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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小说中的女性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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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女性写作在20世纪90年代成为中国文坛一个令人瞩目的文学景观。这一时期的女性文学终于摆脱了男性中心主义的压迫,女作家们纷纷以自觉的女性意识和眼光观察世界,完全抵达了一种被遮蔽千年的女性真实。作为一场女人困兽式的突围,林白在90年代出场,她固执地书写着属于女性自我的“一个人的战争”,激烈也更加清晰地揭示了女性的孤独处境。林白最具代表性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战争》,通过对房间、镜子等意象的描写,揭示了女性在男性阴影下自闭、自恋进而转向寻求同性之爱的心理过程,展现了女性孤独的生存体验。
  关键词:自闭;自恋;男性阴影;姐妹情谊
  中图分类号:I207.4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9)08-0109-03
  五四时期和改革开放以来的新时期,女性写作伴随着女性觉醒成为文学史上两道令人侧目的景观。不同于五四时期女性写作强烈却空泛的无所适从,也不同于80年代女作家的小心试探,到了90年代,无所顾忌、我行我素的女作家们终于开始以一种极端姿态挑战男权文化,书写真正属于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生命体验。正如西蒙娜·波伏娃所说:“在过去许多作家,特别是男性作家那儿,女性形象变成了体现男性精神和审美理想的介质,一种对象性存在,一个空洞的能指,所以她们总是被她们的男性创造者按照自己的意志进行削足适履的扭曲变形。”[1]然而尽管女作家们发出石破天惊的呼喊和抵抗,女性却仍处于意识深处及社会现实的缺憾造成的种种束缚和压抑之中。女性始终是被排斥的,女性的孤独是“自然而然的”。在林白笔下的女性生存体验里,孤独不仅仅是一种常存的生存状态,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因为孤独,这些女性的个体与社会分裂,与其他人决裂;因为孤独,这些女性才能在狭窄的个人空间里获得与众不同的生命力量。
  一、房间与自闭
  20世纪80—90年代,女性写作经历了由“公共空间”到“私人空间”的位移过程。在林白小说《一个人的战争》里,一开始便是对昏暗房间的描写。阴森古怪的阁楼堆放着卫生室宣传用的生殖器模型,奇形怪状触目惊心,多米惧怕黑暗,却又常常心惊胆战走上阁楼,在幽暗的微光中独自凝视。多米总是在下午五点半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太阳下山之前上床。“黑暗被我早早地关在房间的外面,它们到来的时候我已经躲在床上了。”[2]12在这个孤独的房间里,床上的蚊帐把世界缩小成更封闭更安全的空间。“在漫长的日子中,蚊帐是大同谋,只有蚊帐才能把人彻底隔开,才安全。”[2]5蚊帐正恰如女性心灵,在阴暗不明中看清一切,却无法被一切看清。在多米插队时分到的第一间宿舍是在学校院子角落里的一间极小的土房。多米却认为房间越小越不会让人害怕。作为女人,多米从小失去父亲的庇护,母亲又常年出差在外,生活的挫折流离只会让她倍感疏离。不论是一个人的房间还是隐秘的蚊帐,都是女性沉思默想的最佳场所,是女性孤独心灵获得释放的精神空间,而这也正是女性心灵孤独自闭的外化表现。
   伍尔芙曾说:“一个女人如果要想写小说,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3]对于孤独的女性来说,屋子已不单是一种可收留自己的物质实体了,它更象征女性珍贵的精神城堡。女性害怕男性和男权制度制约下的外部世界,于是她们躲进房间,在被阴暗包围的房间里,艱难地建立她们的自闭空间。女性的这种自闭选择是一种自主的选择。多米拒绝一切,与世隔绝,躲进房间自我和解。在自我保护、自我体验、自我审视的过程中,女性的孤独感越来越深又随时被自我缓解。因为孤独,多米多年来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梦见亲人逐一死去。除了死,多米梦到最多的是婚礼的场景。多米的内心世界充斥着来自死亡的恐惧,死亡使人与人永远隔绝,当外婆和母亲这些陪伴自己长大的亲人相继离开自己,在婚礼上“站在身边的新郎不是全班最差的男生就是B镇最难看的男人”[2]10,这何尝不是自己的死亡。
   多米无法与人分享自己的内心快乐,无法忍受与熟识的人一起看电影,她一个人出去旅游,一个人经历社会。多米日渐失去了与现实世界的种种亲密关系。在船上多米被一个假装船员的男人诱拐,她的自尊与自信让她放松了对男人的警惕。当男人的身体把还是处女的多米吞没,“天完全黑了下来,没有开灯,房间就像真正的洞穴或深渊一样黑暗。”[2]160恐惧孤独的多米就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陌生阴暗的房间,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度过了自己的初夜。在与电影导演N恋爱时,为了防止更多人发现,多米永远只能在幽闭的房间里才能有从容的思维和行动,她给他写了无数封信等待他的回信,哪怕N夹在书中写着字的纸条都让多米一往情深。多米本是才华横溢、散发着独特魅力的与众不同的女性,然而在N来偷偷找她的那些中午,多米总是睡在床上,披头散发。她害怕强光,害怕明亮,哪怕在等公共汽车的时候,多米也要躲进电线杆细长的阴影里面。黑暗是多米孤独、冷漠、自闭、凄凉的生命体验。如此,只有自己才能永恒且孤独地陪伴自己。
  二、镜子与自恋
   法国精神分析学家拉康的镜像研究表明,“自我是在与另一个完整的对象的认同过程中构成,这个对象是一种想象的投射。人通过发现世界中某一可以认同的客体,来支撑一个虚构的统一的自我感。”[4]138
   镜子的隐喻是由来已久的。它是女性“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打扮工具。装扮之后的女性作为被男性欣赏的对象逃不过被看、被言说的命运,镜子是男权文化的产物。而当女性开始正视镜中的自己,开始打碎男性世界规约下的扭曲形象,发出“这不是真实的我”的强烈控诉。林白笔下的女性,不是在镜子前对自己层层伪装掩饰,而是将自己的身外之物层层剥离,像婴儿初次在镜子中认识自己一样,直至在镜子前展现出最真实的自我。
   镜子意象在林白作品中出现多次,有学者评论,阅读林白的作品,“就像在一个由镜子镶嵌的迷宫中探幽潜行,满眼所见的是最先被镜子折射出来的那些变幻不定的魅影。”[5]122镜像描写是女性寻求本我的有利工具。女性的个人体验是隐秘的,在偌大的房间里,镜子是女性孤独的见证者。《一个人的战争》第一章的标题即为“镜中的光”——镜子就是多米的认知出发地。“多米被置放在寂静而多镜的空间,久而久之,她发现,每当她回到这里,回忆与往事就会从这个奇怪的居室的墙壁、角落、镜子的反光和背面散发出来。它们薄薄地、灰色地从四处逸出,它们混乱地充塞在房间中,多米伸出手去抚摸它们,它们一经抚摸,立刻逃遁……”[5]在镜子面前,多米终于能够回到自身,进入到属于自己的封闭空间。在这个环绕无数镜子的空间里,没有他人的目光,只有镜面反射的一个个生动活泼的自己,独自享受自己。多米“最喜欢看镜子,专看隐秘的地方。亚热带,漫长的夏天,在单独的洗澡间冲凉,看遍全身并且抚摸”[2]5。镜子中的映像、回忆、梦境、妄想就是多米的整个宇宙。多米是孤独的,是镜中的另一个自我给了多米安慰和陪伴。    孤独的、赤身裸体的女性在镜子面前是放松的、肆意的。多米对身体的热爱也逐渐强烈。“那种对自己的凝视和抚摸很早就开始了,令人难以置信地早……”[2]3林白由此开始她的“身体写作”,而多米也逐渐由自闭性向自恋性转移。女人只有在照镜子的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美丽,多米也是一样,镜子折射出她最真实的面目,在镜外与境内两个自我的对视中:“想象与真实,就像水和镜子,多米站在中间,看到两个自己。水中的自己,镜中的自己。二者互为辉映,变幻莫测,就像一个万花筒。”[2]21如万花筒般的女性,变化、隐晦、矛盾、复杂、暖昧,具有难以言说的多义性。心智尚未成熟的年纪,又缺乏应有的关爱,外部世界越是混乱,她越专注自我世界,最终沉溺在自恋的状态中。
   弗洛伊德称自恋为“个体像对待性对象一样地对待自己的一种态度。自恋者自我欣赏、自我抚摸、自我玩弄,直至获得彻底的满足”[6]。林白认为,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与林白同一时期出现在文坛的陈染也曾说:“孤独若不是由于内向,便往往是由于卓绝。太美丽的人感情容易孤独,太优秀的人心灵容易孤独,因为他们都难以找到合适的伙伴。”[7]可以看到,自恋的产生也源于“孤独”。自恋是女性的自我欣赏与肯定,多米在房间中袒露胴体,感受自身生命的激情与野性。多米承受着痛苦与压抑,因为她在异性恋中经历着肉体与精神的残酷剥离,对男性的失望使多米沉溺于理想化的自我中,她在镜中欣赏自己的裸体,通过自慰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性欲。这种自恋是让人陶醉的,也是危险的,多米虽然在自慰中达到高潮,但达到的却是另一种孤独。
   分裂的女性在亦真亦幻之间获得了瞬间和谐的可能,多米不断地在镜中发现自己难以言说的美丽,孤独地向镜中倾诉那些不为人知且无人可诉的激情和欲望,女性真实却被镜子折射阻隔在外面。
  三、男性阴影与姐妹情谊
   男女两性的世界从来都不平等,女性的生存始终处于男性权威的巨大阴影中,因此在林白的小说世界里,女性从来都是男权社会阴影下的牺牲品。多米幼年丧父,父亲的形象对她来说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多米出生在一个父权“缺失”的家庭中,父亲角色的缺失使她能够较早地摆脱来自于男性的深刻影响和巨大阴影,使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清醒和确立起女性的性别意识。当多米躲在小床上,尽情抚摸自己,她已意识到自己作为女人是一种与男性不同的存在,自己是代表一种与男性截然对立的性别。多米的童年是孤独的,家庭中已然排除了来自父亲的威胁,然而理应对女性成长起到重要作用的女性——多米的母亲,也同样没有给予多米来自长辈亦或是同性朋友之间该有的影响。没有情感投射的依靠和解疑答惑的对象,父权母权的双重缺失带给她的只有孤独和自立自足的要强性格。一方面,多米的性别觉醒无疑是有利的。在面对自己性别的时候,多米是极其清醒的,她意识到自己不是男权社会的代言人,在面对强大的男性性别威严时,多米敢于与之对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需要和欲望。她想要事业的成功,想要社会的认可,想要美满的爱情,甚至毫不避讳地期待完美的性体验。然而另一方面,这种过早的性别意识让多米更加感同身受地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与冷漠。来自社会的种种阻碍和拒绝,男性对她的身心损害,使多米的对抗最终只能以失败告终。在船上偶遇的矢村诱拐了单纯的多米,夺去了多米的初夜;多米钟情于青年导演N,把身体出卖给了N,然而N不仅没有责任心还丝毫没有道德感,不肯与多米结婚,导致多米的流产。他无耻地占有多米的创作成果,最终以在多米怀孕期间向另一个女人求婚的方式背叛了多米。多米一次又一次地栽倒在男人的阴影里,不管男权社会对女性构成的威胁多么巨大,只要多米想要为自己的生存和事业征求一线生机,她就注定会被男人欺骗,被强暴、被利用,被男性社会背叛,被伤得体无完肤。多米不得不退缩到“一个人的房间”,不得不进行一场“一个人的战争”,不得不“自己嫁给自己”。
   如果说多米的孤独是注定无可逃避,既然男性与异性的感情早已不可靠,那么“同性之爱”则是女性重生的最好寄托。女性对自己的认识,也是通过另一个女人的镜像作用而最终完成。“唯独当她手指摸索一个女人之身,而此女人亦同样摸索她,镜子之奇迹才能成全。”[4]162
   西方女权主义者萨拉·埃利斯曾极力倡导一种女性之间的“姐妹情谊”——女人们要诚心诚意、信心百倍地站在一起。这种姐妹情谊不是对男权社会的激烈反抗,而是女性情感发泄的载体,是女性心灵的栖息之所。多米开始发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是女人,在她的感官认知中,女性的身体柔软优美,所散发出的气味洁净清香,皆是一种让她迷恋的感觉。多米在姚琼换衣服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到她的乳房形状姣好,结实挺拔,我的内心充满了渴望,这渴望包括两层,一是想抚摸这美妙绝伦的身体,就像面对一朵花,或一颗珍珠,再一就是希望自己也长成这样。”[2]35—36她在不经意间与姚琼的肉体摩擦,这种如触电般的快感与她在南丹身上体会到的女性细腻的关爱与抚慰,与和男人做爱时得到的疼痛和麻木的窒息感完全相反。多米和这些同性姐妹是同类,是同样的弱者,这些女人在无外援的自闭中,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姐妹伸出救援之手。
   然而姐妹之间的“同病相怜”,又何曾不是男权社会阴影逼迫下的狭窄空间呢?社会依旧是男性的,离开世界和现实允许的同性之爱又能走多远?多米在回忆起和南丹在一起的事情感到害怕,“我十分害怕我是天生的同性戀者,这是我的一个心理痼疾,它像一道浓重的黑幕,将我与正常的人群永远分开。”[2]55当南丹寄来“满篇都是对同性之爱的热烈赞美”[2]56的信的时候,多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把这封信毁掉”[2]57。这冷酷的现实揭示了同性关系的脆弱和艰难,仿佛是一个怪圈,具有清醒的性别意识的多米最终还是沉沦在男性的统治下,成为激烈的男权反扑下的牺牲品,她是永远孤独的。
  四、结束语
   女性孤独是一种宿命,是一个怪圈。女性努力经营着属于自己的房间,但是女性想要寻求安慰、解放和平等,就不可避免地与现实世界发生冲突。《一个人的战争》正是林白从个体生命体验出发,揭露了女性孤独的生存境遇,剖析了女性隐秘的内部心灵世界。当来自男性社会的压制使得两性关系出现难以协调的矛盾时,女性只能处于被压抑的自闭处境中。而女性的自我封闭和由此建立的姐妹情谊,只会使女性的孤独与这世界越发格格不入。   參考文献:
  [1]王岳川.女权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57.
  [2]林白.一个人的战争[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3—160.
  [3]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M].王还,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9.
  [4]禹建湘.徘徊在边缘的女性主义叙事[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
  [5]姜云飞.失笼的囚徒[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122.
  [6]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第三卷)[M].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
  [7]陈染.潜性逸事[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51.
  Female Loneliness in Lin Bai’s Novels
  ——A Case Study of One Woman’s War
  YANG Lu-jia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Abstract:Female writing became a remarkable literary scene in Chinese literature arena in the 1990s, when female literature finally gets rid of male-centered repression and female writers perceived the world with female awareness and vision so as to realize the female reality hidden for thousands of years. Since 1990s, Lin Bai stubbornly wrote her “one woman’s war” that only belongs to females as a breakthrough of struggling females and powerfully and evidently reveals the females’ loneliness. Through the depiction of such images as the room, and mirrors, her most representative novel One Woman’s War reveals the psychological process of females’ autism, narcissism and turning to sisterhood under the male shadow, which shows females’ existence experience of loneliness.
  Key words:autism; narcissism; male shadow; sisterh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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