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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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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全账户?
  
  徐先生是报案人,也是受害人。
  2009年9月24日中午11点,徐先生家里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接听,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先生您好!我是中国电信的工作人员。”
  “中国电信的?什么事?”徐先生好奇地问。
  年轻姑娘说:“根据我们电信的技术系统反映,您在上海办理的一部座机电话欠费,请您缴纳应缴的电话费金额。”
  “上海?我家住北京,没在上海安装过电话呀!”许先生很纳闷。
  “如果您没在上海安装过电话,那么您的个人信息可能被人盗用了,盗用您个人信息的人在上海申请安装了一部座机电话,因为欠费,这部电话现在被停止使用。”年轻姑娘说,“申请初装电话登记表上填的是您的信息,所以,您必须补缴欠费。”
  “我没在上海安装过电话,凭什么缴费呀?”徐先生说。
  年轻姑娘说:“关于您的个人信息被盗用的事,详细情况我不知道,您最好直接向警方咨询,我把电话转接到上海市公安局好不好?”
  不容徐先生考虑,话筒里已经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上海市公安局的民警,我姓李,请问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助?”
  徐先生把“中国电信”的来电内容转述了一遍。姓李的民警立即回答,“您的个人信息确实被人盗用,据犯罪嫌疑人张某供述,他利用您的身份信息在上海开通了座机电话和银行卡,专门从事违法犯罪活动,现在张某已被警方抓获。因其用您身份信息办理的银行卡内的存款属于赃款,上海市银监会审查您的银行卡信息的时候,将把其用您的身份开通的账户全部冻结,请您配合我们工作,尽快将属于您的资金转移到安全账户中去,以澄清犯罪嫌疑人张某确实盗用了你身份信息的事实。”
  徐先生忙问:“我在北京的银行账户也冻结?” 他有点儿相信话筒那端就是李警官,否则是讲不出那么标准的“公安体”语言的。
  “只要是用您的身份建立的账户都将被冻结。”李警官说,“为了保护您的银行存款,请尽快将您的资金转移到安全账户中去。”
  “什么是安全账户?”徐先生很担心自己辛苦攒下的存款被作为赃款冻结充公了。
  李警官说:“安全账户由上海市银监会给您提供,请中国电信给您把电话转接上海市银监会吧!”
  于是,徐先生的话筒里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我是上海市银监会,哪位?”
  徐先生马上把李警官的话简要告诉了电话接听人。接听人立即回答,“我们已经接到上海市公安局的通知,近日,公安民警破获了一起盗用他人信息开通银行账户的诈骗案件。您的个人信息也被盗用了,我们将立即查封涉案账户。如果你想在查封前把您的存款转移出去,我们银监会负责提供安全账户,保证您的存款不受损失。”
  上海市银监会的人也是一口纯正的官样公报式语言,这让徐先生深信上述三个来电单位都是“国”字头的。他不敢迟疑,带着上海市银监会给他提供的安全账户号码去了银行。
  转移存款前,徐先生留了一个心眼,仅往“安全账户”里转了5万元。他想,万一其中有诈,自己的损失也不会太大。
  第二天上午10点,徐先生家的电话又响了,是那个上海市银监会的人,“经查,您的账户内还有很多存款,我们明天就正式查封您的账户了,如果不及时转移,所有存款就要被当做犯罪赃款上缴国库了。”
  “上缴国库?那是我的钱,凭什么上缴国库啊?!”徐先生有点儿急。
  “因为我们分不清哪部分是您的合法存款,哪部分是赃款,只能全部上缴国库。”
  徐先生坐不住了,挂上电话后在屋里琢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他突然想起家里的座机有来电显示功能,于是回拨刚才上海市银监会的来电,语音提示“无法接通”。他想了想,又换了手机给那个号码拨过去,通了,接电话的称是上海市银监会的,还操着上海方言,应该不会有假。可接电话的人却说未拨打过徐先生家的电话。
  “电话号码是上海市银监会的,就应该不会错。”徐先生赶忙又往那个安全账户转了80万元,加上昨日转的共85万元。
  回家的路上,徐先生越想越不对头,上海市银监会的电话号码是真的,可是事情却蹊跷。这时的他才猛然惊醒是受骗了,他拍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就像一头大水牛,傻乎乎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遭。
  他赶紧往回跑,要求银行把自己的钱再从“安全账户”上转回来,银行员工摇着头说“无能为力”。
  
  85万元稍纵即逝
  
  常魁陪着老邱到了徐先生家。邱少英跟在后面,还是见习警员的他掩饰着内心的跃跃欲试,近来他一直期盼能破获电信诈骗案,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徐先生欲哭无泪,他说:“我用手机拨打上海市银监会的号码,电话是真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老邱在徐先生家转了一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邱少英记下徐先生家座机里的来电号码。他摇着头说:“看来,我是落伍了!这个案子没有犯罪现场,也没有痕迹物证,简直就是颠覆传统破案,我无能为力啊!”
  邱少英说:“老爸,这不奇怪!网络是虚拟的,网络犯罪自然也无痕!”
  “是啊!嫌疑人和事主不用接触就能实施犯罪,别说证据了,连个影子都摸不着,这案子怎么破呀?!”常魁说。
  “这里面留下的来电号码就是线索。” 邱少英指着徐先生家的座机说。他上翻来电号码,发现骗子两次打给徐先生家的电话号码不同,第二次显示“上海市银监会的”号码是真实的,第一次显示的则是中国网通的号段。
  常魁用座机回拨骗子来电,都是“无法接通”的语音,而他用手机查询上海市银监会电话号码,果然和留在徐先生家座机上的号码一致,“够狠!骗子用真实的电话号码行骗,还能不上当?!”
  “不能回拨,说明骗子用的是网络电话,也就是通过电脑打来的,普通座机和手机是无法回拨的,除非手机用的是网络电话卡。”邱少英说。
  “那为什么能显示真实的电话号码呢?骗子本事也太大了吧?” 常魁感到好奇。
  邱少英说:“骗子用任意显号软件,可以在受骗人的电话上留任意号码,很容易让人上当。”
  “还有这种软件?” 一旁怏怏不悦的老邱问。
  “有啊!网上铺天盖地的,随意下载,有的还免费。”邱少英说。
  老邱愤愤不平地说:“高科技倒给骗子提供便利了!让作案不费吹灰之力。”
  常魁说:“作案容易,可是破案可难了,无从查起啊!”
  老邱说:“能好破吗?网络无边际,网络犯罪也没有地域之分,好破才怪呢!”
  邱少英说:“是挺费事的,事主和嫌疑人无因果关系,又无接触,完成犯罪时间也很短,和闪电差不多,涉及面又特宽泛,可以是地球的任意一个地方,就像徐先生一样,在北京转账,几分钟后骗子就能在上海或者任意一个地方用ATM机把钱取走。”
  “啊?那么说,咱们还在出现场,徐先生的85万元也许早被千里之外的骗子取走了?”常魁瞪着眼睛说。
  “很有可能!骗子把钱骗到手肯定一分钟也不耽误马上取走,时间一长事主就发现了。”邱少英说。
  “哎呦!那这案子也许砸手上了!”常魁拍一下巴掌说。
  邱少英说:“也不能说砸了,其实,破这种网络电话诈骗案和破普通案子没本质区别,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前提是要会电脑,懂网络技术……”
  “你个小屁孩儿说什么大话?!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不懂电脑的老家伙都没用了?!”老邱打断儿子的话说,他显得挺不甘。
  “我不是那意思,”邱少英申辩,“我没说大话,网络电话就是网络的一个衍生产品,不难懂。再说,我正在研究网络电话呢……”
  “行了!行了!网络上的事儿我也不懂,我呢,还按我的破案思路走,网络犯罪再虚,也是人干的,抓不到人就破不了案,徐先生家来电显示的号码肯定是虚的了,得从那个安全账户入手。你呢,”常魁指着邱少英,“就用你的网络技术协助我找骗子!老邱您老先待命,您的手艺废不了!”

  常魁的担心成了现实。徐先生被指定转款的“安全账户”开户行在福建省南平市,开户人叫李泉。85万元人民币分两次汇到李泉的账号上,很快被全部取走。
  常魁派了几个人去广东调查银行开户卡,他自己带着两个人奔了福建。
  
  游弋网络
  
  常魁他们在千里之外奔波的时候,邱少英则通过电脑的方寸屏幕游弋网络。
  邱少英知道自己的长项,在刑事鉴识上他也许只能望父亲之项背,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可以把当今科技用于办案,与老爸实现互补。他天生有极强的好奇心,这对他的职业很有帮助,和同龄人一样,他也是一个网虫,对网络上发生的大事小情都热情投入,并积极参与。
  当然,他主要关注的是与本行有关联的东西,这是一种职业的本能。他在贩卖“任意显号软件”的网站上跟踪,想知道都是什么人在购买这个软件,用途是什么。他知道这个软件是电信和网络诈骗的帮凶。他了解和试图破解VOIP技术,因为网络电话就是基于这个技术。普通电话要求用户使用一个专用电路,比如你给另一个城市或者国外的朋友打电话,朋友在那边接听,中间一条专线直接传送你俩的话语。
  而VOIP技术就神奇很多,它先把你和朋友的对话分解成数据,通过互联网传输给对方,然后再把数据还原成语音,实现你和朋友的通话。中间虽然经过互联网空间的“拆解”,但是通话质量与专用电路没差别。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只要有条件上网,邱少英就用VOIP网络电话与朋友和熟人通话,并在网上拥有众多网友。
  潜心研究一个多月后,邱少英觉得VOIP没最初认为的那么神秘和神奇,它纯属虚拟的。目前国内网络电话有两种运营商,一种是真实运营商,自身拥有电信网络资源,比如国内六大通信运营商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电信,中国网通,中国铁通和中国卫通。
  另一种就是虚拟运营商,他们并没有网络资源,靠租用通信运营商的电信端口,也就是中继线接入网络,术语叫“VOIP落地”,也就是VOIP技术。“VOIP落地”实际上是电信运营商的网络资源上的“寄生虫”,一些人靠租用电信端口建立一个虚拟网络进行电信服务业务。从事电信诈骗的就是这类虚拟运营商。
  邱少英对虚拟运营商着迷的时候,他的手机接到一个网络诈骗电话,来电显示的号段与后来诈骗徐先生的一样,属于中国网通的,他的两个朋友也接到过相同号段的诈骗电话,并且一个朋友的父亲还上了当,把毕生积蓄拱手交给了骗子。
  邱少英拿着介绍信到中国网通去调查,网通的人告诉他,诈骗号码的号段属于租用中国网通电信端口自行运营的网络电话平台,不折不扣的“寄生虫”。
  网通的人还告诉他,由于国内的网络电话业务还没放开,那些虚拟运营商大多是地下违规经营的,租用网通端口的客户群并不很大,但经过层层转租后就像滚雪球了,“寄生虫”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要想查到诈骗电话出自哪个租出的电信端口,几乎不可能。
  
  蓝色奇瑞轿车
  
  常魁费尽周折终于在福建省南平市郊区找到了李泉,却得知李泉在一个月前病逝了。
  李泉瘫痪在床已经两年多了,老伴儿早他几年故去了。李泉病逝后,在外打工的儿子回来给父亲办了丧事,然后又外出了。
  李泉的儿子被从外地叫回了家。常魁让他把父亲的身份证找出来,“有一宗电信诈骗案涉及你父亲的身份证件。”
  “我爸的身份证让我给卖了!”李泉的儿子说。
  埋葬了父亲,村上有人高价收购身份证,李泉没想到父亲再也用不着的身份证还能卖钱,于是拿去换了200块钱。
  常魁对李泉儿子的答案并不意外,乡下人不像城市人一样看重身份证,特别是老年人,一辈子难得出门,身份证对他们来说实际意义不大。
  收购身份证的人一时无从查起,常魁只得把情况交代给当地警察,带人去了厦门。
  厦门所遇更不乐观。常魁他们把被提赃款的银行和4台ATM机,以及周边的监控录像都收集了来,片长足有80个小时。“看吧!最好能发现点儿什么。”常魁说。
  三天三夜,监控录像看完了,基本上可以认定85万元是被两个人取走的,从体态上看,无疑是年轻人,但是两人都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
  常魁在3台ATM机附近地段的监控录像上发现了同一辆蓝色奇瑞轿车,这辆奇瑞一般都停在离ATM机百米外。常魁认定奇瑞可能涉案,但车牌被遮挡,一时无法获得车辆的详细信息。
  “这他妈真比大海捞针还难!”常魁有些急躁地说,“没别的招儿,请当地哥们儿帮忙查吧!”
  去广东调查的侦查员向常魁汇报,他们也没什么收获。20张银行开户卡的开户人找到了,是10个民工,在同一个建筑工地做工,每个人的身份证分别被开了两个账户。
  10个民工一个说法,他们卖了自己的身份证,一张200块钱。有人要买他们的身份证,10个民工一合计,到派出所补办一张身份证只要10块钱,回头就对派出所说身份证丢了,补办一张不就行了?于是10人用自己的身份证做了交易,觉得占了便宜,心里挺美。
  10个民工中的一个说,他认识购买他们身份证的人。那人叫赖德全,是福建泉州人。
  侦查员追踪到了泉州赖德全的家。村民们说,赖德全的家常年没人,父母早亡,家中的兄弟姐妹山南海北去谋生,少与家乡有联系。
  
  他隐匿在昌盛小区
  
  正在邱少英在网上一无所获的时候,他在公安信息网上得知广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刚刚破获了一起电信诈骗案,他立即把情况转给了在厦门的常魁,常魁在被捕的嫌疑人名单中发现了赖德全的名字。
  给邱少英提供信息的是公安部搭建的一个网络诈骗信息共享平台。频发的网络和电信诈骗案凸显传统办案方式的落后,为了避免办案人员满世界跑,公安部正在推行“落地侦查”机制,各地公安把这类案件信息输入共享平台,就能跨地区同步调查取证电信诈骗案,犯罪线索交由嫌疑人所在地公安在家门口办案,就免除了像常魁一行人在福建、广东、西安等地疲于奔命了。
  常魁丢下厦门去了广州。在看守所提审赖德全的时候,常魁周身涌起一种亲切感。并不是赖德全人可亲,赖德全的长相挺让人讨厌的,而是云里雾里折腾好几天,常魁终于有了眼前这个 “抓手”。
  赖德全虽是真身实物,可说出的事儿还是虚的。他说他是受雇于一个没见过面的网友,网友的网名叫“快刀”,是在网上聊天的时候认识的。
  “快刀”让他设法去搞身份证,最好是民工的,搞来后,300块钱一张他收购。
  赖德全觉得这买卖利太大了,于是到处去收购身份证。收购到身份证后,在网上告诉“快刀”。“快刀”派人去他经常上网的厦门“机缘”网吧门外取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来取货的人我真的不认识!” 赖德全反复说,“‘快刀’只让我买卖身份证,别的让我最好别问,我也不愿砸了这个好买卖,所以不问。”
  赖德全形容取货的人是个年轻人,厦门本地口音,开一辆奇瑞轿车,蓝色的,车上还有一个司机,司机每次都不下车,年轻人和他交易完后,钻进车就走。
  “靠谱!”常魁心想,在厦门ATM取款机附近监视到的可疑车也是蓝色奇瑞。他决定押解赖德全回厦门,厦门就丁点儿大一个岛,不信找不着一辆奇瑞!
  赃款是在厦门被提取的,提款的应该是对厦门比较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才有利于逃跑和隐藏,这是一般违法犯罪人员的心理。
  回厦门的同时,常魁通知在泉州待命的侦查员赶去厦门增援,并令邱少英也即刻从北京飞厦门。
  在当地公安的帮助下,常魁得知在厦门上牌照的奇瑞有3100辆,其中蓝色的有273辆。除了逐辆排查,没别的招儿。
  遵照常魁的命令,邱少英下了飞机直奔厦门“机缘”网吧,使用网吧的电脑很快在网络上查到了“快刀”,他立即在网上发起“人肉搜索”。

  邱少英在网友中人气很高,一呼百应。20分钟后,他得知“快刀”真名叫葛洪洋,广东省珠海市人,这两年自行搞起了一个网名叫“忙死了”的网络电话公司,据说挣了大钱,有的网友还提供了葛洪洋的照片。
  “有了真实姓名就好办了!这些日子耳边总是稀奇古怪的这网名那网名,晕!”常魁看着电脑屏幕上葛洪洋的照片说。
  在网友的参与下,又根据葛洪洋留在网络上的电子痕迹,邱少英最后确定“忙死了”网络电话公司隐匿在广东珠海市昌盛小区内。邱少英乐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终于让我抓住了!”
  “干得好小子!”常魁的大拳头锤了邱少英两下,“虚拟人就要现真身了!”
  常魁留下几个侦查员在厦门继续查找蓝色奇瑞,自己带着邱少英几人去珠海找“忙死了”。
  
  他受惊蹿上了窗户
  
  在珠海当地警察的带领下,常魁一行人悄悄进了昌盛社区。各式房间出租广告扑面而来,不少家阳台和窗户上挂着“房东直租,300元起”等的招牌,商贩随地摆摊,环境混乱肮脏。引领的警察话里多少带着羞愧,“这个小区外来人口多,不好管理。”
  常魁说:“这种地方总是受咱们对手的欢迎。”
  弄清楚“忙死了”位于一栋居民楼的三层后,常魁请当地警察向导退出,以免惊动葛洪洋和他的网络电话公司。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常魁和邱少英等有的假装小商贩,有的冒充寻租房屋的,有的装扮成清洁工。邱少英和当地一名女警装成小夫妻找亲戚走错了门,直接闯进了“忙死了”。
  “特隐蔽!特诡秘!和特务机构差不多!”邱少英这样形容“忙死了”。
  “不用说,肯定是一个地下黑窝!”常魁说。
  两天来进出“忙死了”的人员大约有20多人,租用三层两套独门居民房做办公场所,一套小一点儿的是办公室,房门外安有监视探头,邱少英根据网友提供的照片,确定在里面办公的就是葛洪洋。
  另一套大些的是工作间,两套房相对,房门紧闭,中间的走廊安装着无线收发器。工作间里女性多,男性少,每人守一部电话机,戴着耳麦,不停地拨打电话,女的大多伪装“电信局”和“银监会”的等,男的则充当“公安”、“检察院”的,每天上午8点上工,下午两点收工,工作期间不得随意走动。
  摸清底细后,行动定在上午10点,当地警察在前,常魁和邱少英等在后,同时撞开了“忙死了”的两个房门。
  葛洪洋在房门被撞开的瞬间,几步蹿上了窗户,被当地一个刑警一把揪住。
  工作间里21名雇员都被带到当地派出所接受审讯。
  邱少英对工作间产生了兴趣,“原来开个网络电话公司这么简单啊!电脑加路由器,外带一些座机电话就行了。”他逐个查看工位,见每一个办公桌上都有相同内容的诈骗文字稿和厚厚一叠联系人电话号码及个人信息等,他不仅从中找到了徐先生家的电话号码,还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拿“鱼抄子”的人
  
  葛洪洋的“寄生虫”公司并非肉眼看到的两套单元房和20多个雇员,工作间里的男女话务员们只是放诱饵的,机房外还活跃着各式拿着“鱼抄子”的人。
  这个组织既松散,又各有分工,每层关系相互不认识。赖德全属于外围低层的,他只负责寻找愿意出卖身份证的人,再把非法买来的身份证卖给来找他取证的蓝色奇瑞车上的人,奇瑞车上的人是他的上一层。
  葛洪洋交代说,像赖德全这样的末端,他先后雇佣了不下四十多个,为了自保,他们从不用自己和亲朋的身份证办理银行卡业务,都是去购买不相识的人的身份证,那些身份证开的银行卡用一次就废掉,再去买身份证新开户,愿意卖自己身份证的人不是很多,所以他必须多发展赖德全这样未谋过面的网络关系。
  蓝色奇瑞车这层的人共有6个,分布在福建和广东两地,都是葛洪洋的亲戚朋友和可靠的利益关系。这些人拿到购买的身份证后,到银行开户,准备转账提现。当受害人把钱汇到“安全账户”上后,葛洪洋的一个“助理”负责在网上银行把骗来的钱化整为零,层层转账。一张ATM机每天只能提款两万元,所以必须多办理银行卡,葛洪洋说,“钱不到手不算骗成功。”所以,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钱从银行取出来,钱当天到账当天提现,绝不隔夜。葛洪洋供述,在他开设地下网络电话公司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有包括徐先生在内的26人上当,共诈骗金额近300万元。
  葛洪洋告诉常魁,蓝色奇瑞车正在去厦门的路上。常魁他们撞开门前,刚有一个“鱼”上钩,葛洪洋把事主转过来的32万元通过网上银行分别转到了13张银行卡上,恰好厦门有一个“线人”搞到了几张身份证要出卖,他就派奇瑞车去厦门提款捎带收购身份证。
  留在厦门的侦查员在当地公安局的协助下,顺利地在高速路口拦截住蓝色奇瑞。赖德全辨认奇瑞轿车上的人,正是找他买身份证的那两个人。
  两个人不得已招认是在ATM上提取徐先生转款的嫌疑人。侦查员还在奇瑞上查获各类银行卡210张,其中就有被徐先生当作“安全账号”转款的李泉的银行卡,还有用广东10个民工身份证开的20张银行卡,以及二人提款时戴的鸭舌帽。
  葛洪洋见什么也隐瞒不了了,干脆竹筒倒豆子。他说,光他知道的像他一样搞网络电话的,珠海就有成百上千,但他们未必都搞诈骗,大多是靠通话流量赚取微利。“我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规矩的,就靠通话次数和量挣钱,但是利太小了,交了中继线的租费后,刚刚够维持公司运转的,所以转向诈骗,来钱快。”
  常魁顺藤摸瓜,移师西安查找葛洪洋的“东家”“亿万富翁”。葛洪洋的中继线就是向“亿万富翁”网际公司租用的。
  按说常魁可以罢手了,徐先生被骗案破了,余下的线索可以联系交给属地公安部门。但是常魁不放心,追逐一本万利的绝不会是葛洪洋一个人,他感觉葛洪洋就像毒株上的一条根,毒株不可能只有一条根,他要连根拔除,除恶的快感让他停不下来。再说这类案件如果不保持连贯性侦查起来难度太大了,单纯移交线索很难查破。请示上级同意后,常魁要端掉“亿万富翁”。
  邱少英在网上顺利查到“亿万富翁”的痕迹。这个网际公司位于一座高档公寓里。当地警方和工商部门介绍说,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一个台商,具体经营什么说不清楚。
  常魁和邱少英化装客户进了“亿万富翁”网际公司。邱少英咨询网络电信业务的时候,常魁以找卫生间掩护侦查。他从一间办公室里传出的通话声中察觉了异常:夹杂着诈骗惯用的词汇“银行卡涉嫌犯罪”、“转到安全账号”等。所不同的是,话务员都是台湾腔。
  “肯定有问题!”离开“亿万富翁”后,常魁对配合他们工作的西安警察说。
  西安警察也正被高发的网络诈骗案弄得头疼,非常愿意和常魁携手,以“亿万富翁”网际公司为突破口并肩作战,并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专案组。
  常魁发挥破获“忙死了”的经验,先是跟踪两个到ATM机前提款的“亿万富翁”员工。然后请银行帮助查询提款者使用的账号,发现提款账号开户人户头里转入的是大宗台币,这些台币被在网上银行兑换成人民币后,分散转到数十个银行卡上后被提走。
  “没跑!就是骗子!”常魁肯定说。
  专案组通过公安部与台湾警方取得了联系,把提款账号提供给台湾警方。很快得到回复,提款账号是台湾受骗的民众转款账号中的一个。
  
  网际公司的“亿万富翁”
  
  “亿万富翁”网际公司的老板见到警察来了并不惊慌,接受审讯的时候也很配合。这个台商的诈骗伎俩和葛洪洋如出一辙,冒充警察名义称事主银行卡涉嫌犯罪,要求事主将钱转入事先准备好的“安全账户”。
  和“通吃”内陆的葛洪洋不同的是,台湾老板专吃窝边草,诈骗对象大多是台湾岛上的居民,间或有土耳其境内的华人。
  台湾老板实话实说, “在台湾干这行的时候被警察发现,没被抓着跑大陆来了,在这儿台湾警察就抓不着我了。”

  “亿万富翁”的员工是老板从台湾岛带来的原班人马,“大家都熟悉了嘛!他们愿意跟着我。”老板很无耻。
  “台湾不穷啊!干嘛还要骗啊!”邱少英问台湾老板。
  台湾老板看了看邱少英年轻面容上的疑问,没作答。
  台湾老板说他的“上家”是“优质国际落地”平台,他向“优质国际落地”租用了三条中继线,自己使用两条,另外一条租给葛洪洋的“忙死了”。
  台湾老板说出了“优质国际落地”平台所在地后,让常魁大吃一惊。常魁的拳头击打自己的手掌,“原来绕了一大圈,根子在北京!”
  常魁等人回京后直扑“优质国际落地”平台隐藏的西城区一个社区。
  “优质国际落地”平台的拥有者吴疆一脸惊诧,“我出租中继线不违法啊!”
  “你有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吗?”邱少英问。事先,他已经向电信部门咨询了。电信部门还说,目前国内尚没开展网络电话的商务化,所有组织或个人经营的网络电话业务都属不合法。
  “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吴疆茫然地摇头,“没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络还要许可证?”
  “没有的话就是违法的!”常魁说。
  吴疆还有“上家”。他的表哥吴大为。
  吴大为的父亲是电信行业的一名资深领导。靠山吃山,他以儿子吴大为的名义在香港注册了一家网络通信公司,租用地方运营商的十条中继线接入电信端口,“寄生”在国有电信运营商的网络上。
  十条中继线可以生财。为了挣钱还能省心,吴大为把十条中继线转租给了表弟吴疆,吴疆又向下转租,为葛洪洋和台湾老板这样的网络骗子提供了网络线路。
  吴大为大撒把,只管收取表弟吴疆的转租费,其余一概不过问。而吴疆想赚大钱,于是建了一个维护平台,用于再次高额转租。他给自己的平台命名“优质国际落地”。
  吴疆对网络和电信不太在行,于是花钱外聘了一个工程师帮助维护他的平台。
  可是常魁找那个工程师调查取证的时候,工程师却矢口否认与吴疆的“优质国际落地”有瓜葛。不得已,常魁只好去搬救兵老邱,到“优质国际落地”给工程师专设的工作间取证,弄清工程师到底与案件有没有关联。
  推开门,常魁和邱少英都愣了,老邱正上网看电脑。
  “哎呦喂!老爷子也开始玩儿电脑了!你不是宣布绝不触网吗?”
  常魁的大嗓门把老邱吓了一跳,脑袋撞上了电脑屏幕。他摘下花镜,有点儿不好意思,“不上不行啊,总跟不上趟,要被你们给甩了!”
  “甩不了!您的看家本事到什么时候都有用!这不,请您出马来了!”常魁说。
  在工程师的工作间取证对老邱来说易如反掌。在确定了工作间留有大量工程师的痕迹后,老邱感伤,“网上说‘高科技是一把双刃剑’,真对啊!”
  寄生的“优质国际落地”下也寄生了不小的一个客户群,十条中继线三条租给了台湾老板,台湾老板向下转租给“忙死了”。而吴疆的另外七条中继线的租主是不是台湾老板第二呢?第二是不是还有第三呢?
  常魁实在不愿往下想了,一圈跑下来,累得他就想闭上眼睛三天后再睁开,这年头警察这活儿没法干了!八千里路云和月跑断了腿,人家骗子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坐在屋里拨几个电话,鼠标轻按,白来的大笔钱就入账了!
  不久,各地公安部门根据邱少英录入到公安部共享平台上的破案情况和缴获的两千多张银行卡号,还有吴疆的7条中继线转租的线索等,相继破获了一批电信诈骗案。
  发稿编辑/陆海光
  篇名书法/张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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