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沉仇(3)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尘星海

　　(接上期)
　　灵堂内气氛诡异，庄众议论纷纷。
　　此人穿过浮月山庄层层警戒，并杀了武艺高强的林延策，真是想不出他的武艺究竟高到了一种什么地步!林延策的死法与之前的黑衣男子极为相似，同样是一剑毙命。林延策房中也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那么要么就是此人武艺高强到让林延策压根儿没有还手之力，要么……则是此人是林延策极为亲密之人。
　　楚含笑的目光淡淡扫过这跪在堂下的一干人士。林延策早年丧妻后就未再娶，所以膝下无子，身为独子的他自也没有什么亲戚。而他在江湖上一向名声极好，德高望重，树敌不多……所以，这事只能用“蹊跷”二字形容。
　　此时，一个纤瘦的身影映入眼帘。楚含笑见那青裙女子脸色苍白，眼中翻涌着复杂的光芒，脚步缓慢而滞重，犹如踩在刀尖上一般疼痛无比。不过半日未见，柳青颜竟已变得如此落魄。
　　此时的柳青颜，目不转睛凝视着那案上的灵位，整个人僵直了一般。
　　“柳姑娘。”他不禁上前一步，担忧地唤道。不经意间触及了她的手，冰凉至极。楚含笑不禁眉问一皱。柳青颜却恍若未见，目光越过他直直望向灵位，面若死灰。
　　见状，他叹息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自己的居处。他在香炉内燃起安息香，把她扶上床用被子盖好，柔声道：“快睡吧。”然后轻轻地出去，又轻轻地带上门，一切都表现得那么无微不至――所以，他不曾看到她的眼角缓缓滑落的一滴晶莹清泪，溅落无声……
　　
　　4
　　子夜。暗夜无边，将一切包裹，无人可知那背后究竟隐匿着什么。
　　在这浓浓暗夜的掩护下，一个纤细的黑影轻巧潜入房中，手中的长剑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停步，黑影凝视着熟睡的男子，眸中翻腾着复杂的暗潮汹涌；而男子却丝毫未觉，他神色舒展，呼吸平稳，嘴角的弧度柔若春风。良久，她咬唇举剑，却心中一惊，四周突然出现一片刀光剑影――不知何时，小小的室内涌出无数手持武器的人，他们严阵以待，世界静得可以听见人的呼吸。
　　黑影僵直背脊，死死盯着那本应躺在床上的男子。他从容起身，修身玉立，白衣翩然若惊鸿，声音清淡散落在她心上，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柳姑娘……不，柳青颜，在下恭候多时了。”
　　柳青颜将覆面黑巾扯下：“你怎知是我?”
　　他脸色平静道：“黑衣人与林庄主皆是被剑所伤，而你使剑。第一次相遇，我便见识了你精妙无比的剑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呐!可真正使我想到你的，是黑衣人的剑。他的剑柄上刻着一个云纹图案，而在临安客栈时，你所杀的两人剑柄上都刻有一个同样的图案。江湖人皆知，那是杀手门――云涯谷的独门标记。所以，我便猜他们都是云涯谷的杀手。听说云涯谷对柳姑娘下了追杀令，所以你便来到了浮月山庄以躲开追杀。但你未料到，他们如此穷追不舍。那夜，你欲去林庄主房内，可在半路上遇见了黑衣杀手，于是你一剑杀了他。当时大家都集中在寿宴上且人声鼎沸，值班的守卫也被黑衣人下了云涯谷独门迷药――三香醉，因而未听见你们的打斗声。黑衣人死时约摸是子时，我亲眼所见你子时之前退出了寿宴。论作案动机、时间、手段，你都具备。”
　　女子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眸深沉如一潭死水。
　　他继续道：“再说林庄主，那夜月色正好，我便出来赏月，发现你也未睡。你见我后立即离开，我当时怕你出事便悄悄跟在你身后，发现你没有回房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点倒了守卫，潜入了林庄主房内。我不知你去做什么，又想林庄主武艺高强且与你无什么过节，就回去睡了。可我未想到你居然杀了他。而原因无他……你原名林夜漪，是林庄主年轻时在外风流的私生女，他在二十五年前抛弃你们母女，迎娶当时武林第一美人，继承了浮月山庄。你心存怨恨，便趁着庄内办寿宴人手不够守备不严与我一同进庄。那夜我看见过你，你想我终有一天一定会怀疑到你的身上，所以你便先下手为强，杀了我之后便可以将真相永远埋葬。柳青颜，我说的可有错?”
　　不待女子答话，群雄早已躁动：“柳妖女，你还有什么话可讲?还不快俯首认罪，好让咱们大伙提着你的头告慰林庄主的在天之灵。”
　　女子神色不变，冷眼扫过一干人等，最后落在男子的脸上。他，楚含笑，目光肃然，看不出悲喜。她刚想提起真气，却发现自己竟气血虚浮使不上劲。
　　见状，一人喝道：“柳妖女，楚公子在香炉内的安息香中加了软筋散。别妄想逃出去，今个就是你的死期!”说罢，持刀抢上前来。
　　女子咬牙拼尽全力，舞起长剑将全身护得滴水不透，趁力竭之前杀退了几个人后，抢到楚含笑的身边，终于再次将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大声喝道：“别动!再动我便杀了他!”
　　群雄立即罢手，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施展轻功劫持着楚含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No.5　合
　　
　　1
　　月明星稀，大树之下，世界缄默无声。
　　许久，她终于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流离破碎：“为什么不反抗呢?”
　　男子不语，眼神幽深如潭，神色莫测。
　　“为什么不反抗呢?”她再次重复，语调执拗，眉间却带着一丝嘲讽，“其实你是会武功的吧。世人都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佛医楚含笑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他抿紧薄唇，白色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翻飞不息若流云。
　　“其实那些人――那个黑衣人、林庄主，都是……你杀的吧!”她浅浅淡淡道来，眉间的嘲讽换作无法掩去的深重倦色，真是好累呢!
　　闻言，楚含笑的眼中流转过一道异样的光芒，随即隐去，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个黑衣人与你相约在山庄的东南角，而你杀了他。那夜，也是你潜入林庄主的房中杀了他的。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四处行善的佛医楚含笑还有另一种身份――云涯谷的谷主，段云昼。其实我在第一次接触你的手时便心存疑虑，一个医者纵然手上粗糙也只是指腹略带薄茧，可你的手虎口处竟都有淡淡的茧痕。当时我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后来你在杀林庄主之前亲口告诉他你的身份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又回想起我们第二次相遇，你若不会轻功，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破庙找到我。因为你是云涯谷谷主，所以身为云涯谷杀手的黑衣人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出其不意地杀了他，因而不曾反抗，所以地上也就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而林庄主……不，是我爹。”她语调颤抖，第一次喊出那个曾在她心中呼喊了千百回的字眼，那是多么陌生的字眼，从未说出口的秘密，所以就连笔画都几乎忘记，“那夜，我确实到了他的房中，不过是来找他解释一些陈年往事。”
　　
　　2
　　那夜，柳青颜点倒守卫来到林延策的房内。林延策丝毫没有诧异，只是淡淡笑道：“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她神情冷漠。
　　“自然知道，你与你娘如此相像。你娘可好?”他急切地问她。
　　“死了，病死的。”无视老者几近崩溃的神色，柳青颜继续道，“这次我来是替娘问你一句――你可曾想过她?”
　　林延策缓缓地哀伤地笑着：“我怎会不想她?”当年，他要求娶苏婉被家人所拒，家里

为了断他念头便瞒着他帮他娶了亲。林延策以为可以娶苏婉做二房，但待他去寻她时，见到的却是一片残垣断壁，房子已经烧毁。此后，他才终于死心接管浮月山庄。
　　柳青颜默然。房子其实是浮月山庄派人烧毁的。娘带着她从漫天火海中逃出，心力交瘁下病倒，黯然死在一个破庙中。她一个人葬了娘，又遭人劫杀受伤，幸而遇见医圣传人柳未若才得以活命。柳未若将她救回离雁山，为了报恩，她便将自己改名柳青颜。待伤养好后，她便寻来剑谱昼夜不分地苦苦研习剑术。为了让自己尽快变强，她穿上夜行衣以黑巾覆面夜夜出去寻人比剑，在天欲晓之时带着满身鲜血归来，留下一个名字和一个尸体。一个，两个，三个，倒在她剑下的人不计其数。一时间，江湖上人心惶惶，将她冠上妖女名号，人人得而诛之。待她终于能够杀了她那么仇恨的父亲时，却发现了真相。
　　忽然感到可笑，难道这一切不过是个错?
　　她转身，离去。
　　
　　3
　　“那夜我其实并未离开，而是又折了回来。正好看见你进入房内。我好奇地上了屋顶，揭开瓦片窥探，只见你与他交谈，你告诉他你的身份，然后一剑杀了他。”看着爹被那个一路伴在自己身边温润如玉的男子一剑刺死，柳青颜喉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令她骤然失语。死死盯住男子脸上冷峻到没有一丝表情，心中的伤痛宛若一场海啸沉沉向她压来。她的掌心被指甲刺破，滴下鲜艳的色泽，却丝毫不觉。强捺心中的冲动，她知，自己若是此刻冒险刺杀定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如果惊动了庄内的其他守卫，反而愈加解释不清。所以，要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齿将唇瓣咬出血来。
　　为什么，楚含笑，你要欺骗我?不，你欺骗了所有人。
　　“我今夜去你房间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何要杀他?”
　　“十五年前，发生了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浮月山庄率领正道人士以维护江湖正义之名围剿了被称为邪道的洛云楼。而我，是其中唯一的幸存者。”楚含笑无法忘却，爹娘是如何被人杀死在眼前，而自己只能极力把身子蜷缩在密室中默默流泪；无法忘却，自己在天寒地冻的大雪中跪在师傅门前求他收自己为徒，一直跪了三天三夜，在师傅打开门的瞬间，自己终于合眼倒下；无法忘却，自己在修习剑术时累到虚脱却仍要咬牙坚持，浑身的伤口是那段艰辛时光的见证；无法忘却，自己一手创建云涯谷的无数心酸……他要浮月山庄为洛云楼陪葬!
　　“所以你利用了我。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我的目的。你故意对我下绝杀令，一方面为了提高云涯谷的声望，另一方面便顺理成章地接触受伤的我。你故意接近我卸下我的戒备，对我分外关心，然后让我这万人唾骂的柳妖女来替你这个佛医背上黑锅……”她扯了扯唇瓣，哂然道，“无所谓了。反正我杀的人这么多，也不差两个。”
　　他沉默着，无法否认。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反抗?”她目光无比沉静，又蕴涵着一丝期待……
　　此时，一阵鼎沸的人声从山下传来，隐约夹杂着几声“别怕，那妖女跑不远的”“给我搜，一定要把楚公子给找到”。柳青颜毫不在意地扫了他一眼：“怕是没有时间听你的回答了!”
　　她后退一步，楚含笑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断崖，莫非……
　　柳青颜忽然向他缓缓绽开一个嫣然的笑容，清丽明澈，恍若花开刹那的惊艳纷繁，亦如水月交相辉映，美丽至极。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仿若荼蘼。她最后望了他一眼，那么深那么沉，就像要把他一寸一寸刻入骨子里一般，然后，身姿轻盈向后一跃，她在空中划出令人心碎的弧度……
　　“不要――”楚含笑撕心裂肺地吼道，飞快冲到崖边，竭力伸手，可触到的却只是虚无，她的衣袖在他的指间悄然滑落，就仿若他们的一再错过。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若蝶般下坠……世界在他的眼前寸寸崩塌碎裂。
　　他还未告诉柳青颜，他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那个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却假装寻找以此逃避的答案……
　　
　　尾声
　　
　　三个月后，江湖上传出最轰动的消息：云涯谷神秘消失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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