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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诗经·氓》的几点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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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经·氓》是高中语文人教版的经典篇目,根据单元的学习要点和课后研讨与练习,我们教学通常就是疏通文言字词后介绍赋比兴的手法,引导学生概括故事情节、分析人物形象及主题思想,对主人公爱情悲剧的原因往往归结于女子容颜衰老和男子薄情寡义。今日再读此文,发觉这几个问题还有颇多玩味之处。
   一、叙议抒情与陈赋比兴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氓》是一首叙事诗,它以女子的口吻讲述了自己爱情婚姻的悲剧。第一二章从商婚、送别、劝怒、约期以及等待、重逢、占卦和出嫁八个细节叙述男女主人公订婚和结婚的过程。第五章叙述婚后女子的辛劳,男子的凶恶,兄弟的嘲笑和自己的反思;第六章先回忆婚前的誓愿和年少时的欢乐,后讲述男子变心后的无情和自己离婚的决定。每章十句,四字一句,或按事情发展顺序,或中间穿插回忆,直白晓畅地叙述了女子从订婚、结婚到被弃、反思和决裂的婚姻悲剧。“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1]赋即陈述铺叙之意,所以第一二章、第五六章叙事与赋同义互见,共为一体。
   第三四章转入抒情。第三章开头由“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引出女子的感叹“于嗟女兮,无与士耽”,进而抒发了自己的悔恨之情,“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在强烈的抒情中兼有议论,告诫天下女子不要沉溺于爱情。“比者,以彼物比此物。”“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2]第三章开头由桑树引出对女子的劝告,是为兴;同时沃若的桑叶与年轻的女子有相似之处——青春润泽,是为比。第四章开头也运用了比兴的手法,“桑之落矣,其黄而陨”,黄陨的桑叶比喻容颜衰败的女子,奠定了全章的感情基调——悲,同时引出下文。女子先叙述了婚后的贫贱生活,被弃后再次看到熟悉的淇水引发了她满腔的悲怨,抒发了强烈的悲愤之情,“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指责男子感情善变,朝三暮四。
   第三四章采用记叙、抒情和议论相结合的表达方式,章句中穿插赋比兴的表现手法,二者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二、故事情节与人物情感同频共振波瀾起伏
   诗的首章平铺直叙地讲述了男女二人订婚的经过。“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女子语调平和,心情平静,我们甚至能感受到女子平和的语气中还有对男子的一丝好感。当男子因约婚不成生气时,女子也是心平气和地劝慰,“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男子没有媒聘之礼,女子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慰他,马上答应了婚期。整章故事情节一如女子的心情,风平浪静。
   第二章讲述从订婚到出嫁的过程,故事情节有了第一个波折。“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女子在焦急的等待中盼望男子的迎娶。当见不到男子时,她担心婚事不遂,泪流不止;见到男子后,有说有笑,满心欢喜。女子的情感由悲转喜,如愿以偿,顺利出嫁。
   第三章情节突转。开章并不是续写他们婚后的生活,而是以坚定的口吻告诫天下女子“无与士耽”,可见女子的婚姻发生了变故。“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子此时的心情由出嫁时的喜悦突变为强烈的悔恨。此章故事情节与女子情感波澜突起。
   第四章情节趋缓。女子先讲述了婚后的贫贱生活,但当她被弃后再次路过淇水时,回想当年“淇水汤汤,渐车帷裳”义无反顾嫁给男子时的情景,情节再次突起推向下一个高潮。女子心中的怨恨也一下子喷涌而出,一如眼前的淇水浩浩汤汤,大声指责“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故事情节和女子情感的波澜在此达到了最高峰。
   第五章叙自省。女子先回忆婚后的辛劳,情节由张到驰,心情由怒到伤。想到男子“言既遂矣,至于暴矣”,想到亲人“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女子心情一路低落。
   第六章叙决裂。女子痛定思痛后,心情由抑郁到平和,回想了少年时的两小无猜,但想到男子“反是不思”的冷酷无情,情节又一转,最后果敢地做出了决定“亦已焉哉”!故事情节也在女子决绝的情感中戛然而止。
   全诗的故事情节是女子在不同心境下讲述的,情节的波澜起伏随着女子情感的起伏变化,同频共振,交相辉映。
   三、桑叶桑葚与淇水隰地含英咀华意蕴丰富
   全诗采用了桑叶、桑葚、淇水和隰地四个意象来表情达意。
   桑叶。女子是一个养蚕女,采桑、养蚕、缫丝是她的日常生活。以桑叶喻女子,“近取譬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以桑叶的繁茂润泽喻女子青春年华,年轻貌美;“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以桑叶的枯黄凋落喻女子容颜衰老,青春不再。此外,从男子感情的变化来看,桑叶的沃若与黄陨,也象征男子感情的浓烈与淡薄,桑叶的变化象征他们的爱情由盛而衰。
   桑葚。“于嗟鸠兮,无食桑葚!”桑葚甜美可口,斑鸠贪吃,以致昏醉。[3]而甜美的爱情也让人沉迷,难以自拔,“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桑葚象征甜美的爱情。
   淇水。淇水是卫国的重要河流,此地风景优美,是当时人们游乐的场所。[4]全诗三次写到了淇水,可见它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意象。
   第一次是热恋阶段,“送子涉淇,至于顿丘”。男女分居淇水两岸,淇水是他们相聚的阻隔之地;男子求婚未果,在女子看来是“子无良媒”,媒妁之言就成了他们订婚的阻隔,但女子“送子涉淇”表明她大胆跨越了这一礼教的阻隔,也为后来婚姻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关于水的阻隔之意在《诗经》中是颇为常见的,如《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屈万里《诗经释义》云:“此诗当是爱慕游女而不能得者所作。”[5]男子所追求的女子和他有辽阔的汉江之隔,具有阻滞意象的汉江就成为男女之间的阻隔或者是礼教的约束。
   故而第一章中淇水既是男女相聚的阻隔之地,也象征约束男女自由恋爱的阻力和礼教。    第二处是被弃阶段,“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子被抛弃后伤心不已渡过淇水回娘家,汤汤的淇水不仅是两人地理位置的阻隔,更是一条横亘在他们婚姻中难以逾越的鸿沟。想当初,淇水是她托付终身之地,是甜蜜的梦中之乡;可如今,她被抛弃了,再次来到这里,昔日的幸福与今日的不幸重叠,只能是倍增伤感。此时汹涌澎湃的淇水,就象征女子内心翻滚着的无限愁苦和怨恨。
   第三次是反思阶段,“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淇水再宽总有个岸,低湿的洼地再大也有个边。女子借淇水有岸、隰地有边来隐喻自己的悲痛应该有个边,对男子的忍耐应该有个度,同时反衬男子的感情变化反复无常,凸显男子道德败坏、卑鄙无耻之极。
   淇水的三次出现,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深刻含义,它是女主人公情感变化的一个载体,是全诗思想情感的象征物,也是女子爱情婚姻悲剧的见证者。
   四、爱情悲剧与主题思想横看纵比根源深厚
   《氓》叙述的是一个古代社会不断重演的爱情悲剧——始乱终弃。人们常常把悲剧的原因归结为女子的容颜衰老导致男子的薄情寡义。从感官上讲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岁月是把杀猪刀,它在消磨女子容颜的同时也不会放过男子的青春。为何变心的是男子,被弃的是女子呢?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故事中男子表面上看起来忠厚老实,但在明知谈婚论嫁需要媒聘的情况下,却假装来贸丝,实则来商量婚期,当女子指出“子无良媒”时,就任性耍脾气;订下婚期后,一直没有消息,让女子焦急、等待、担忧,事后只讨了个吉利,就拖走了女子的财物,带回了貌美的新娘。真不愧是“精明”的小商人,无本万利!婚后,女子“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而男子稍有不顺心就“至于暴矣”。至此,男子任性、自我、粗暴、凶恶、无情的本性暴露无遗。
   女子勤劳善良,温顺体贴。但正如她所说的,在这场婚姻中她过于沉溺于爱情而不能自拔,把男子当作生活的全部,事事顺从,处处迁就,乃至放弃了自己的立场,迷失了自我。在“子无良媒”的情况下,男子一生气,她就迁就让步,马上决定了“秋以为期”。订婚后又无时无刻不想着男子,“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她个人的悲喜完全取决于男子。婚后更是任劳任怨,家务事大包大揽。殊不知,恰恰这样让男子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付出,渐渐放弃了作为丈夫的责任,视之如奴仆,颐指气使,甚至动手使粗。一个温顺善良、没有自我的女子,遇上一个自私任性、粗暴凶狠的男子,正如一只小白兔遇上了凶恶的狼,被损害的只能是女子,她的爱情婚姻又怎能不以悲剧结局呢?
   人的性格思想决定了人的行为和命运。但人的性格思想的养成离不开社会环境的影响。据《水经注》记载,卫国本是殷王朝朝歌以东的王畿之地,此地商业经济繁荣,人们喜好游乐。[6]武王伐纣后,西周统治者对其采取入乡随俗的政策,使得卫国的风俗礼仪形成了一种二元文化形态。[7]男女婚恋,允许一定限度内的自由恋爱,但成婚仍要遵守一定的礼仪制度,聘请专门的媒人,行聘婚之礼。[8]而《氓》中的男女主人公虽然是自由恋爱,但他们的成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的婚姻是不被社会和家人认可的,女子的家庭地位缺少有力的保障。朱熹《诗集传》中说:“盖淫奔从人,不为兄弟所齿,故其见弃而归,亦不为兄弟所恤,理固有必然者,亦何所归咎哉!”[9]
   我国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四千多年的历史都是男权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意识如基因一样代代相传,从而决定了男人的社会地位高高在上。在家庭中,男人拥有绝对的主权,处于支配的地位,因此他们可以恣意妄为;女人是被男人支配的对象,只能依附于男人,事事顺从,处处迁就。这种社会家庭状况在《氓》同时期的诗歌中常有体现。如《邶风·谷风》: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从全诗的叙说来看,这位女子的丈夫原来也是贫穷的农民,婚后由于年轻妻子的辛劳操持,才过上了好日子。但这个负心汉不但不顾念患难中的糟糠之妻,相反却喜新厌旧,把她当作仇人,有意寻隙找岔,动辄拳脚相加,最后在迎亲再婚之日,将她赶出了家门。女子在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时,怨而不怒,委曲求全。[10]可见当时的女子普遍没有社会和家庭地位。
   悲剧总在不断重演。到了汉代的刘兰芝,宋代的唐婉,虽然他们不像《氓》女那样遇人不淑,那又能怎样呢?在得不到家长的欢心,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礼教压迫下,他们的婚姻不都是以悲剧告终吗?
   因此,《诗经·氓》中女子的爱情悲剧,虽然原因较多,但根源在于不合理的社会制度。
   英国著名诗人杰弗雷·乔叟说:“爱情是不受制约的,一旦制度想施淫威,爱神就会展翅远走高飞。”
   中国近代思想家梁启超说:“民主制度,天下之公理。”
   现代女诗人舒婷在《致橡树》中说:“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只有社会制度民主,家庭地位独立,女性才能避免爱情婚姻悲剧重演。
   参考文献:
   [1][2][9]朱熹.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横版简体字版.
   [3]高中语文人教版必修2课下注释,2009年版
   [4][6]郦道元.水经注(上下).华夏出版社,2006年版
   [5]屈万里.诗经释义.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88年版
   [7][8]王静悦.《诗经·卫风》独特风貌之成因.哈尔滨学院学报,2009.
   [10]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年12月版.
  施文,湖北省天門实验高级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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