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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里山”“阴司”“冬至”意象的象征意蕴浅析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焦文韬

  鲁迅的《祝福》作为现代小说经典,在中学语文教材中具有重要地位和影响,现行人教版语文必修第三册将其作为精读课文选入第一单元中外小说单元。按照惯常的“三要素(人物、情节、环境)”讲授方法进行课堂教学,一般都是高度重视对作品中鲁镇“祝福”的景象、“雪”的环境描写、祥林嫂三次外貌描写的鉴赏。[1]这些的确都是重要的鉴赏点,是解读作品主题的重要切入点。但是,笔者认为,鲁迅的小说象征意味极浓,经常呈现重要的象征性意象来传达丰富的言外之意和深刻主题,[2]《祝福》即是如此,其中“狼”“里山”“阴司”“冬至”四个意象的选用用意极深,处处都是作为象征,激发读者的联想,而且让意象本体与征体构成巧妙的衬托关系,由此展现出比“狼”“里山”“阴司”“冬至”本身更强烈的形象特征,意蕴丰富,从而寄寓丰富而深刻的主题。这四个意象可以作为深度解读这部作品的又一切入口,帮助学生对作品进行深度解读,更全面地理解作品丰富而深刻的主题。
   一、“狼”
   “狼”象征的是野蛮凶残的封建宗法制度。凶狠残忍的狼吃掉了祥林嫂的儿子阿毛,而在一个夫权、族权社会里,这对祥林嫂而言,不仅意味着遭受心灵、情感的重创,还意味著失去了在家族生存的最后的“合法性”,连房屋都要被宗族收走。[3]夫权如同“捆”(文中原词,原文为“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在祥林嫂身上的那一圈绳索,让依附于夫权而生存的妇女完全失去经济独立和人身自由,从而失去对自身婚姻、命运的选择权、决定权,加上威力巨大的族权,以披着“合法(宗法)”外衣的野蛮方式强行剥夺了她生存的物质条件和经济基础,硬生生地将祥林嫂“捆”死、逼死。“狼”只是吃掉了阿毛,但真正扼杀祥林嫂的是以夫权与族权叠加为特征的封建宗法制度,这远比“狼”更加凶狠残忍。以“狼吃人”来衬托“社会(封建宗法制度)吃人”,作品以此揭示祥林嫂命运悲剧的社会根源的意图相当明显。[4]试想,如果阿毛不是被狼吃掉而是病死,那么作品在情节设计上不仅与祥林嫂两任丈夫病死过度重复,显得生硬刻板、单调乏味,而且不足以表现封建宗法制度的野蛮凶残。
   二、“里山”
   “里山”象征的是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沉重压迫。现行人教版教材对“里山”的注释是:“深山里面”。一般而言,对于祥林嫂被卖进深山改嫁贺老六这一情节的分析都是仅从情节设计的合理性角度考虑,因为深山闭塞、贫苦,娶妻生子并非易事,而这恰恰为祥林嫂婆家“加价”卖掉祥林嫂、得到更多的“财礼”提供了可能性。但经典作品的高明之处绝不仅仅在于情节设计的周密,还在于意象、环境等艺术元素的精心选择、营造,以及由此产生的审美效应。如果对祥林嫂再嫁地点的选择只是为了让“加价卖人”这一情节显得更合理,那为什么不是其他偏远闭塞的平原村寨或海边渔村呢?显然,相比之下,“里山”的意象更能唤起读者对于“幽闭”“隔绝”“沉重”“威严”“压制”的直觉感受。这在形象艺术的鉴赏中是一个常识,也是读者的一种鉴赏本能,高明的艺术创作者更是擅长利用读者的这一鉴赏经验,从而使之获得丰富的审美空间,比如宋代画家范宽的山水画,就常常以雄伟挺拔、磅礴壮观的山峦给人一种压迫感,从而更真切地感受到其所画之山的壮阔之美。[5]在小说《祝福》中,“里山”意象所唤起的读者的直觉感受会激发读者的想象力,使之将有形的“山”抽象为具有象征意味的“山”。显而易见,这是一座压在众多贫苦妇女身上的命运“大山”、制度“大山”。同时应该注意的是:祥林嫂从“里山”回到鲁镇做工谋生,是为了求生,但结果却是在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封建礼教势力的严密钳制和严酷重压下,精神被压垮、摧毁,从而走向死亡,求生反成赴死。这样的悲剧,根源在于僵化、陈腐、反动的思想文化对人的无情扼杀,这远比大山更加沉重压抑,大山只是阻隔、压逼人,而礼教却会吃人。以“山”的隔绝沉重衬托封建礼教的钳制压迫,这是作品在表现主题的思想锋芒上的一大妙笔,巧妙地将作品主题引向批判封建礼教的思想层面。对此,钱谷融先生曾撰文指出,祥林嫂“主要就是被程朱理学所崇奉的旧礼教迫害死的”。[6]
   三、“阴司”
   “阴司”象征的是鲁迅笔下“愚弱的国民”身上的愚昧思想。柳妈也是在鲁家当下人(洗器皿),同样是一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弱小者。作为这一群体的典型代表,她思想封建落后、迷信愚昧,笃信鬼神,并根据自己的臆想用迷信和无知观察、影响甚至控制和自己处于同一群体的其他愚弱者。在鲁迅的笔下,愚弱者形象很多,大多集“不幸”与“不争”于一身,弱者不同情弱者,反而要欺凌更弱者以获得“胜利感”,暴露并批判这种国民劣根性是鲁迅作品最常见的主题。不同于阿Q对小尼姑的以“武”凌弱,柳妈对祥林嫂“凌弱”是以一种“文”的形式表现的,是借助强势文化、高压道德和大众观念进行人格的贬损、羞辱和思想的钳制、压迫,最终实现对弱者的思想驯服(“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表面上来看,这种“凌弱”的主观恶意并不突出,更多的是一种低级趣味的隐私窥探(“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和以咀嚼他人痛苦为乐(“你额角上的伤疤,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裁判他人人生选择(“你实在不合算”)后的精神满足,但对愚弱者的精神扑杀是彻底而致命的,“凌弱”的烈性更甚、危害更深,这正是鲁迅先生所以发出“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愤激之语的原因。从某种程度上说,祥林嫂正是被柳妈用愚昧无知的臆想虚构出来的阴森恐怖的“阴司”吓死的。在柳妈的精神世界里,人死后不仅有“阴司”和“阎罗大王”,更有“锯开来”的酷刑,人在现世未接受的审判、惩罚仍然要延续到地狱,无可逃脱。愚昧的思想让“善女人”柳妈首先充当了祥林嫂道德有罪的裁判者,继而扮演了地狱法庭的审判官。作者有意在此处用“善女人”“不杀生”这两个具有反讽意味的词语,建构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悖论——以愚昧为底色的“善”恰恰是置人于死地的最有力的“恶”;主观上标榜慈悲的“不杀生”的人却客观上成了替旧思想、旧礼教作恶,从思想观念上杀人于无形的毫无悲悯情怀的刽子手。思想的愚昧无知不仅害己而且杀人,这是比“阴司”还要可怕的精神刑具。作者行文至此,完成了第三次意象衬托,又将主题引入对国民精神的剖析,更见深度。    四、“冬至”
   “冬至”象征的是人性的麻木绝情与社会的冷酷。祥林嫂把人生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花了“十二元鹰洋”捐来的门槛上,认为这样就可以洗清自己的“一世的罪名”,从而可以获得正常做人的资格。但是冬至祭祖彻底粉碎了她的期望,她依然被视作不洁、不祥之物,没有触碰祭器的资格。冬至对祥林嫂而言,是她无意识的一个自我测试,却由此意识到她依然不被道德体系接纳,被宣布了道德死刑。从这个冬至开始,祥林嫂走向了人生命运最后的严冬,精神世界彻底崩溃坍塌,“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則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直到被赶出门去沦为乞丐,最后死在鲁镇的雪夜里。作品中尤其值得玩味的是这样两句话:“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这两句话有着极深的意味:首先,四婶和卫老婆子分别是祥林嫂的雇主和中人,最不该在祥林嫂失去劳动能力后抛弃她的人,但祥林嫂还是被赶出门而沦为乞丐。人性的自私、绝情、冷酷显露无遗。其次,从谁家出去后沦为乞丐关乎道义甚至人命,本应该是一件很清楚明白的事情,但是,最终包括“我”在内没人能说得清,任由其自生自灭。鲁镇人心的冷漠、麻木可见一斑。再联系前文“内中一个破碗,空的”和“短工”谈及祥林嫂死讯的“淡然”,不难读出,祥林嫂是冻死饿死在严冬的冰天雪地中的,[7]但又何尝不是惨死在人性的自私冷酷和冷漠麻木之中?如果说“阴司”是柳妈和祥林嫂想象世界中的地狱,那么处处呈现出“祝福”的热闹祥和却又处处是冷酷绝情的鲁镇就成为了最终合力绞杀祥林嫂的现世地狱了。相较于季节,人性之恶更显冰冷无情,社会之冷更让人不寒而栗。对弱小者生命、尊严的无视和践踏加剧着人性和社会的双重病态,这是作者第四次强化意象的衬托,正是要以此揭示出需要批判和“希望引起疗救的注意”的又一国民性问题和社会环境问题。
   《祝福》的思想主题是绝非单一层面的,“狼”“里山”“阴司”“冬至”四个意象的象征意蕴分别指向并关联起更为深刻复杂的思想主题,由宏观到微观,从社会制度到思想文化再到国民精神,由表及里,针针见血,鞭辟入骨,以短篇之幅绘尽时代痼疾,思想力透纸背,手法匠心独运。而这四个意象是解读作品主题的又一切入点,高中语文教师应当给予足够的重视和恰当分析,以帮助学生获得新的鉴赏视角和阅读体验。
  
   参考文献:
   [1]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室.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必修)语文第二册教师教学用书[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2]杜国进.鲁迅小说中的象征主义[J].学语文,2006.3.
   [3]黄锐杰.祭祀、立嗣权与乡土社会的伦理危机——重释祥林嫂之死[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8.
   [4]孔洪泉.祥林嫂的身份定位与悲剧根源分析[J].科教文汇(中旬刊),2011.11.
   [5]于小雨.宋代画家范宽山水画风格探究[J].兰台世界,2015.30
   [6]钱谷融.祥林嫂是怎么死的?[J].华东师大学报(增刊),1981.4.
   [7]冯光廉等.中国现代文学史教程(上册)[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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