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沉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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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尘星海
(接上期)
天已大亮，彩虹初现。
她醒来，忽然心神一紧，条件反射性地去抓身侧的长剑。长剑还在。
“我在这火中加入了能助安眠的安息香，所以你昨夜睡得很好。”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转头看他，眼眸波澜不惊：“雨已停，你为何还不走?”
“我在等姑娘醒来。”
她默然，抓起长剑起身离开，背影单薄，却姿态决然。青裙飘曳，更显出她的瘦削；宽大的衣袂被风吹成飞天的飘逸，仿佛要随风而去。
楚含笑收住笑意。不知为何，他总觉她整个人散发着寒凉之气，特别是那双眸，眼底仿佛压抑着极为深刻的哀伤，如那冰封河面下流淌不息的河水。
其实，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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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很烦恼。除开仇恨，能够让她烦恼的人和事的确不多，而这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偏偏是其中一个。
停步转身，她锁眉望着三步之遥的楚含笑，明明是谪仙股出尘的人物，怎么会做这种死皮赖脸的事?强捺住冲动，她冷冷道：“不知楚公子一路上跟着我究竟有何见教?”
男子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唤我含笑便好。在下与姑娘恰好同路而已。”
“是么?”她挑眉，“莫非楚公子也要去浮月山庄?”
“正是。江湖第一庄――浮月山庄庄主五十大寿，在下应邀前往贺寿。姑娘既然要去浮月山庄，不如与在下一路前往，途中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楚公子好意。不过，男女授受不亲，难道楚公子不怕旁人的风言风语?而且你我一面之缘，相互照应怕是谈不上!”
“清者自清，何惧之有?”
“你可知我是谁?”
“在下不知。”
果然是个呆子――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音色淡淡，听不出悲喜：“我叫柳青颜。”她不再说话，天光在她身下投射出长而浓重的暗影，模糊了表情，亦是心情。
她在等，等他同旁人一般转为厌恶惊怕的神色，然后立即转身撒腿就跑。
可是楚含笑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悠扬、缓慢：“哦，原来是柳姑娘，久仰。”
柳青颜略带惊异地望着眼前这男子：人概这个人真是个呆子，大概长期煎药被熏傻了!
“你从未听说过关于我的传言?”不，不可能，楚含笑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听过柳青颜的恶名。
她含笑笑容依旧和煦，却字字清晰：“我所认识的，不过是你罢了。”
柳青颜微微有些恍惚，因为从未有人这般告诉她……深深地望了男子一眼，她率先转身，留下一句低低的话语：“走吧。”
男子微笑着跟了上去。他们并肩而行，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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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颜终于了解到楚含笑的佛医之名是多么恰如其分。这不长的一段路上，他居然抓紧时间医治了两个人，却没要过半分报酬。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治病治出瘾来了，就好比中了毒瘾、酒瘾……
此时，那呆子正耐心哄着一个哭闹着不肯喝约的孩子。他笑得和蔼可亲，柔声道：“不哭，这药中已加了糖，不会太苦的。”柳青颜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心想一个大男人整天这么温温柔柔的，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孩子面前，眼睛盯着孩子鼻涕和眼泪混合着的脏脸，只漠然地说了两个字：“喝药。”然后转身离开。
孩子先愣了一阵，停止了哭泣，然后抢过楚含笑于上的药碗，一边看着柳青颜清瘦的背影，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好像生怕喝慢了，这比药还恐怖的姐姐会对他作出什么不利的事来。
楚含笑嘴角微扬，看了柳青颜一眼，又转向身旁同样吓呆了的老人，对他交代了一番，才再次上路。
日近黄昏，暮色四合，天边被浓重的金色所浸透。晚霞在天边绚烂流连，仿佛天堂着了火。
楚含笑突然开口：“柳姑娘，我好像从未见你笑过。”
“我们很熟么?”其实自从当年之事后，柳肯颜便再没笑过。她亦不明，为何这男子总是笑得一脸温暖，纵使世界寒冷刺骨。
“不笑怎么熟呢?”
“我们有必要熟么?”柳青颜说完便加快了步伐，假装没有听见身后淡淡的叹息。
明月夜，星凉如水。月色如霜降临地，逶迤出一片清辉。
浮月山庄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周围一片辉煌。
空气中浸透了檀香的气息。楠木桌上摆着锦州美酒与宁窑玉瓷器，象牙筷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浮月山庄不愧为江湖第一庄，排场真大。柳青颜冷冷地看着宴会上觥筹交错，眉间凝聚了一抹阴霾。身旁的楚含笑仿佛察觉到了她情绪的起伏，向她安抚一笑。柳青颜眉间的郁结渐渐淡去，却又随着渐近的脚步声重新聚拢。
一位老者身着褐色锦缎长袍，端着酒杯缓步而来，正是浮月山庄庄主――林延策。说起这林延策，可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他以弱冠之年接掌浮月山庄，凭借隐忍和干练将浮月山庄捧上江湖第一庄的高位。人们仍旧津津乐道的，是十五年前他率领正道人士围剿了邪道老窝洛云楼，使浮月山庄声望更上一阶。
林延策面容清瘦，颌下蓄须，双眸狭长，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热络：“久闻楚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到底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楚含笑起身施礼，神情谦和：“林庄主过誉了，在下愧不敢当。此次特地前来为您贺寿。”
林延策闻言，笑道：“楚公子一身医术妙手回春，悲悯天下疾苦苍生。怎能说是过誉呢?”他眼神一转，才注意到楚含笑身旁这神色淡然却眼含讥讽的青衣女子，不禁眉间一拢，“敢问楚公子，这位是……”
“这是柳姑娘，在下的朋友。此次亦是来为您贺寿的。”
“原来是楚公子的朋友，那可千万不能怠慢，请。”林延策将酒杯举起，仰首一饮为尽。狭长的眸中却掠过一抹幽暗的色泽。
待三人同时将杯中酒饮尽，林延策道：“我该去看看别处了。楚公子和柳姑娘不用客气。”他转身要走，背后却传来柳青颜清寂的声音“林庄主，我想问你一件事。”
林延策回首疑惑道：“不知柳姑娘要问老夫何事?”
柳青颜定定地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二十年前，你所做之事，可曾后悔?”
“不知柳姑娘所指何事?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定是不悔的。姑娘怕是有几分酒意了，哈哈。”林延策干笑几声，到别处去招呼客人了。
楚含笑关切地问道：“柳姑娘，你怎么了?似乎与林庄主有什么过节。”
柳青颜忽然抬首，语气平静：“多谢楚公子关心。青颜无事。不过是略感不适罢了，先行一步，告辞。”
“不适?”楚含笑伸手欲去搭柳青颜的脉，可她一个旋身轻巧避开。他正要去追，可被慕名走过来敬酒的人给缠住，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们，心却随着那单薄的身影离开了这满室浮华：“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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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出了事。
楚含笑轻叹，蹲下身来细细检查着这具尸体。死者是男子，身着黑色夜行衣，咽喉处一剑致命，血凝固成紫黑色；其余地方没有任何伤痕。一把剑放在死者身边，上面未沾任何血迹，料想应是死者的；周围却无明显的打斗痕迹。按照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是昨晚
子夜时分。
他起身，对着身旁一脸凝重的林延策道：“请林庄主宽心，在下定将尽力协助庄内查明真相。”
闻言，林延策的脸上去了一抹忧色，但眉头依然紧皱：“唉，老夫的五十大寿，居然在浮月山庄内出了这种事……”
“可否请林庄主回忆一下，昨夜子时谁不在筵席上?”
“子时?”老者细细思索了半晌，才道，“昨夜筵席上人太多，老夫记不住。”
楚含笑转向当时守夜巡逻的守卫：“你那时身处何地?在干什么?”
守卫支支吾吾：“小的喝了些酒……不觉就……就睡了。”
“睡了?”林延策大怒，“废物!一群废物!你们以为浮月山庄养你们就是让你们白吃白喝睡觉吗?!”
“请林庄主息怒。你睡觉之前做过什么么?”
守卫被林延策责骂，更是吞吞吐吐：“小的……酒后口干……喝了……点水才睡下的。”
“请把你喝过水的杯子拿过来。”
楚含笑专注打量这只白瓷杯，突然，眼神一凛，白瓷杯沿上沾了一点白色粉末，若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他又拿起静静躺在地上的剑，此剑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剑柄上刻着一个形状奇怪的图案，看上去像是一朵云。而林延策看到那个图案时，神情不易察觉地一惊。
楚含笑缓缓道：“若是林庄主不嫌弃，可否将此案交付于我?我定将全力以赴将其查个水落石出。”
林延策轻捻颌下长须，不动声色地笑道“那就有劳楚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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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星辰细碎，在墨蓝的天幕上铺开一条璀璨的星河。女子独立于苍茫夜色中，长发融入暗夜，一袭薄裙随风拂动，沐浴在月华之下的背影无比萧荒，透出一丝平日里无法触及的寂寞伤痛，宛如一道狭长的伤口，孤单得让人心惊。
楚含笑缓步而来，静静凝视着她，那么远又那么近。一瞬间，他竟然想起“为谁风露立中宵”这般酸甜入骨的诗句来。
他垂下眼帘淡淡地笑。
似是觉察到他的存在，柳青颜猝然转身，神色比往常更为疏冷：“楚公子?”
“我见今日月色尚好，便来此处赏月。柳姑娘又为何未去安歇呢?”
“我想，这是我的事吧!”她冷然道。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他依旧笑得清雅无比，浑然不在意她的冷漠，“不如我们一起赏月，可好?”
“我要去安歇了。”
“柳姑娘。”楚含笑轻柔道，“天渐寒，夜露重，以后出来时记得加衣。”
柳青颜步履凌乱，飞快离开。她想逃，逃出这一片令人沉溺的温柔和暖之中。她怕自己沉溺进去忘却了娘临死前不瞑的双眸，忘却了自己身上背负的沉重。所谓情爱，于她而言，是件太过奢侈的事情。
男子见她渐渐隐入夜色的身影，只是轻启薄唇淡淡叹息。那声叹息随着夜风弥散在浩瀚无际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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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浮月山庄悲声一片，全庄上上下下一片缟素，仆役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原因无他，浮月山庄庄主――林延策，今早被人发现死在房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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