伟大的强而有力的艺术家,无不怀有杀死父亲这一隐秘的愿望。充当一个杀父者――只有如此,他才能奠定自己的位置。不过,吊诡的是,这个杀死了父亲之后的新父亲,又要被他的儿子所杀死。他成为一个父亲,自己立法,自己成为艺术史的一个强者,自己创造出一系列的艺术史上的徒子徒孙,但最终,他又要被这些徒子徒孙杀死。一个父亲被儿子杀死,儿子又被孙子杀死――艺术史,就是这样一个不断地杀父的历史。这个杀父的历史。也是一个新生的历史,一个创造的历史,一个艺术史不断地自我强化、自我丰富的历史。
  我们也只是在这三种对待历史的方式上来看待今天的艺术经验。有一种尊古的艺术,有一种用古的艺术,还有一种反古的艺术。这仅仅是就艺术史的层面而言的。我们还必须相信,无论是哪种艺术形式和艺术家类型,总是和他们置身的时代有关的。大体而言,尊古的保守派不喜欢他们的现实,不喜欢他们的时代,或者说,不愿意直接同他们的时代发生关系,他愿意生活在过去的尊严中。用古的挪用派,喜欢他们的时代,他将自己牢牢地植根于自己的时代,传统和经典只是为了今天而有用的,或者说,传统和经典被激活完全是基于今天的考量的。传统和经典成为营养品,主要是为了滋养现时代的。反古派则差不多是些未来主义者,这些未来主义的杀父者,不仅要杀死传统,而且藐视现在,他们将自己的狂妄野心置放在将来。他们为未来而活,为艺术的将来立法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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