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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武帝的悼亡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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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汉武帝的悼亡作品乃其为悼念李夫人而作,是我国帝王文学中少有的言情之作,不仅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而且呈现出同时代文学作品少有的私人性特征。此类作品的产生得益于汉武帝多情、感性且勇于创新的性格,身居至尊之位的超脱以及对楚辞作品的借鉴,并最终奠定了他在悼亡赋、杂言诗创作上的先驱地位。
  关键词:汉武帝 悼亡 李夫人
  汉武帝是我国封建时代少有的雄才大略之主,西汉王朝在其任内走向鼎盛。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位颇有作为的帝王,却写有一些感情真挚缠绵的悼亡之作。与汉武帝的其他作品相比,这些作品无疑更富于文学价值。本文旨在介绍和分析汉武帝此类作品的写作背景和主要宗旨,并借此探讨其在文学史上的影响。
  一、汉武帝悼亡之作的思想内容
  所谓“悼亡”,本指悼念去世之人,但在中国文学史上,“悼亡”实际上被赋予特定的含义,即悼念自己去世的配偶。以此概念比照,汉武帝的悼亡之作仅存班固《汉书.外戚传·孝武李夫人传》所收录的《李夫人歌》与《李夫人赋》两篇作品。班固认为,这两篇作品皆为汉武帝悼念李夫人而作。
  据班固《汉书.外戚传·孝武李夫人传》记载,李夫人本是宫中的一名歌伎,因美貌善舞受到汉武帝宠幸。她为人明智,深知后宫嫔妃“色衰而爱弛”的悲惨命运,故而在病重期间,数次以“久寝病,形貌毁坏”为由,拒绝与汉武帝相见。班固还在本传中借李夫人之口,对其拒见汉武帝的行为作了一番别有深意的解读:“所以不欲见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此种在今人看来并不纯粹的爱情,却足以让汉武帝刻骨铭心。由于記住了李夫人最美丽的样子,汉武帝在李夫人去世后,对之念念不忘,甚至还一度通过方士叫魂的方式,试图与之相见。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汉武帝写出了《李夫人歌》和《李夫人赋》。
  《李夫人歌》乃汉武帝通过方士李少翁为李夫人招魂时所作,只有短短的三句,却饱含深情:“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齐地方士李少翁投汉武帝所好,自言能作法招回李夫人的魂魄。《汉书.外戚传·孝武李夫人传》记载了这一刻意营造朦胧感的仪式表演:“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此种只可隔帐远观,不能上前辨识“好女”身份的招魂仪式难免让汉武帝生疑,所以他在诗的开篇即写“是耶?非耶”,将自己急切而又疑惑的心情展露无遗,也足见其对李夫人的思念之深。“立而望之”,是写自己惊讶和疑惑之余,已不能安然坐观,只能试图通过站着观望的方式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末句“偏何姗姗其来迟”中的“偏”,同“翩”,与后文的“姗姗”一样,都是写李夫人魂魄脚步的轻盈和姿态的美妙。此时,沉溺于刻骨相思的汉武帝已宁愿相信站在对面帐中的“好女”就是李夫人。“何姗姗其来迟”,是在埋怨李夫人的魂魄来得太慢,直抒胸臆地表达了自己着急与之相见的心情。
  汉武帝的《李夫人歌》虽然只有短短三句,却将自己参加招魂仪式时的心理活动刻画得细腻真切,也生动地反映了汉武帝多情、执着的一面。在写完此诗之后,汉武帝自觉仍不能排遣心中对李夫人的思念,于是又写下了《李夫人赋》。
  在赋的开篇,汉武帝就写道:“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棵绝而不长。”这直抒胸臆地表达了他对早逝李夫人的痛心和不舍。“秋气僭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由于心中哀痛,眼前的景色也为之萧瑟,零落的“桂枝”不正如早逝的李夫人吗?逝者一去不回,生者只好寄希望于梦中相会,于是汉武帝构想出自己在梦中与李夫人相会,复又分别的情景:“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由欢乐的梦境再次跌人残酷的现实,内心的痛楚更增几分。“何灵魄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汉武帝不说自己难舍与李夫人的魂魄分别,反说李夫人的魂魄徘徊不愿离去,曲尽其妙地表达了其内心的眷恋之情,而如“思若流波,怛兮在心”般以流水比喻思念的句子,精妙贴切,不禁让人想起建安诗人徐干的名句:“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在总束全篇的乱辞部分,汉武帝再次抒写了李夫人的早逝给自己和其他至亲带来的巨大伤痛,感情真挚动人:“弟子增欷,海沫怅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己兮。”李夫人至亲们的哭泣无疑使得汉武帝更加哀伤,也将其视线拉向了生者。“倒栗不言,倚所恃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此处汉武帝能够想爱人之所想,承诺将善待李夫人的至亲,足见他对李夫人的一片深情。
  由以上分析不难看出,汉武帝的悼亡之作不仅感情真挚,而且表现出同时代文学作品所少有的私人性特征,也即袒露出当时劝百讽一的汉大赋、针砭时弊的政论散文以及经天纬地的史传散文所不具备的纯粹私人情感。明人茅坤在评价汉武帝此类作品时说:“读诗赋,亦绝古今者之作。”
  二、汉武帝悼亡之作的创作因由
  汉武帝之所以能够创作出上述与众不同的作品,除却自身学识渊博并热爱文学创作的因素外,尚有以下原因值得注意:
  首先,汉武帝受到了楚辞的熏陶。汉皇室源自楚地平民阶层,其时民间“多乐楚声”。自汉高祖刘邦开始,汉朝皇室即流行以楚声言志,汉武帝自然也不例外。《文心雕龙·辨骚》说:“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由汉武帝《李夫人赋》及《秋风辞》《瓠子歌》等作品采用骚体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对楚辞(尤其是《离骚》)的喜爱。受屈原人格和文学魅力的感召,加之自身遭遇的坎坷,与汉武帝同时代及其之前的汉代文人多有仿写楚辞作品以抒发个人哀怨者。此种秉承屈原“发愤以抒情”宗旨的文学创作,几乎已成为汉代文人表达自身政治情感的惯用手段。不难想见,汉武帝此类抒发自身私密情感的悼亡之作也是受到了这一创作风潮的影响。
  其次,汉武帝超越了当时的意识形态。在汉武帝创作《李夫人赋》之前,汉代文人创作的骚体赋虽然也以抒发个人隋感为旨归,但主题多集中在与社会政治密切相关的悲士不遇、全身远祸以及行旅述怀等方面,能够如《李夫人赋》般直抒儿女私情的作品则极为少见。这是因为自春秋末年以降,士人阶层就基于自身的价值传统而对文学做出了有益于社会政治的期待,所以他们于作品中所表达的喜怒哀乐也常常是围绕社会政治展开的。相对于当时那些喜怒为个人政治前途所左右的文人士子而言,身为最高统治者的汉武帝完全可以摆脱这层束缚,故而也就有更多余暇将个人的注意力转向私生活方面,并最终创作出无意于经世致用的《李夫人歌》和《李夫人赋》等作品。   第三,汉武帝的性格有多情、感性的一面。汉武帝之前的帝王虽然也能在很大程度上摆脱意识形态的束缚,却很少有人能够创作出表达诚挚爱情的作品。汉武帝多情、感性的性格是促使其J悼亡之作产生的又一重要原因。汉武帝一生宠幸过的女子很多,为人们所熟知的就有陈阿娇、卫子夫和钩弋夫人等。除了在幼年时就传出“金屋藏娇”的佳话外,汉武帝对皇后卫子夫的宠幸甚至引发了民众“卫子夫霸天下”的妒羡。可以说,汉武帝对其中意妃嫔的宠爱有时是无以复加的。与上述女子有所不同,李夫人又恰好在最受汉武帝宠幸时病逝,侥幸逃脱了“色衰而爱弛”的悲惨结局,故而多情的汉武帝对她的思恋之深也就可想而知了。《李夫人歌》与《李夫人赋》正是汉武帝表达此种思念之隋的产物。
  最后,汉武帝乃开拓创新之主。应劭《风俗通义·皇霸》评价汉武帝说:“世宗攘夷辟境,崇演礼学,制度文章,冠于百王矣。”身为一代雄主的汉武帝,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都有着兼容并蓄、开拓创新之舉。此种兼容创新的思想意识在他的文学创作上也有所体现:一方面,汉武帝在作品数量上远超前代帝王,除了写有本文所论及的两篇悼亡之作外,尚创作有多篇不同风格的巡游诗和诏策;另一方面,汉武帝的巡游诗和诏策同样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以其超凡出新的风貌受到后人赞赏。这足以说明汉武帝在文学创作上的锐意求新。阮阅《诗话总龟后集·评史门》批评汉武帝说:“为赋以伤悼李夫人,反复数百言,绸缪恋缪于一女子,其视高祖岂不愧哉!”,此等迂腐之论恰恰映衬出《李夫人赋》在帝王文学中别树一帜的地位。由此看来,汉武帝悼亡之作的产生也得益于其自身所具有的开拓创新精神。
  三、汉武帝悼亡之作的艺术成就
  班固《两都赋序》说:“至于武、宣之世……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故言语侍从之臣……朝夕论思,日月献纳。而公卿大臣……时时间作……而后大汉之文章,炳焉与三代同风。”此足见汉武帝在文学上的倡导之功。作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汉武帝于文学上的探求,必然对当时乃至后世文人的文学创作产生不可小觑的影响。具体到汉武帝的悼亡之作上,其艺术成就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汉武帝是我国悼亡赋的开创者。虽然以悼亡为主题的作品如《诗经》中的《绿衣》《葛生》等,在汉武帝之前已经出现,但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是诗歌。汉武帝的《李夫人赋》应当是首篇以赋为形式的悼亡作品。不仅如此,《李夫人赋》的写作手法也为后世诸多文人所借鉴。马积高先生认为,该赋乱辞部分所采用的虚实相间写法“为后世悼亡之作所祖”。汉武帝之后,不少作家开始从事悼亡赋的写作,如西晋潘岳写有《悼亡赋》,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写有《伤宣贵妃拟汉武帝李夫人赋》等,悼亡也逐渐成为我国古代赋作的重要题材。
  其次,汉武帝是推动西汉诗歌体式由诗骚体向杂言体过渡的勇敢实践者。汉武帝所在的时代是一个诗歌体式发生演变的时代。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讨论这一时期的文学盛况时曾经指出:“诗之新制,亦复蔚起。《骚》《雅》遗声之外,遂有杂言,是为‘乐府’。”也就是说,当时诗坛除了有四言体诗和骚体诗外,也开始出现了杂言诗。汉武帝的《李夫人歌》就是一首短小精悍的杂言体歌诗。鲁迅先生认为该诗“殆即所谓新声变曲者”,明确肯定了此诗所具有的创新性。以汉武帝的地位之尊,《李夫人歌》不难对当时文人的诗歌创作产生影响。龙文玲认为,杂言诗正是在汉武帝统治的后期才开始普遍起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汉武帝的《李夫人歌》又堪称我国杂言诗创作的导夫先路者。
  综上所述,汉武帝的悼亡之作既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准,又呈现出鲜明的私人性特征,是我国帝王文学中少有的言情之作。这些作品也以其创新的风貌和强大垂范作用对后世文人的创作产生了不可小觑的影响,奠定了汉武帝在我国悼亡赋和杂言诗创作方面的先驱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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