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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断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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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教育部组织编写的最新版本《普通高中教科书语文·必修(下册)》中,第一单元的第一篇课文是选自《论语·先进》的经典篇目《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以下简称《侍坐》)。该篇文章无论从思想性、可读性还是从教学的典型性上来说,都有极高的价值,但教材对该篇结尾处的断句的处理却值得商榷。
   首先来看教材对此处断句的处理: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唯求则非邦也与?”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则非邦也与?”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这种断句方式显然认为曾晳在侍坐结束后问了孔子三个问题,孔子逐一进行了回答,即此处有“三问三答”。表面上看,这种处理确实使得文章句式结构协调,跟《论语》简洁的语录体文风也非常吻合,但在逻辑上却非常生硬。
   首先,从发问的角度看,曾皙的第二、三两问显得异常突兀。文章专门提到,当子路“率尔”表述完自己的想法之后,“夫子哂之”。由于前文有明确铺垫,曾皙的第一问“夫子何哂由也?”是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但是,当孔子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曾皙又抛出了“唯求则非邦也与?” “唯赤则非邦也与?”这样两个奇怪的反问句,让人费解。说这个问题奇怪,原因有二:
   其一,从问题本身来看,该问题毫无价值。西周有八百诸侯,即便现在史料匮乏,能够发现的也不下一百余国,许多小国亦如当今村镇大小。因此,冉有所说的“方六七十如五六十”的地方,无论从语境还是从事实上都可以看成“邦”无疑,而公西华更是直接点出“宗庙之事”,因此这两个问题完全没有探讨价值。
   其二,从发问的角度看,这个问题并无出处。当然有人会说,后面两问不是普通疑问句,而是一个反问句,并非真是在探讨国家与面积的关系问题。诚然如此。但问题是,既是反问,则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对他人表述有不理解或不赞同之处。曾皙的反问是否符合逻辑呢?难道孔子的话有暗示冉有和公西华所述与“国”、“邦”无关?显然没有,而孔子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更证明其毫无此意。更何况,孔子在回答曾皙关于他为何“哂由”的问题时很明显是在强调“其言不让”。因此,就算曾皙继续发问,也不应从“国”与“邦”的角度,而应该从“让”与“不让”的角度继续深入,这才算把握了话题核心。
   其次,从对话的角度,这样的对话既无礼又无趣。“难道冉有所讲的不是国家吗?”“你怎么知道冉有讲的就不是国家呢?”“难道公西华讲的就不是国家吗?”“你怎么知道公西华所讲的就不是国家呢?”这样的对话是非常值得怀疑的——两人都秉持着同样的观点,却又都用反诘的方式来问询或回答对方,不得不说是有些无礼了,更何况这种对话还是发生在圣哲孔子和其赞赏的弟子之间?当然更重要的是,如前文所述,两人所讨论的话题并无质疑或探讨价值,这样的对话对于惜字如金的《论语》来说,更无存在的必要。
   再次,孔子对第三问的回答,明显有画蛇添足的嫌疑。面对“唯赤则非邦也与?”这样一个简单又纯粹的问题,孔子一句“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即已了然(孔子对上一问的回答就是如此),但缘何又多加一句“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按照文章翻译,此句的意思是:如果公西华只能做小司仪,谁又能做大司仪呢?我们不禁要问:这跟曾皙此处所问的“唯赤则非邦也与”的问题并非同一个话题,孔子额外加上这样一句赞赏公西华的话的目的何在?如果公西华的谦虚值得赞赏,那冉有是不是也应该赞赏一下?
   总之,这样的断句导致整个对话话题零散,逻辑不清。两人对话从孔子笑子路的不谦虚开始,继而转到冉有和公西华是否在谈论“国”、“邦”的话题,在最后关头又将话题转到对公西华才华的肯定及其谦虚态度的赞赏。虽只短短三个问答,但主题飘忽不定,逻辑滞涩生硬。
   由此,我们再看此处另外一种断句处理方式: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这里将第二个“曰”之后的全部内容断为一处,即由“三问三答”转为“一问一答”。这样一来,便可讲得通了:
   孔子想表达什么?孔子其实早就看出了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人所谈的共同点,那就是“为国”,于是孔子便想以此来作一个横向比较,这样就能让冉有、公西华的“为国以礼”和子路的“其言不让”形成对比,进而说明“哂”的原由。简而言之,孔子说这段话的目的就是借此表达自己的政治理念——为国以礼。
   为什么孔子会转移话题、自问自答?原因很简单:转移话题只是表面,关键的是因为冉有、公西华二人的“礼”“让”使得二者的表述比较含蓄,显得有些不太像“为国”这样的大事,而一旦偏离“为国”这个大前提,孔子的理念便表达不清了。于是孔子想以自问自答的方式,挖掘二人含蓄表述背后所传达的共同理想:即在“为国”上有所作为。而这样的自问自答,既排除了无礼的对话嫌疑,也展示出孔子敏锐的洞察力,更能通过一连串的反问让孔子的阐释更有说服力。这样一来,无论从逻辑上还是语气上都变得顺理成章。
   为什么最后“画蛇添足”,赞赏公西华?其实,当我们按照这样的断句来理解文段的时候,这个问题本身便已经不是问题:此处完全可以理解成孔子想用公西华的“让”和子路的“不让”凸显二人的对比,以此作为回答“哂”由的原因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当然不可否认,无论是基于哪种断句理解,孔子最后一句称赞公西华的话语都显得有些不自然,至少从逻辑上没有必要——孔子完全可以不必說这句。
   在此,我愿提出一个新的理解:孔子所谓“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并非对公西华的赞美。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这句话:如果公西华想做的(宗庙祭祀方面的事)是小事,那谁还能想到比这更大的事呢?即,此处不是赞美公西华的谦虚,而是强调即便公西华如此谦虚,他所阐述的理想仍然是与“为国”有关的大事。这样一来,孔子连用五个反问句的目的便是统一的,就是证明冉有公西华二人和子路一样都是在谈“为国”之事。这样一来,孔子整个句子的逻辑也就贯通了:即便像公西华说得那么谦虚含蓄(冉有、子路更不用说了),但实质上他们都是在探讨“为国”的大事。而“为国”需“以礼”,冉有、公西华都做到了(所以没有笑他们),子路没有做到,所以我笑他。由此,孔子完美的回答了曾皙“何哂由”之问,并且一并点评了冉有和公西华。
   此外,从形式上推论,《论语·先进篇》共26章,此为最后一章。而除此章之外,其余各篇凡是更换说话者,无论语句长短,均有“曰”字加于前,无一例外。就此一篇而言,虽有孔子“求,尔何如?”“赤,尔何如?”“点,尔何如?”三句句首未加“曰”字,但其语气、话题切换极其明显且规律性极强,不至产生歧义。而此处,既无明显语调变化,又没有“曰”字加在前面,我们亦可推断此处本无更换说话人的意图。
   其实,关于《侍坐》一文结尾处的断句历来就有争议,但大致归结起来无非上文所述的两种:“三问三答”和“一问一答”。中华书局出版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郭锡良等先生编著的《古代汉语》中册皆持“三问三答”说。统编版新版高中语文教材选自中华书局2006年版《论语译注》,即从此说。而王力先生及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均持“一问一答”说。值得注意的是,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在此文第32条注释中专门对此处断句作出解说:“‘唯求……’‘唯赤……’两句同为孔子先从反面发问之词,然后加以说明。”这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对此处断句的着力点画,只是遗憾其并未交代原由。
   综上,“三问三答”说仅在形式上符合《论语》简洁的对话文风,但从逻辑、语气、思想上均有很多问题,而“一问一答”说则更符合孔子一贯思想,使得文章气脉贯通。故此认为,统编新版语文教材应将《侍坐》结尾处的断句由“三问三答”改为“一问一答”。
  崔伟元,山东省滨州实验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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