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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旬经济学家与七旬公益泰斗的倾情论道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本刊编辑部

  这边是经济学大家,那边是公益界名宿,两位智者对话,会是怎样一种场景?82岁的茅于轼,72岁的商玉生,在他们身上,有着极其相似的气质,慈眉善目、温润如玉,善良和蔼写在两张微笑的脸上。和声细语,却又丝丝入扣,行云流水一般,让聆听者仿佛饮了一坛醇酒,说不出的舒服,道不明的回味。
  不久前,在本刊朱敏总编的主持下,这对泰山北斗于茅老家中倾情论道。谁能把这当成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逢?就像多年神交的老友,他乡偶遇的故知,以他们往常各自习惯的方式,在思想的灯塔里漫步,轻轻踏出空灵的足音。
  
  理性的力量
  《新经济导刊》:提起公益慈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道德,而这二者都是我们目前的社会所缺少的,不知二老怎么看待慈善和道德的关系?
  茅于轼(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理事长):慈善和道德有一个共通点:同情心。道德的出发点就是同情心。反过来讲,破坏道德就是缺乏同情心。所以,道德是一种没有契约的、不成文的公共服务。
  慈善则是利他利己的。只要真正帮助了贫困的人,就算有其他目的也没关系。没理由要求做慈善的人有多崇高。把做慈善的要求提得太高有什么好处?大家都不敢做慈善了,最后倒霉的是谁?穷人。
  商玉生(公益界泰斗,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秘书长):慈善是道德的一个底线,是公民应有的一种最基本的意识和理念。现代社会还有一个东西很稀缺,那就是信仰。慈善和信仰不大一样。在西方,宗教教育对慈善的影响很大。几乎是在宗教理念的教育下,西方人做了很多信仰方面的慈善活动,所以,西方国家里宗教人士在公益活动中所占的比例相当大。
  当我们深入挖掘中国的传统文化时,会发现它也有着慈善的一面,但总是没有西方宗教信仰的力度那么大,所以,现在是一个信仰的“真空时代”。在这个时期,如何从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挖掘慈善的理念,推动慈善事业的发展,这恐怕也是当前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茅于轼:慈善可以从信仰出发,也可以不从信仰出发。如果不信宗教,也没有信仰,可不可以做慈善?我认为完全可以。不过相对困难一点。对广大老百姓来讲,宗教信仰非常有力量,个人用不着去问是非。所以,慈善可以分两种:一种是宗教信仰慈善,一种是理性慈善。当然,宗教慈善的力量远远大于理性慈善的力量,这早已被事实证明,例如台湾的佛教慈善就做得非常成功。
  
  全民的基础
  《新经济导刊》:目前,富人做慈善的很多,而普通人做慈善的相对较少。在当下贫富差距悬殊的现实面前,如果提倡全民慈善,会不会缺乏基础?
  茅于轼:其实每一个阶层都有做慈善的能力。富人们多出点钱,穷人们少出点钱,这都是慈善。所以,做慈善不一定限于富人,应该是全民做慈善。据说,美国的公益捐款主要不是靠企业,而是靠老百姓。如果大家每个月都捐点钱,加起来数量就非常大了。
  中国的情况不同于美国。过去中国没有富人,百分之百都是穷人,现在的富人以前也都是穷人。可以说,中国的富人是暴富起来的,其中既有文化素养高的,也有很普通的。面对这样一个成分复杂的富人阶层,动员他们做慈善就很困难。而发达国家有一个传统:有钱人肯定要做慈善。中国人则没有这个传统。
  中国人还有一个特点:仇富心理。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三十年,不断打倒富人。贫农三代就可靠,可以参军入党;富人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直到现在,仇富心理也没有完全消除,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能感觉到。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种观点说,富人做慈善是一种交换,是一种交易。也就是说,富人如果出钱做慈善,将来社会发生动荡,他就可以相对避免不良影响。我认为这个说法是完全错误的,富人做慈善绝对不是交易。
  商玉生:正如茅老刚才所说,如果没有好的慈善文化,没有好的慈善环境,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做不好慈善。而创造好的慈善环境和文化,需要政府从政策扶持和税收优惠等各个层面努力,才能推动慈善事业的发展;反之,就会阻碍慈善事业的发展。这是一个“成也政府,败也政府”的命题。
  不能把慈善看作富人的专利,它应该属于全民,人人都有份,哪怕再穷的人都可以做慈善。现在一般是富人做慈善或者明星做慈善才比较受关注,而我们希望,富起来的人多做慈善,捐款要提倡全民慈善。
  
  专业的效率
  《新经济导刊》:如何实现慈善事业的规范化和可持续化发展?
  茅于轼:慈善事业发展到今天,已不同于传统意义的“施舍”。过去富人做慈善,最普遍的方式就是施粥施饭,不通过专业的机构,那时的慈善机构的力量比较薄弱。随着社会分工的发展,需要有专业的慈善机构,利用最有效的方法做慈善。所以,慈善是一门专门的学科,它作为一个社会部门,需要有专家和专业机构去操作。
  但需要注意的是,慈善和企业有所不同。企业是赚钱的,慈善是花钱的。评判一个企业好坏的标准,是看它赚不赚钱,但是慈善就不一样了。
  普通人认为捐了钱就是做慈善,但实际上,慈善是一种非常专业的工作。捐了钱不等于做好了慈善,钱只有到达专业人士手里,才能用得有效。在中国,大多是以政府为主导做慈善,缺乏专业组织。我认为,政府应从慈善事业中退出来,但不是完全退出,还需要政府对慈善事业和慈善机构进行监督和管理。
  商玉生:刚才茅老讲到了慈善专业化的重要性。现在,慈善发展出很多种方式,一种是把钱带到灾区直接分发,或者把钱交给一个机构,比如扶贫基金会这样的机构;还有一种方式,就是自己建立基金会专门管理。但不管使用哪种方式,要把钱花好、花对地方都不容易。
  现在的中国慈善,与政府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各级政府都把公益慈善作为重点工作。但是,政府有它的一套办法,公益慈善组织也有另一套办法,于是产生了方法、理念上的冲突。这时,公益慈善机构就面临着一个怎么既能跟政府保持合作、又能独立协调的问题。
  茅于轼:有一种机构专门对慈善机构作评估,要求慈善机构在运行上做到透明,比如钱怎么花的,项目怎么做的。但这个评估很难做。最难的是如何确定接受帮助的对象。一般而言,如何确认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很难判定。这是做慈善的一个盲区,因为对象不准确。如果把钱用到了并非真正穷人的身上,慈善事业就做歪了。所以,做慈善需要经济学家,因为他们能计算出资金使用的最有效办法,避免浪费。现在已有很多慈善机构都请经济学家做顾问。
  我创办的富平学校也请来了一些经济学家和企业家。一个机构要办得有效,就必须企业化。因为企业家知道怎么组织一个复杂的机构,经济学家则能指出正确方向。
  现在的公益慈善组织还存在一个问题:如何持续。有些慈善机构可以持续,因为有收入,能自我维持;但也有很多慈善机构只能靠外界捐款,否则就无法维持。
  商玉生:中国慈善还应该加强理论研究。我们不能完全照搬国外的理念、方法和课程。因为中国跟外国不同,我们缺少宗教理念,同时,还要考虑如何根据中国的国情进行总结。所以,中国需要拥有自己的慈善理论家和研究人员,形成自己的慈善理论体系。
  茅于轼:作为一个复杂的慈善机构,不能缺少好的人才。按照一般人的设想,似乎既然是做慈善,就应该有献身精神,工资就理应低一点甚至没有工资。可是,管理一个庞大的慈善机构,丝毫也不比做一个企业更容易。这时问题就来了:一个企业管理者只要会赚钱,大家对他就不会有抱怨。但是衡量一个慈善机构管理者用什么做标准?显然不能以赚钱多少为标准。如果拿了高工资,却没有赚钱的压力,这公平吗?现在富平的情况就是,我们原来的工资很低,好多人十多年不拿工资,而新进来的人都是市场化的工资标准。

  当然,有一个前提是必须的:慈善机构管理者首先要有做慈善的意愿,他来到慈善机构就意味着将人生目标瞄准了慈善,怀有一颗慈善之心。
  商玉生:邀请一些经济学家和有商业背景的人加盟非营利机构,这也是我们所提倡的。近年来,不少企业家,包括有海归背景的企业家,都纷纷加盟非营利组织;同时,很多公益组织也开始采取市场经济的手段进行经营和运作。关键在于,是否能建立起一个自我运作的规则。
  目前经营得比较好的几个公益机构,都已经企业化了。十年前,大部分公益机构的薪资都很低。但是,如果把公益事业作为一种职业方向或生存手段来看,它就不应该仅仅只是一个理想,还应该有现实的一面。富平算是一个比较成功的模式,相信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公益机构向这种社会企业的模式发展。
  
  环境的融冰
  《新经济导刊》:刚才茅老提到了自己创建的富平学校,除此之外,听说茅老还组织创办了小额贷款公司,专门服务于农村贫困人群,那么,这个公司与慈善之间是否有关联?
  茅于轼:这些年,我先后创办了天则经济研究所、富平学校和小额贷款公司,创建它们的出发点都是出于一种对社会的责任感。但也略微有所不同,毕竟做慈善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认可,同时,很多企业家也愿意出钱帮我们做这些事。
  自从前年我发起成立永济小额贷款公司,到现在已一年半了,现在的还款率已达到99%以上。我们的注册资金是三千万,一年盈利一百多万。现在正准备在四川再成立一个小额贷款公司。
  这个小额贷款公司刚开始做的是慈善性的小额贷款,后来演变成商业性贷款,并且提高了利率。虽然是商业运作,但是非营利性质,股东不分红,不以赚钱为目的。中国的小额贷款市场十分巨大,估计有几千亿之多,但目前的一千亿主要不是小额贷款,而是追求利润,以盈利为目的。而我们的最高贷款额度是三万元,主要针对农户,尤其是比较贫困的农户。
  商玉生:穷人往往有劳动力,但缺乏资本,他们想借钱搞生产,却没人敢借给他们。以我的理解,小额贷款公司就是把钱借给穷人,解放他们的生产力。最后穷人不但把钱还了,还有能力支付利息。所以,贷款成为商业活动之后,既扶了贫,也赚了钱。
  茅于轼:目前我们小额贷款的利息是21%。一直以来,小额贷款公司的困难就是反对高利贷,直到五年前世界银行提出高利贷对穷人有好处。事实上,从经济学角度来讲,高利贷是提高效率的有效办法,农民也能接受高利息,因为他们最在乎能否借到钱,只要得到的服务一样,他们并不在乎是慈善还是商业。
  小额贷款公司看似属于金融业,其实不是。由于政府的金融管制,小额贷款公司不能吸收存款。所以,我们的目标是把小额贷款项目发展成为监管公司,帮助政府监管。经过审检的项目可以向国有银行申请批发贷款,这样一来,既不会与国有银行争夺存款,又能满足农民的资金需求。另外,我们也打算向银行借钱,然后拿去放贷。小额贷款公司的优势就是知道谁可以放款,谁可以还款,所以我们的还款率高达99.9%。可以说,我们所有的制度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这些年,政府对社会企业的认识也发生了转变。比如我们的一个保姆学校(富平学校),从去年开始得到了政府的帮助:每培养一个人,政府给我们几百块钱。不过最初的情况很艰难,得不到各级政府的理解,只能靠一些企业家资助,直到去年才慢慢有所改观。但要想实现真正的变化,还需要社会环境、政府环境以及政策环境的“融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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