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人性的挣扎与回归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梁军磊

  “晋无文章,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而已。”欧阳修如此评价陶渊明这篇文章。“任性自然”固然是他为人的准则,行文更是如此。正因为这种追求自然的写作习性,才迟迟不获当时甚至更后一点的评论家肯定。苏轼评价其诗的特点是:“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作为诀别官场的宣言书,这篇文章确实写得“如肺腑自然而出”,对田园的向往,对家庭的眷恋,对官场的厌恶,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诚如他所说的“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
   探究他做官与辞官的原因,我们发现一些矛盾的地方:贫穷是他做官的一个重要原因,辞官后他怎么养家糊口?程氏妹去世,按照礼节,并不要求辞官,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辞官?正是这些看似矛盾的地方,陶渊明欲言又止,才是我们解读文章的关键所在。
   《归去来兮辞》主要是表达辞官归隐的过程,首段写的是自己辞官的心情。“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首句即发感叹,破空而来,大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召唤,此處所指“田园”,既可以指自然界之田园,更指心灵之田。困顿官场十三年,过的是“违己交病”的生活,心灵蒙尘,他所追求的朴实宁静充满温情的人间田园,不停在他内心发出召唤。陶渊明自二十九岁起出仕,前后历经十三个年头,五进五出,做官时间总计不过四年。第一次“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赢疾”。第二次,出仕为桓玄幕僚,但只是专司日常事务的一般官员,当年陶渊明便辞官回家。第三次,就任刘裕参军之职,但很快便又辞官欲回归田园。陶渊明离开刘裕幕府后,并未马上回家,次年春天,做了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刘敬宣的参军,但随着刘敬宣离职改授宣城内史,他也辞职回乡,这是他在官场上的第四次进出。第五次就是《归去来兮辞》中所提到的这一次,也是陶渊明的最后一次出入仕途。故首句即所指听从内心指引,要坚决的和过去决裂。“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是对自己的反思,心为形役,这是让他最为痛苦的原因,“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家庭的压力让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而进入官场,在官场的十三年中,常常感觉惆怅和悲伤,“独”悲,说明这种悲伤是自己的感觉,家人及亲人并不觉得在官场有什么不妥,正是这种不被理解才是他痛苦的原因,也是他滞留官场,忍受官场的一个重要原因。当一切都不能忍受时,在心中时刻感受到心灵的煎熬,“心为形役”让他困顿不已,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往者已矣,未来可期。此句引用的是《论语 ·微子》语:“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由引文可以看出其辞官的主要原因:出于对当时统治者的不满,晋末军阀割据,各争地盘,不论恒玄、还是刘裕,都不是陶渊明的理想明君对象。在这种背景下,无论是做什么官职,都是违背他的意愿的,他觉得过去是“误落尘网中”,困顿官场让他觉得这是“违己交病”的事情,现在,一刻也不愿停留。“舟遥遥”、“风飘飘”既是写实,更是内心的欢欣反映。这种归家心切的表现,正是陶渊明对于田园生活的迫切向往,隐含的是对官场的厌恶,田园越美好、纯净、越反衬出官场的污浊与黑暗。
   初到家,诗人的表现却像一个失散已久的孩童看见母亲,“载欣载奔”,一边奔跑,一边开怀大笑,这种充满童真、童趣的行为,我们仿佛看见作者扔开行囊,张开双臂,仰天大笑的狂喜。他只有借助这种看似不合年龄的幼稚行为,方能表现其赤子之心,也唯有如此,方能明白回归田园对于陶渊明解放心灵的重要意义。“三径就荒”回应上文“田园将芜”,表现的都是心灵的荒芜而非田园的荒芜。三径,王莽专权时,兖州刺史蒋诩辞官回乡,于院中辟三径,唯与求仲、羊仲来往,后多以三径指退隐家园。陶渊明也曾说:“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宋书·陶潜传》)“松菊犹存”接上一句而来,意谓自己虽然“误落尘网中”,但高洁的品质却没有受到玷污。
   归家后作者以一系列的动作表现归家之乐:“引壶觞”、“眄庭柯”、“倚南窗”、“审容膝”,这时候他的心情是欢乐的,能够按照内心所向往来过自己的生活,喝酒、赏庭中之树、依南窗而寄托傲然的情怀,房虽仅能容膝,心却安定。庄子曾云:“虚室生白”,意谓心中无杂念,心情清静明朗,达到一种大智慧的境界,这也正是陶渊明所追求的境界。“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两句绝佳,上接矫首遐观远处风景,所见云出岫、鸟归巢,一种悠然情绪油然而生,与其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境相吻合,也正体现了苏轼所说的“质而实绮,癯而实腴”的特点。结合作者归隐田园的情况,云与鸟的情景在此亦可做作者理解,以云出岫暗指他当官,无心而出岫实指无心官场而迫于生计不得不为之;鸟倦飞知还喻指他厌倦官场而回归田园,一个“倦”字,透露了对污浊官场的疲惫与厌倦。此层描述的归家后在庭院内的欢乐及安闲。
   第三层表现的是田园耕作及纵情山水之乐。首句突兀而起,“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既对应上文“门虽设而常关”,也表明了一种与官场决裂的态度。下句承上句而来,“息交绝游”的原因是“世与我相违”,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能够让他觉得快乐的只有亲戚的关怀话语,在弹琴、看书中寄托自己的傲然情怀。陶渊明虽是田园诗人,但他的作品中描写具体的田园劳作的极少,在这篇文章中,也只有“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一句与农事相关。居住在农村,与之为邻的农人,与之相悦的也是农人,既回应了上文的“息交绝游”,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农人身份。“西畴”指泛指西边的田地,陆游《遣兴》诗:“老病岂堪常作客,梦寻归路傍西畴。”春天到了,农民将进行春耕,本句体现了农人的本色及回应了归田园的主旨。但其本意却并非如此,归田园更多的寻求内心的一种平静,让内心在大自然中找到灵魂的栖息之地。因此,乘车、划船,寻找幽深的山谷,经过崎岖的山丘,都让他感受到自然的魅力和勃勃生机。在自然的生机中,却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文章的最后一段,对生命的哲思是这篇文章的关键,主要体现在对生命思考的深刻性。体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对人生的感悟。“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是对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潇洒态度,“寓形宇内”犹言活在世间,身体只是一种寄托,寄托在这个世界,既然是寄,人生总归是要消逝于世间,既然如此,何不放开怀抱,潇洒看待去与留?“委心”,听任本心,随性而行,也就是随心的意思。“去留”即生死问题,去为死,留为生。“帝乡”即仙乡,《庄子·天地》:“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大概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帝乡,古人所追求的长生不老之地。但对于陶渊明而言,这是不可预期的。既然功名富贵不是我所追求的,长命百岁也不能期待。那我所追求是什么呢?“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良辰,美好的时光;孤往,一个人前往,去哪里呢?到西畴耕地,到东边的高地轻啸,在河边赋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心,快乐。“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姑且顺应自然的变化,在享受自然的美好中走向生命终结,这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在这里,他表现了一种对生命的豁达,对人生终期于尽的潇洒。这种认识也符合东晋名士的态度,王羲之的名作《兰亭集序》中也对生死的看法,“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表现的也是这样的态度。鲍照《拟行路难》:“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虽然在这里陶渊明表现对生命终期于尽的潇洒,但对于自己的人生价值,他难免还是有些感怀,他在《自祭文》最后写到: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充满了对活着的无。对于现世的恶劣环境,到了人生的晚年,总会有些看透,对于“网密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的专制时代。理想被幻灭,壮志被摧折,只能是在归隐山林中度过自己一生以保存自己的人格尊严。李泽厚说,这是一个“人的觉醒”的时代,魏晋名士在表面颓废、消极、悲观的死亡感慨中,深藏着他们对人生、生命强烈执着的追求和留恋,这也是东晋名士的价值所在。
   责任编辑 邱 丽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9/view-1514410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