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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醒梦骈言》想到白话译《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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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醒梦骈言》一书,如果只从字面上看作者题署,“编次”者、“偶辑”者和序中的“集逸事”者,很难区别三者的关系,乃至混为一人,经过分析,实则三者各有其用,应是三人。关于其选本,从前三篇看,不知所据何本,而看第四篇至末篇,则知其据清代广为流传的十六卷本。它将各篇时代均写作明确的明代年号,主人公姓名也均与《聊斋》不同,归根结底都是躲避清代文字狱所致。《醒梦骈言》是白话《聊斋》拟话本,与近年的白话《聊斋》译法大异。它不是逐句对应而译,而译其大段和全篇的思想内容,文字多有增减。这虽有所短,亦有所长,能充分传达作品的意义和人物的精神,而且常出新意可观。
  关键词:聊斋;醒梦骈言;文字狱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早就听说清代有一本白话《聊斋》,名《醒梦骈言》。后来购得《古本小说集成》(下文简称《集成》),见到了此书。翻看一下《前言》,只将它视为《聊斋》的十二篇古白话文本,未暇多想,也未能阅读。近来得空,就拿起这本《聊斋》早期的白话译本,开读之后,觉得它与近年所译的白话《聊斋》大不一样,别有意味和情趣。
   先说作者的署名。《集成》所收乃首都图书馆所存“新刊”本,题《醒世奇言》,前署“守朴翁编次”,目录下又署“蒲崖主人偶辑”,而闲斋老人的《序》中又谓“菊畦子因集逸事如干卷,颜曰《醒梦骈言》”。《集成》本卷《前言》则谓:守朴翁、蒲崖主人、菊畦子“当为一人”。但为什么署三个不同的别号呢?似不可解。旧小说大都不署真名,而署别号,但一般只用一个,一本书前出现同一作者三个不同的别号,甚是罕见。我想:其中“蒲崖主人”是否暗指《聊斋志异》原作者蒲松龄?值得怀疑。否则,“蒲”字何来?将其暗指蒲氏,既无擅占他人成果之嫌,又不受原作人名、时代的种种约束,一切都在囫囵的似与不似之中。这也许就是署此“蒲崖主人偶辑”的妙处吧。至于守朴翁和菊畦子是否为同一个人,有无编写和采选的分工,下面再谈。
   再说选题。全书十二回,各不相干,但所选各篇都是有明显寓意的长篇结构。短的无法改编为拟话本,这好理解。至于每篇都有明显的寓意,也是话本、拟话本向来的传统。在《聊斋》具有众多篇章的传统寓意之中,选择哪些篇章呢?这就要费些思考了。但本书的次序似觉特别。首篇《陈云栖》在各种版本中,都不靠前。《前言》中与之对位的铸雪斋本属第十一卷第十五章,在清时广为传播的多种十六卷本中它在第三卷第七章,位于第二卷的《阿宝》与《张诚》之后。第一回为何选它?似应别有偶然因素。看以下回目对应的《聊斋》篇章次序就会明了。《陈云栖》后依次为《张诚》《阿宝》(十六卷本之第二卷,篇次颠倒),《大男》《曾友于》《姊妹易嫁》(第三卷),《珊瑚》(第四卷),《仇大娘》(第五卷),《连城》《小二》《庚娘》《宫梦弼》为第六卷,篇序亦同。如此看来,《大男》以下都是按十六卷本排列的次序编写的,只有前面三篇的排序在《聊斋》中是颠倒的。《集成》本卷《前言》列举《聊斋》铸雪斋本与之对应的篇目与上列次序多处不合。因为有清一代,铸雪斋本未能出版,很难找到。此书肯定是按源于青柯亭本的十六卷本排列的,故后九篇顺序与该本全同。但其首卷为何选《陈云栖》呢?可能的原因是,编者首先受到它的感动或启发,提前将它改编为通俗的拟话本。当时至少还未确定改编的篇目,甚至是否编写下去、编写多少都未必有谱儿。《陈云栖》中的举人之子真毓生,娶道姑本不合于常理,经过若多曲折,若多困难与若多巧合,终能实现相者之言:“娶女道士为妻。”此中既有难得的委曲、生动故事,又有传统而明白的思想主题:男女不论有何等第、身份、地域等等的分别,“一经月老把赤绳系定,便曲曲弯弯要走拢来”(第一回开首语),于是编者便有兴首先编写了这回拟话本。编写过后,大约又想编第二回,于是就选了才读过不久的第二卷曾让作者“涕凡数堕”的动人故事《张诚》(王渔洋评:“一本绝妙传奇。”),再往下编就是上逆两篇的《阿寶》了。也许在这时候,那位被称作菊畦子的人参加进来,为守朴翁选了《大男》以后的九篇,从此便成了依《聊斋》十六卷本顺序编写的拟话本集。当然,这只是依据作品回次和署名情况的一种个人推想。其中依据的版本为十六卷本可以认定,其余只是笔者的臆恻,合理与否,愿听诸家评说。
   有关作品的时代、人物姓名,改动既多且大。《聊斋》原文中除《姊妹易嫁》《小二》《庚娘》原属明代故事,《张诚》《仇大娘》写明末清初事(其中《张诚》因青柯亭本将“明末”误刻作“靖难兵起”,因而《醒梦骈言》将该篇写成“前朝建文二年”,或非故改),其余多无明确时代,此白话《聊斋》十二篇却均改作有确定明帝年号的时代。《陈云栖》的时代是“明朝成化年间”,《阿宝》的时代是“明朝嘉靖年间”,诸如此类,无一例外。究其原因,应是躲避清朝大兴文字狱所致。其从十六卷本,最早应出在青柯亭初印的乾隆三十一年之后,正是乾隆大兴文字狱之时或之后。《小二》本写明末徐鸿儒借白莲教起义事,而因小二逃出劫难,有入清之嫌,所以第十回被改作“明朝永乐年间”的唐赛儿起义。《仇大娘》明明写的明末清初事,内有“旗下将军”“亲王”等字样,还有“国初立法最严”之语,故当避之,遂改作“明朝正德年间”,并将藩王朱辰豪造反、王守仁带兵进剿,主人公尤牧仲(《聊斋·仇大娘》作仇仲)被发配山西等写成作品的内容,这样就与清朝全无瓜葛。其它各篇原本与清就不相干,一律改成明白的明朝时事,就更万无一失了。至于人物姓名,一律不与《聊斋》原名相同。这也容易理解,朝代大半都改变了,还用《聊斋》原来的人名,矛盾即刻就显露出来,岂不麻烦?何如改名换姓,省事得很。由于《陈云栖》借用陈妙常典事,所以只将“云栖”改为“翠云”,原姓如故。第三回的男主人公依旧姓孙,或赏其丑语“孙痴”故也,其余姓氏与《聊斋》原文无相重者,就是写真实名人毛纪的《姊妹易嫁》,也改作王姓名唤兴儿。要再不与被清朝取代的明代朝中人物沾边,作者是在尽量避开清朝这个以文字罪人的时代。
   将文言小说译作白话,近年出版不在少数,不过多是逐句而译,难译之处也只在一二句或二三句内连通酌译,力求文字比较准确、顺畅。但这种译法容易给人以生硬、呆板之感,难以充分传达原作的人物情致和思想精神,故能让读者非常满意的《聊斋》译文似不多见。此拟话本集不受文言句意的限制,在保存故事情节大致轮廓和重要细节的前提下,为传达人物的神韵、风采和作品的主题、思想,往往在情节、细节和语言中添枝加叶,多所生发,既将原意表现得较为充分、灵动,且时有新的意趣产生,从而丰富了作品的内涵。    就以第一回来说吧,不谈开头的入话词文,从正文说起。《陈云栖》云:
   真毓生,楚夷陵人,孝廉之子。能文,美风姿,弱冠知名。儿时,相者曰:“后当娶女道士为妻。”父母共以为笑。而为之论婚,低昂苦不能就。
  开门见山,矛盾即现,可谓简而有要。今译本(笔者曾参与审阅)云:
   真毓生是湖北夷陵人,举人的儿子。他很有文才,风姿俊秀,二十岁已经名闻遐迩。他小时候,有个相面的先生说:“日后他会娶女道士做妻子。”他父母都拿这个开玩笑。可是给他提亲,总是高不成低不就。
  这段译文还算合格,作用是将原来的文言译作浅近的白话,能帮助不懂文言文的读者读懂这段文字。当然,还可译得更通俗些(如将“名闻遐迩”改作“远近闻名”,以“尼姑”取代“女道士”之类)。两文意虽大同,论笔力后者则逊于前者。此拟话本云:
   明朝成化年间,湖广武昌府江夏县有个秀才姓曾名粹号学深。他父亲曾乾吉原是举人,和母亲庄氏只生得他一个,自然是爱如珍宝,不消说的了。他五六岁时,有个相面的,相他后来该娶尼姑为妻。曾乾吉和庄氏都道这相士随口喷蛆,全然不信。那曾学深聪明绝世,读书过目不忘,十四岁入了学,十六岁就补了廪,各处都知名,晓得他是个少年才子。又且生得如傅粉何郎,异常秀美。却是作怪,与他论婚,再也不成。你想这样一个潘安般少年才子,又且父亲是孝廉,家计也算厚实。难道这些拣女婿的,还不肯把女儿与他么?却不是曾乾吉心里不合适,便是事已垂成,那边的女儿生病死了。曾乾吉止此一子,急欲与他联姻,见这般不凑巧,未免纳闷。又因他年未弱冠,也不十分在意。
  除新加的“明朝成化年间”,内容并无实质性大变化,文字却增加了将近四倍。仔细看来,它在细节或语言表达上多有伸展、铺陈或夸张,形象显得更丰满、具体化了,这其实就有效果的所在。用文言表现一种情况、世态或心境,简明、扼要,但与第三段相比较总显得有些单薄。白话看似费词,实则围绕表现的重心扩充了相关的诸多内容,将原意大为丰富、扩展了。这也正是白话能逐渐取代文言的重要原因。
   再往下看,曾粹不仅去黄州增加了一个必不可少的挑担的家僮阿庆,为引入观音庵,道出“黄州四翠,少者为最”(原文作“黄州四云,少者无伦”),还特地添了庄家邻居张老妈妈一段有趣的玩笑话。她先是埋怨曾粹的表弟“不会玩耍”,没带表兄去游以四名年轻美貌尼姑著称的观音庵。随后又说:“老身不过和小官人取笑,这地方却是相公们游玩不得的。”这番特别自然的玩笑话,成了全文的巧妙引子,是从正反两面笼盖了主人公后来所历非凡情事的预言,使正戏的开端更为多彩。下写曾粹去观音庵,先见庵前如下景物:
   只见约十亩大一个池,弯弯的抱着那庵,沿池都是合抱不交的柳树,绿荫正浓。有几个黄莺儿在叶底下弄那娇滴滴的声音,飞下柳絮到水面上,小鱼儿就来拖拖扯扯。
  这样的写景在文言小说中难得一见,而在这里却很有用处。接着写道:“曾学深看了,心中悦畅,道:‘不要说别的,只这景致,也就不同。’”既写出曾粹的心境,更成为美丽尼姑出场的衬托。淡淡几笔,墨意生新。
   第三回,写《聊斋》中孙子楚与阿宝的浪漫故事。因孙子楚右手有六个指头,被学友将他与六枝儿的唐伯虎联系起来,称名孙寅,送号思唐,是取笑他之意。他自己却想:“唐伯虎是本处有名的才子,如得他来,有何不美?”因此依了众人,却不计较他们的作弄。“特特把这六个脚(手)指头自己献出来,那也就见他做人的真率”。当然,将男主人公与唐寅联系起来的自然是拟话本编者,不仅写出他的厚道、真率的性情,也成了后来以剁指感动阿珠(即阿宝)的前奏。这种联想,为全篇增加了一个很有意味的细节,殊为可取。
   无须过多地举例,上面这些文字,足以说明这种从全篇着眼,灵活的意译比逐句而译《聊斋》自有其无可比拟的长处,从而为以白话译介《聊斋》开辟一条新的蹊径。可贵的是,其各篇整体的主题思想和人物面貌仍与原作大体一致,颇为相似,所以熟悉《聊斋》的人一看就知其改编的乃是某篇。这种意译的短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由于其白话不与文言互相对应,无法帮助读者逐句逐字读懂《聊斋》原文。
   我们不尽要问,编者既然不得不为躲避文字狱对《聊斋》作品的产生时代、人物姓名及其它多处加以变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编译这本书呢?答案恐怕只有一个:守朴翁,还有菊畦子,太喜欢蒲松龄这部文言小说集了,一定要尽其所能将所编选的篇章改编为大家都能读懂的白话小说——拟话本。原作者的名号不便透露,就用“蒲崖主人偶辑”这类囫囵字眼表示尊重原作的著作权。笔者读书不多,所见不广,此拟话本很可能首开以白话译介《聊斋》的风气之先。如果这个推斷不错,它的开创意义也就不容小觑了。
  2019年8 月28日于蓝旗营公寓
  (责任编辑:朱  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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