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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词立意的本质与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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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词立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诗以立意为主,这是传统诗词创作的一条重要原则。一首诗词立意的好坏是诗词写作成功与否的关键。清代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十不得一二也。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林黛玉之口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关于诗词立意的重要性,从古至今论者颇多,可以说,人人都认为诗词立意十分重要。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共识。但是,人们对诗词立意的本质却论者寥廖,或语焉不详。其实,只有从根本上弄清楚诗词立意的实质。与诗词创作有关的其他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我们先从诗词创作实践中常见的两种倾向谈起。
  一种倾向是,诗词中纯粹绘景、写物、叙事,为写景而写景,似乎形象鲜明,但诗中所写的景、物、事与作者的思想感情脱节,或寓意不深,忘记了写诗是为了抒情、言志、达意这个根本目的。宋代沈括《梦溪笔谈》有一则记载:“河中府鹳雀楼,三层,前瞻中条,下瞰大河,唐人留诗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涣、畅当三篇能状其景。”且看畅当的《登鹳雀楼》一诗:“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前两句写楼之高,后两句写登楼所见之广。单就“状其景”而言,此诗有形象,有气势。但是,诗“以意为主”,“寓意则灵”,写景的目的是为了抒情言志。如果在自然景物的描写中,与意无涉,那么,除了告诉人们鹳雀楼的风景之外,还有什么呢?其作用不过象一张风景照片。顶多只能让人们认识这些景物而已。实在难以有多少感染力。人们常说写诗要“意不落空,境不落实。”应该承认,畅当在此诗中是写了形象的。但是,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这里所说的境界不是纯客观的自然境象而是指诗词的意境。游移于意之外的境象,就不能算有诗词的真境界。畅当这首诗的问题就在于意落空了,意没有“立”起来。现在,此类诗词我们见得不少。写这类诗词的人也知道写诗要有形象,但恰恰忘了诗中描写形象是为了表达情志、情感、情思。更确切地说,这些人还不懂得诗词寓意的重要性,不懂得诗词立意的本质,或不善于立意。试与王之涣《登鹳雀楼》一诗作比较:“白日依山尽,黄河人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此诗前两句写登楼所见的动态景象。首句写实景,次句写虚景。写得景象壮阔,气势雄浑。后两句即景生意,引发出更高的境界,含义深远,耐人寻味。既写出诗人积极进取、力求上进的精神和高瞻远瞩的胸襟,也道出了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的哲理。此诗从内容上说,好就好在立意高远、意融境中。
  另一种倾向是将思想感情直白地写入作品之中,绕过立意这一重要环节,不懂得写诗要用形象思维,更不懂得写诗要营构意境。我们都知道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一诗是千古绝唱。诗是这样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诗充分表达了李白对老朋友孟浩然的一片深情、真切感人的惜别之情以及他对繁华似锦的扬州的向往之情。但诗人李白的这种深情深意并不是“直说”出来的。而是通过诗中所描绘的景象及其所引发的意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情融景中,意含境中,真正做到了晚唐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中所说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此诗借景、借事立意,含蓄蕴藉,情真意切,诗味浓郁。如果把这首诗改写成一首顺口溜:长江边上送行人,我与浩然情义深。你走我真舍不得,如痴如呆望出神。这样写,看似字字着题,还直接写了情义,也顺口,也押韵,却因为无意境可言,又何处立意?因此诗味索然。这类直白直说直露感情,直接抒写情志、情感、情思的标语口号式的顺口溜。在所谓的现代传统诗词作品中真是屡见不鲜、数不胜数。这些作者懂得诗要写感情,写心情,写情志、情感、情思、情趣,却不善于借景立意、借物立意、借事立意、借人立意、借史立意……作品中没有诗的境界,意也就立不起来。人们善意地把这些顺口溜作品比喻为无味的“白开水”。
  众所周知,诗词是一种抒情艺术,是抒情言志达意的一种文学样式。在诗词中抒情言志达意。其实质就是表现思想感情。诗词所要表现的思想感情,人们通常把它叫作情志、情感、情思、情意、情趣等等。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情志、情感、情思等不是一味直白地表露在诗词作品之中的。如前所述,在一首诗中,如果像散文那样“直说”情感之类就很难有什么诗味。在一首诗词作品中,诗人的情志、情感、情思之类必须凝结成诗中之意。陈良运教授在《中国诗学体系论》一书中指出:“一部文学作品、一首诗的产生过程。实质上就是作家的气、才、性、情、志等主观因素对象化实现的过程,作家的精神主体逐渐地或瞬间地转移到实践的主体,所有的主观因素经过诗人的审美处理而在成形的作品中,呈现一种新的凝聚状态。这种新的凝聚状态,可概括为‘意’。”他又说:“从作家主观方面说,这是一己之情志向审美对象的流注,是属于意向活动的、有复杂组织的、高级形式的意。”并指出这是“文外之意”向“文内之意”的转化。一首诗中的“意”是如何形成的呢?诗人的情志、情感、情思之类如何转化成一首诗词中的“意”?用陈良运教授的话说,就是“作家的气、才、性、情、志等主观因素对象化实现的过程”。而所谓“对象化实现的过程”,从诗词的思想内容来说,就是“与物交融”的过程。用古人的话说。就是“神与物游”、“思与境偕”。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说:“是以诗人感物,联类无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唐代王昌龄说:“感兴势者,人心至感,必有应说。物色万象,爽然有如感会。”作者的情志、情感、情思、情意等在心物交融过程中对象化实现而凝聚为一首诗词的意,是经过审美处理的,已是不同于作者心意、情意的文“意”。这种凝聚于一首诗词中的具体而独特的“意”是如何“立”起来的呢?《后汉书》作者范晔在《狱中与诸甥书》中说:“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这里所说“情志所托”的寄托物,就是作者的心中之情与物交融而对象化实现后形成的一个新的载体。这个新载体既是情志的独特表现与凝聚,又具有区别于主观本意的审美形态,可以给人以审美感受。这里的关键是。一首诗词中的“意”,必须有“情志所托”的载体,才能生成。才能存在。换句话说,情有所托”才能“立意”。心物交融则生意,物我触融则成境。晚清刘熙载在《艺概・赋概》中说:“在外者物色,在我者生意,二者相摩相荡而赋出焉。”这个“情有所托”的载体、寄托物就是诗的意境。这是一首

诗词立意的必要条件。诗人的心中之情不能凭空凝聚为意,意不能凭空生成、凭空存在、凭空表现。“意从境生”,诗人的心中之情只有与境交融契合才能凝聚为“意”。“意”才能“立”得起来。这里所说的“境”,王国维称之为“境界”。在诗词中,境界就是诗的意境。可见一首诗词的意境既是诗人心中之情的载体、寄托物。也是诗中之“意”本身的存在形式:既是情志所托的载体,又是心物交融、神与物游的结晶体。由此可知,从本质上说,诗词立意就是诗人的主观情感与物交融、对象化实现而凝聚为意境。一首诗词立意的过程就是意境产生、形成和确立的过程。
  结合诗词创作的实践来看诗词立意的问题,我们就会更清楚地认识它的本质。一首诗的立意过程大体需要经过以下几个阶段:一、感物生情。诗人在社会生活实践中。情以物兴,“感物而动”,产生一定的感受和体验,“情动于中”,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支配下,产生喜怒哀乐等情感,形成诗人的心中之情,并产生创作欲望。这是诗词立意的前提。二、凝聚成意。诗人心物交融、神与物游,寻觅诗的感觉,产生灵感,“心偶照境”,在情感冲击下,自然界、社会生活反映或折射在诗人心中,初步形成诗人心中之境,心中之情因此而凝结成诗词作品中的具体而独特的“意”。诗人心中之境产生、形成的过程,即古人所说诗人心中“取境”的过程,就是诗词作品初步立意的过程。遍照金刚编纂的《文镜秘府论・论文意》相传唐代王昌龄说过:“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绝顶,下临万象,如在掌中。以此见象,心中了见,当此即用。”(《中国历代诗话选》)王昌龄在《诗格》中还说,“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同上书)三、境中取象。诗人在初步形成的心中之境中选择、熔铸意象,有机地组合起来,并与词采结合,写入诗中。心中之境浑融一体,不可能也无必要面面俱到地全部地写入诗中。诗人只能也只需选择有典型性有代表性有张力有弹性有诱导性有爆发力有引发力的主要意象巧妙有序地写入诗中。这个或这些主要意象组合引发生成一首诗的整个意境,而且这个意境正是诗人的“情志所托”,即心中之情的载体、寄托物。可见一首诗词的完成就是意境的确立,也就是立意的完成。当然,从诗词立意的根本目的来看。根据接受美学的观点,读者阅读欣赏诗词的过程,也是参与诗词再创作的过程,是诗中所立之意的重现与升华的过程。读者在欣赏中受到“境中之意”的感染和美的享受。
  诗词艺术理论和诗词创作实践告诉我们,诗词的本质是抒情。情志、情感、情思等诗人心中之情是立意的出发点和归宿。意境产生、形成、确立的过程就是一首诗词立意的全过程。古人说,“意在笔先”。所谓“意在笔先”,实际上是意境初步形成在下笔之先。其实,不仅是意在笔先,而且是意在笔中、意在笔后。立意贯穿于诗词创作的全过程。古人强调炼意,炼意贯穿于诗词创作的全过程。这是符合诗词创作实际情况的。人们有时将意与境分离开来加以论述,那是为了分析说明问题的方便起见。其实。意与境是同一个东西的两个侧面、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意境者,意之境也。正如哲学上认为任何具体事物都有其存在形式一样,意境即境界、境是意的“存在形式”。借用黑格尔《美学》中的用语来说,境是意的“感性显现”。通俗一点说,境是意的“化身”。境是意所化。意为境所凝。意中生境,境中寓意:境在意中,意融境中。正如文学作品中的主题离不开作品的题材一样,离开境也就无所为意,“意”也就“立”不起来:离开意也就不成其为境,“意”同样“立”不起来。意与境是密不可分的合一的东西。诗词创作寻觅、产生、形成、完成意境的全过程,实质上就是一首诗词立意的全过程。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诗词立意的本质就是确立意境。
  只有深刻认识、牢牢掌握诗词立意的本质,我们在诗词创作实践中才不会误将诗人心中的情志、情感、情思、情意等直接当作诗中之意直白地加以“抒发”;也只有深刻认识、牢牢掌握诗词立意的本质,我们才不会置诗人的情志、情感、情思、情意等心中之情于不顾,而纯客观地毫无意义地描写景物。总之,只有深刻认识、牢牢掌握诗词立意的本质就是融情志于意境之中。我们才能创作出立意高远、意境新美、诗味隽永的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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