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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渴求 恨的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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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张爱玲女士的作中有大量的写作题材和创作灵感来源于她个人传奇和独特的身世家庭,她的作品也有很大部分着力刻画和表达在家庭中饱受亲情的冷漠与伤害的成员,尤其是作为晚辈的子女。本文从心理批评切入,在探讨小说叙述的事件和故事背后的事实真相的同时,结合文学创作主体个人的童年经历与艺术品的关系,指出生活事实与艺术真实的差异以及童年经历对张爱玲创作的影响。
  [关键词] 爱;渴求;恨;书写;事实;真相
  [中图分类号]I247.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0139(2009)03-0054-04
  
  和收录在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集《传奇》里的其他小说一样,《茉莉香片》是张女士创作最富盛名的时期的作品。它讲述了一个香港年轻大学生聂传庆由于对生父的仇恨、对热情的女同学的嫉妒,最终在完美“父亲”的幻想破灭的种种心理冲突失衡的状态下,冲动“杀人”的悲剧。对这个悲剧的成因的分析,批判基本都指向不爱孩子的父母。再继续探索呢?张女士的生平、家庭,她的人生经历和与故事所表述的很有些类同,这意味这她的创作就是她生活的记写吗?如果文学只是作家个人生活经历的实录,那它早就失去了艺术的意义;而为什么又有那样多作家的创作(包括张女士的)显示出作品与他们的生活千丝万缕甚至非常紧密的联系呢?带着这样的疑问,再作一次对《茉莉香片》的探讨吧。
  
  一、看到的故事
  
  从《茉莉香片》中,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在香港某大学读书的青年聂传庆,他有一个残破的家庭:母亲在他四岁上就死了,父亲很快再娶了后母之后。他们对这个已经没娘的孩子非但不好而且相当恶劣。也许是因为母亲生前并不爱父亲的缘故,父亲竟将对母亲的怨恨迁怒到了传庆的身上。不爱他,嘲讽他,打他,“他的耳朵有点聋,是给他父亲打的”⑴。
  大学里,有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子言丹朱喜欢接近聂传庆,而对聂传庆却很抵触她的主动接近。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生母冯碧落在18岁时和丹朱的父亲言子夜言教授有过短暂的罗曼史,他遂开始了疯狂的幻想:“如果……如果他母亲当初略微任性一点,和言子夜诀别的最后一分钟,在情感的支配下,她或者会改变了初衷”⑵。生活在他们组成的有“爱情”的家庭中的自己,自然也会是幸福的了。
  聂传庆的幻想安慰着他那悲哀痛苦的心灵。而沉溺在这幻想中,功课自然很是吃力甚至差点留级,被父亲好一顿训斥之后,托人帮忙才让他得以继续跟班听课。而他的走神和功课下降早被言子夜注意到了。一次课堂提问聂传庆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惹笑了包括丹朱在内的全班同学,也惹恼了言教授。他勃然训斥了传庆,传庆伤心欲绝地跑出了教室,心头的理想父亲幻影由此破灭。
  故事的结尾是聂传庆遇到舞会结束后独自回家的丹朱,丹朱请他送她回家。丹朱的这个请求,在传庆理解来却是因为她认为娘娘腔、软弱的自己,对她很有安全感罢了。平时在家遭受的父亲和后母的讽刺、打骂、课堂上言教授锥子似的斥责、对丹朱的嫉妒和曲解统统涌上心头,凝聚成传庆狂暴的举动,他推到了丹朱,踢她,嘴里疯狂地念叨:“告诉你,我要你死!有了你,就没有我。……”⑶传庆的胆怯本性和慌张,使他并没有最终杀死丹朱,但是“他跑不了”的。传庆遭受的苦,付出的代价,兀然不值。
  
  二、品昧到的“真实”
  
  在《茉莉香片》中,我们看到在聂传庆的心中有太多对父母(生母与后母)的愤怒,这种强烈负面情绪的来源,是聂传庆心目中一系列的应该和“如果”:
  父母本应该是一个人最可信任和依赖的对象,而“他父亲聂介臣,汗衫外面罩着一件油渍斑斑的雪青软缎小背心,他后母蓬着头,一身黑,面对面躺在烟铺上。”⑷这样双双吸食鸦片、猥琐丑陋的父母有何可亲可爱之言?因此,如果当初母亲与言子夜结合了,有可能自己的父亲就是那穿长袍也有“一种特殊的萧条的美”的堂堂大学教授;
  父母本应该是宽厚慈祥接纳孩子,而父亲和后母对传庆言语几乎都是嘲讽和挖苦。他父亲讽刺他选修的功课:“你那个英文――算了吧!跷脚驴子跟马跑。跑折了腿,也是空的”,后母接着帮腔:“人家是少爷脾气。大不了,家里请个补课先生,随时给他做枪手。”甚至说不可能有女孩子喜欢上传庆:“谁说她看上他来着?还不是看上了你的钱!看上你!就凭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⑸。因而如果他就是言教授和母亲的孩子,他就也能够享受“在家里”孩子“玩笑惯了”的言教授的爱;
  父母本应该是由爱情而结合的两个人,而传庆“知道她(生母)没有爱过他父亲。就为了这个,父亲恨她。她死了,就迁怒到她丢下的孩子。”⑹传庆承担着父母无爱婚姻的苦果。因此,如果母亲嫁给了言教授,他会是“一个有爱情的家庭里面的孩子,不论生活如何的不安定,仍旧是富于自信心与同情――积极、进取,勇敢”⑺。
  当梳理出聂传庆的思路之后,是不是有点讶异:传庆的一系列“如果”后的种种“应该”是不是一个幼稚心灵的逻辑表述?我们也来一个“如果”吧,如果《茉莉香片》的故事是一个无力感受爱的,自我中心似的孩子的幼稚心灵建构的呢?因此,所谓事理真相有可能是:冯碧落嫁给传庆的父亲之后,确实不爱他。生下了儿子聂传庆,她把自己所有的爱给予了他,也把所有的希望寄予到这个儿子身上。传庆母亲离世的时候,他虽然只有四岁,也是能够记得母亲对他无限宽厚的爱的感觉。随着母亲去世,他的天堂不存在了,父亲要担当起管教和教育他的责任,这让享受惯了无条件母爱的传庆难以承受。所以,聂传庆的心理应该是这样的:
  
  (一)依赖与控制:
  聂传庆无疑是十分望爱的,尤其是来自于父母家庭的关爱。当天真无邪、随时充满快乐的言丹朱来到他的面前时,他感觉到的是相形见绌的羞怒,丹朱哪里能够了解他内心的曲解?她委屈地问传庆:“你……你老是使我觉得犯了法……仿佛我没有权利这么快乐!其实,我快乐,又不碍着你什么!”⑻
  聂传庆的内心无疑是自我中心的,他不快乐,别人的快乐也就是罪恶的,小说写到:“如果他有了这么良好的家庭背景,他一定能够利用这机会,做一个完美的人。总之,他不喜欢言丹朱。”⑼聂传庆儿童似简单直白的思维模式,使无法从生母去世后的父亲身上继续获取无条件爱的依赖,就转向对周围一切的愤怒,也包括他认为比他更拥有幸福家庭之爱的丹朱。当他意识到根本无法控制别人的幸福和快乐时,他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聂传庆“他不爱见女孩子,尤其是健全美丽的女孩子,因为她们对于自己分外的感到不满意。”⑽青春年少正值性的萌动时期,异性之间的接触虽然相对来说确实是生涩的,但聂传庆那过分的抵触给人总有些不合情理。可是我们只要沿着上面的分析,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四岁上失去母亲的他,怕再次失去已经失去过“母亲”的爱了!他害怕、担心的是如果她们对他好,爱他,让 他感受到温暖与关心之后,又会离开他,就像当年母亲因病去世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他要极力回避和逃开这些健全和活泼的女孩子。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就会控制住再度失去。
  
  (二)理智化对母亲的愤怒
  聂传庆凭借自己小时候候依稀的记忆,加上母亲的陪嫁保姆刘妈的片言只语,还有亲戚圈中的“恍惚”的传说在自己心目中勾勒出了母亲冯碧落的命运轨迹:她善良,柔弱,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善感女人”。18岁的她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对象言子夜,“她可以采取断然的行动,他们两个人一同走。”,“差一点,他就是言子夜的孩子,言丹朱的哥哥。也许他就是言丹朱,有了他,就没有她。”⑾而由于母亲最终没有走出那一步,传庆虽然有些怪罪母亲的软弱,但是,他随即又想“她有她的不得已。二十年前的二十年前啊!她得顾全子夜的前途。”在言子夜授课的课堂上,聂传庆继续想象:“她那时候到底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有那么坚强的道德观念,已经是难得的了。任何人遇到难解决的问题,也只能够‘行其心之所安’罢了。他能怪他的母亲么?”⑿
  冯碧落嫁给了她并不喜欢的聂介臣,成为那只“绣在屏风上的鸟。”最后“羽毛暗了,霉了,给虫子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而留下的聂传庆,就如同屏风上添上的一只小鸟,传庆无比自怜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世。当母亲因病离他而去之后,他更加觉得“她死了,她完了,可是凭什么传庆要受这罪?”⒀母亲在世时,聂传庆享受到的天堂日子不复存在,对母亲他不是没有怨言的。责怪母亲,表达对母亲的愤怒是不被伦理和文化接受的,而一个无助的孩子对后母的仇恨和被后母蛊惑的父亲的愤怒,却是很容易博取同情的。因此,理智化对母亲的愤怒使得聂传庆把这股能量投射到了父亲和后母身上。
  
  (三)理想化防御:
  当聂传庆偶然发现母亲曾经和言丹朱的娶亲言子夜教授有过一段恋情之后,聂传庆止不住地幻想如果母亲和言子夜结合了的话,自己的命运将会和眼下是多么的不同。(他当然忽略了即使是母亲与言子夜结合,生下的孩子也就不再会是他了)在课堂上,眼望着授课的而言教授,他是那样的完美:“那宽大的绸袍,那松垂的衣褶,在言子夜身上,更加显出了身材的秀拔。”⒁他甚至去想象如果他是言子夜的孩子的话,长相应该像母亲还是像言子夜,“在他的血管中,或许会留着这个人的血。”⒂
  当言子夜发现聂传庆课堂上走神之后,厉声斥责了他。由于传庆耳朵被父亲打的有点微聋,再加之走神在幻想的世界中陷得太深,在言教授的提问之后,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言子夜更加火上浇油,他厉声喝道:“你也不怕难为情!中国的青年都像了你,中国早该亡了!”
  对自己生父的失望和愤怒,在幻想中构建起来的可能的完美父亲形象“言子夜”,在这呵斥声中彻底坍塌了。“你若不念书,谁也不能逼着你念。趁早别来了,摆耽误你的同班生的时候,也耽误我的时候!”⒃传庆听到言子夜的口气与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忍不住哭了。他的哭泣更加招致了言子夜的强烈反感,最终,传庆被教授骂出了教室。
  
  (四)丧失感受爱的能力
  父亲严厉的训词与暴躁的打骂的确不是教育孩子的好方式,父亲对聂传庆“只感觉到愤怒与无奈”。传庆对父亲的抵触、管教的不配合,越来越升级了父子之间暴力与恶的互动,以至于他小小年纪想到复仇。
  他觉得复仇的时机是在他继承了父亲的钱财之后,他便拥有了掌管和支配一切能力。聂传庆盼望着早一天实现这个愿望:“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时候,是他的天下了”。为此,小小的他曾经在作废了支票上练习签名:…聂传庆,聂传庆,聂传庆’,英俊地,雄纠纠地,‘聂传庆,聂传庆。”⒄父亲当然也最激烈的方式惩戒了这个意图挑战自己家庭权威的小子,打他,把支票揉成团,像他脸上抛去。
  父亲管教他的方式是有问题,父亲能够给予他的爱是那样的少,尤其是娶了后母之后,因为还要和后母生活,父亲对后母容忍和相互唱和让传庆更感觉到父亲和后母沆瀣一气。爱,在现实层面来说,其实很难以界定它的量度,爱与被爱的当重在一个人的感受。因为人来究其终结来说,都是有限。生命有限、精力有限、金钱有限、知识能力有限……在有限之中,尽力感受到爱与被爱才是做人最大的成就和可贵之处。
  
  三、爱、恨交织的虚构
  
  稍微熟悉张爱玲身世的读者不难看出,《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与张爱玲的身世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出生于一个父母失和的家庭,传庆的母亲并不爱他的父亲,张爱玲的父母因性格、观念的不和也经常争吵;四岁的传庆母亲去世,张爱玲的母亲在她四岁的时候去法国留学;两个父亲都吸鸦片,娶了同样吸鸦片的后母;传庆遭父亲的毒打造成了他一只耳朵有点聋,张爱玲在与父亲和后母的家中,因与后母的争执也遭到了父亲的毒打,过后甚至有半年被“监禁”在家中地下室的经历……《茉莉香片》确实是带有作家张爱玲自传性质的一篇小说。
  然而,上面的事理真相清理,也让我们明白了,其实《茉莉香片》也来自于仿佛四岁孩子似的心理的建构,《茉莉香片》中的聂介臣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虽然很有可能他的爱是那样少,或者甚至就是表达方式的不对。故事的始作俑者,可能就是那个失去自我中心天堂的聂传庆,他的夸张性感受,和父亲的暴力互动,让悲剧愈演愈烈。
  那么,作为作家的张爱玲之用心何在呢?她在逃出父亲的软禁之后,在《大美晚报》上发表的文章,详细叙述了其悲惨的经历,然而却独只字未提父亲曾经给她注射抗生素的事实(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我的姊姊张爱玲》中有此记录),不知道作者是有意还是无意,抹掉这个关键一个细节。直到已经红遍上海滩的1944年,张爱玲还在她的散文《私语》中,不吝笔墨详细再次叙写了父亲如何殴打和软禁她,她患痢疾也不予理睬的事情。
  还是回到原题,我们说过,如果一部艺术品是作家生活经历的记写,艺术并没有存在的意义。在此,我们的论文花如此的精力来做的上述精读的用意就显现出来了:也许张爱玲在她的部分自传性小说和一些散文中,叙写的不一定是符合真的事理真相,但是它们又十分准确地表达了作家的内心真实的感受和渴望。因为艺术创作的现实客体的对象,只能够是广袤社会生活中,被作家感受或者间接感受过的、体验或者间接体验过的那一部分。作家在她的作品中,着力抒写的是他(她)体验的那种或者那部分“真实”。“艺术的真实和现实的真实并不是同一个东西。从生活中整个儿搬到艺术作品中的现象,会丧失现实的真实性,不会变成艺术的真实。”⒅
  不论我们下什么样的定论,张爱玲自小在家庭中她感受的痛苦是真实的,而作为一个作家来说“痛苦的体验常常使艺术家具有敏感的心灵”⒆。
  许多的文艺理论都注意到了作家童年经验与他们后来的艺术体验的生成之间的关系。那些因为父母亡故和离异带给作家创作的影响,主要是因为这些经历使他们的“个性心理发展产生了社会化阻滞,从而对某些事物具有超出常人的敏感和独特体验。”⒇因此,上文我们提到艺术品种的世界是经由作家体验之后建构的一个世界,它与现实世界有联系也有很大的区别。所以,我们说不论是自传还是非自传性质的文学作品,都不可以把它当作真实的事件记写来理解和阅读接受。“它们都不能简单地作为‘自传’来理解。几乎每一篇追忆童年的文字都是不由自主的艺术描写,都受作者的想象力的影响而变形了。”[21]
  中外文艺史上学许多作家的创作也显示了这一地,比如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他的走中有大量歌颂母亲的诗歌,现实中他童年的母亲确实一个冷酷无情、虚假不实的女人。因此,霍尔特胡森就指出“‘童年’是里尔克人思索和吟唱的主要题材。他就自己童年所所的一切军费单纯的直接经历,而始终是在他主题的意义上‘诠释’的体验。”[22]
  在对张爱玲作品《茉莉香片》精读之后的分析论证,让我们进一步了解了艺术品描写的世界语生活事实关联的奥秘和差异。张爱玲女士由于拥有童年对父母爱的强烈缺失性体验,这为她以后的文学创作,既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又给足了书写的动力,爱与恨的情绪,藉由文学艺术品得到了表达和凸显。
  
  [参考文献]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张爱玲,张爱玲全集:第四卷[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5,47,57,65,51,51,54,58,49,58,48,56,57,55,56,57,60,62,
  [18]冈察洛夫,迟做总比不做好,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一册)[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182,
  [19][20][21]童庆炳,程正民,文艺心理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95,
  [22]霍尔特胡森・里尔克[M],上海:三联书店,1998,6,(责任编辑 尉艳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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